反壟斷法草案6月26日首次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這部被媒體稱為“經濟憲法”的法律草案,針對行政壟斷設置了專章,成為時下人人矚目的話題。
一部規范市場競爭行為的普通法,為什么被形容為“經濟憲法”?為什么行政壟斷備受關注,成為當前反壟斷的焦點?是因為這部法律一身所系公眾殷切的期望,直指改革攻堅的難點。
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是中國改革一直堅持的方向,在轉型過程中,市場弄潮兒仍時時能感受到“計劃因素”的存在。比如,在“做大做強、形成規模效益、防止重復建設”口號下隱藏的行業進入門檻;在“金融安全”掩飾下的融資壁壘;以“發展地域經濟”為名割裂全國大市場的種種地方保護措施。
面對這些“計劃因素”,人們感到問題復雜。一來,戰后流行的凱恩斯主義強調國家干預與市場競爭并存,對市場失靈保持著高度警惕;二來,中國搞計劃經濟的時間雖不長,一些企業對計劃經濟卻有頑固的路徑依賴。比起在市場上辛辛苦苦搞競爭,那種依賴計劃指令,獲得廉價資金、排除了競爭對于,銷路穩定的日子是多么地輕松。如果企業能夠制定規則、影響制定規則的人,它肯定會選擇繼續按計劃經濟行事,讓別人去搞市場競爭。
改革攻堅之難,就難在這兩種因素相互影響,模糊了政府干預與市場導向之間的邊界。毫無疑問,自由競爭、市場導向是轉型中的中國要爭取的首要目標,在到達真正的市場經濟之前,不能讓“看得見的腳”踩住了“看不見的手”。
意識上的偏執容易說服,利益上的堅持難以打破。改革攻堅的這個階段,統一認識已經不是大問題,進一步向市場經濟轉型,需要的是可操作的法律,以真槍實彈限制行政性壟斷。反壟斷法草案以整整一章的篇幅,防范行政壟斷,表明了決策者的立場:那就是不僅要讓中央政府安于市場經濟守門人的位置,不追求稅收之外的收入;還要避免地方政府和行業管理部門成為企業利益的代言人,徹底分開管理職能與經營職能。
反壟斷吸引了這樣多的目光,還因為當前經濟運行中的諸多矛盾,幾于都能在它身上找到原因。“存量”先存而不論,靠“增量改革”激發活力,帶動整體經濟,曾是改革的基本思路。當改革不斷深化,市場調配資源的機制初步形成,就出現了計劃成分較多的“存量”與市場成分較多的“增量”爭奪資源的情形。資源有限,健康的“增量”能否繼續擴張,“增量改革”能否繼續刺激中國經濟進發活力,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能不能打破壟斷,讓各種所有制經濟成分公平競爭。
保持經濟活力至關重要。提高資金利用效率是防范金融系統風險最有效的辦法,這就需要更多按市場原則組織起來、習慣于自由競爭的企業,取代在壟斷環境中長大、依賴行政扶持和“預算軟約束”的企業;城市化加速使就業大軍日益龐大,他們迫切希望按勞動者稟賦提供就業機會,改變按社會關系、按父母所在系統分配就業機會的舊模式。解決就業問題和分配不公問題的最終答案,是在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在不同戶籍、不同身份的勞動者之間,按照統一的市場原則分配資源,向他們提供平等的發展機會。
以立法手段限制行政壟斷,這陣清新之風逾越了經濟領域。眾所周知,只有龐大的經濟組織才能形成自然壟斷或是行政壟斷。一個國家能否通過各種糾錯機制來糾正“市場失靈”與“政府失靈”,讓國民經濟在自由競爭中保持活力,是判斷這個國家市場經濟發育程度的重要標尺。
美國經濟活力不衰,在全球競爭中保持了100年的領先優勢。得益于他們對自由競爭的重視。自由競爭產生的自然壟斷,會成為競爭的敵人。20世紀初,美國掀起兼并狂潮,到1904年,300多家托拉斯控制了全國制造業資本的2/5。大財團憑借經濟實力,操控價格,打擊中小企業主:壓低工資,坑害工人,以至干預政治,參與制定經濟政策。這種情況讓人們非常擔心,起來呼吁遏制大財團的兼并潮。
西奧多·羅斯福擔任美國總統期間,發起“進步主義”運動,制定了一系列反壟斷法,拆分了包括美孚石油公司在內的幾個最大財團,奠定了美國市場競爭體系的基礎。資產階級精英之所以要反壟斷,并非出于對社會公平的關心,也不僅僅因為財團規模大,而是因為它妨礙自由競爭。他們要維護自由競爭這個美國制度的核心。
中國立法反壟斷,自然有不同的目的和不同的手段,不同的歷史軌跡和發展階段也決定了當今中國面臨的壟斷形勢與20世紀初葉的美國有所不同;但能夠通過立法手段協調社會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關系,尤其是調整強勢經濟團體與普通民眾之間的利益關系,說明中國正走在一條向市場經濟轉型的健康道路上。反壟斷法草案所代表的方向,和它所要解決的眾多改革攻堅難題,都意味著這將是一部能夠左右中國歷史進程的重要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