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間,為《創作與批評》創刊四十周年,我和來自中國大陸、臺灣,以及日本的幾位朋友一道,參加了在漢城舉行的紀念討論會。在會上,我再次見到白樂晴先生,他像以往一樣以安詳的神態和語調解說他的活躍的思想。白樂晴先生早年畢業于哈佛大學英美文學系,后來長期在漢城大學執教。一九六六年《創作與批評》創刊時他就是該刊的編輯人,在過去的四十年中,《創作與批評》為韓國的民主化、朝鮮半島的統一和亞洲地區的整合不斷地提出新的構想,不但對于韓國社會,而且也對于亞洲其他國家,貢獻了他們的創造性的思考。《創作與批評》的四十年歷程是將批判性的思考與積極的社會構想關聯起來的持續過程。在軍人統治時期,這份刊物飽經磨難,幾度停刊,但刊物同仁的堅忍不拔終于使得這份刊物歷經變化而屹立不倒。白樂晴先生正是這個刊物的靈魂人物。
一九九八年,中國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白樂晴先生長達六百頁的文集《全球化時代的文學與人》一書,我自己在閱讀的過程中,深深地為作者的批判性的“民族文學”概念和細膩的文學閱讀所吸引。在這部文集的前言中,白樂晴先生對中國的讀者說:
這些文章所賴以產生的韓國現實,對中國人來說,或許并非毫不相干,實際上,我們這一代人經歷的與中國的斷絕狀況,不就是由于諸如清日戰爭、中日戰爭、韓國戰爭等中國近現代史的重大事件而引起的嗎?……在這個時候,雙方如何認識對方,如何增進業已存在的友好關系,已成為兩國人民正面臨的一個課題。從歷史上看,中國未能像韓國重視中國那樣重視韓國。盡管這其中有國大事繁的原因,但終究是一個遺憾。今天,中國的視界除了美國和日本以外已拓展到整個世界,因此,如何看待一衣帶水的仍然保有獨特的生活和文化基礎的韓半島,對欲建設新型國家的中國人來說,可能具有一定的意義。
盡管歷史用語不同,我們知道他在這里提及的清日戰爭是指甲午戰爭,中日戰爭是指抗日戰爭,韓國戰爭是指抗美援朝戰爭。白先生將當代的問題置于這個漫長的歷史脈絡之中,對于傾向于忘卻這個歷史(甚至美化為文明開化)或者將對中國現實的理解與這個歷史徹底隔絕的人們,這樣的思考方法不是一個深沉的提醒嗎?“國大事繁”不是遺忘周邊世界的理由,如果我們的視野中只有美國、日本或發達國家,不但稱不上是“世界的”,而且很可能落入自我中心的陷阱。我從白先生的這些委婉的說法中,聽到的是一個來自韓半島的友人的善意的提示。
在漫長的歷史中,中國曾因朝鮮半島的危機而多次被迫卷入戰爭,半島的安危聯系著中國和整個地區的穩定。朝鮮的核試驗、安理會的反應、美國的強勢態度和其他大國的立場,都牽動著世界的神經。在這個新的形勢下,金大中先生擔任總統以后出現的、由南北雙方共同創造的和解態勢正在消失,朝鮮半島的統一問題似乎更加遙遠了。與此同時,在臺灣海峽兩岸,一方面是交流的加強,另一方面是島內政治的危機,復雜的局面中蘊含著各種變數和可能性。在東北亞地區,朝鮮半島和臺灣海峽的分裂格局已經成為這個地區不穩定的根源。就像白樂晴先生所說,這一歷史形勢同樣需要放置在近代殖民主義、帝國主義、冷戰等歷史脈絡中才能理解,而徹底根除這一歷史留給我們的后遺癥(即有學者所謂“去殖民”、“去帝國”、“去冷戰”)也是解決問題的必要環節。在朝鮮半島的局勢牽動人心之際,我們發表白樂晴先生的這篇關于朝鮮半島統一問題的文章,對于讀者從另一視野理解朝鮮半島問題一定有所幫助。盡管朝鮮半島的分裂格局與臺灣海峽兩岸的狀態并不一樣,但看一看韓國知識分子對于南北統一問題的思索,對于關心兩岸關系的人們來說,也一定有所啟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