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整個大中東地區局勢出現結構性動蕩,地區反美力量與美國及其盟友之間出現激烈碰撞。布什政府試圖破舊立新、謀求按照美意志改造中東的政策打破了該地區的脆弱平衡。
大中東地區的結構性動蕩與困難
大中東多個熱點接連迸發,此起彼伏,出現嚴重紊亂。布什政府一手主導的國際反恐進程,整體推進效果不彰,陷入越反越恐的泥潭,目前已近虎頭蛇尾、顧此失彼;伊拉克安全局勢嚴重惡化,反美武裝不斷制造血腥爆炸,美國深陷其中,進退兩難;阿富汗局勢一度平穩,但2006年以來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活動上升,駐阿聯軍被迫增派兵力多次圍剿。巴以自2000年9月以來,沖突對立加劇,接觸徒具形式。哈馬斯合法上臺后,巴以關系更趨復雜,美以與巴激進派別之間的對立加劇,特別是目前巴勒斯坦內部法塔赫和哈馬斯兩大派別之間矛盾加劇,局勢堪憂。巴以問題依然棘手的同時,7月,黎以戰火突然爆發,牽動了大中東地區、美國以及整個國際社會的神經;美國在其中的嚴重偏袒立場加劇大中東局勢動蕩,加速了地區各種力量之間的分化組合。
激進主義勢力活躍發展,反美力量日益壯大。當前,本·拉登的“基地”組織,黎巴嫩的真主黨,巴勒斯坦的哈馬斯、杰哈德,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以及眾多的激進反美組織力量正在蔓延發展,部分以合法形式出現并積極活動,影響許多國家政局,中亞、南亞以及東南亞的激進組織也遙相呼應,對美以和個別西方國家形成威脅和壓力。部分激進組織背后,有美國敵視的國家的支持,而在這背后,是更深層次的宗教派別力量變化支撐。盡管依然處于少數地位,伊斯蘭什葉派陣營卻處于歷史上空前的發展時期,兩伊人口的多數、敘利亞掌權的阿拉維派、黎南部真主黨及其基層民眾等,都屬于什葉派,而什葉派長期被美及其伊斯蘭遜尼派盟友政權所忌憚和警惕。
兩大不對稱的對立營壘更加清晰,大中東以及局外反美國家與美、以間的矛盾日趨尖銳。不久前的黎以沖突實質上是一場有限規模的代理戰爭。此次雙方都利用綁架事件借題發揮,背后有更深的背景和考慮。它表面上是以與真主黨、哈馬斯之間的斗爭,實質上卻是美國、以色列與穆斯林激進派別、伊朗、敘利亞等兩個營壘之間的較量,也是美國與伊朗在伊朗核問題上相互施壓的“第二戰場”。
由于連綿的沖突和仇恨累積,中東和平進程實際上已是名存實亡。中東和談曾在上個世紀90年代取得重大進展,但2001年以來卻出現嚴重倒退。雖然巴以雙方以及和談調停四方(美、歐、俄、聯合國)沒有正式宣布,但巴以和平進程已因近年來巴以持續沖突與仇恨、以單方面行動、巴以各自政局變化而擱淺。敘以談判2000年中斷至今,因美國與敘利亞關系緊張而一直陷于僵局;黎以談判受制于黎以關系等因素,長期凍結。目前的黎以沖突不僅使得黎以談判無從談起,更加劇了整個中東和談各方的仇恨與對立。
“破舊立新”打破“大中東”的脆弱平衡
多種因素交織導致中東政治生態獨特,具有脆弱性、爆炸性特點。 冷戰后,由于地緣政治、能源供應、宗教以及教派糾葛、民族矛盾、發展模式多樣、歷史恩怨等諸多因素,導致中東地區的政治格局復雜多變。而從域外因素看,大國博弈尤其是美國的中東政策對大中東地區局勢一向具有重大影響。一旦大國介入不當,很容易打破大中東地區的政治平衡,程度不同地沖擊該地區穩定,進而波及世界其他地區形勢,影響到世界的和平與發展。針對這一特點,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執政時,努力維護地區局勢的基本穩定和平衡,伺機為美國的國家利益服務。其政策核心是“西促和談、東遏兩伊”,以大力度斡旋中東和平為正面切入點,贏得民心,同時對伊朗和伊拉克進行遏制但避免徹底推翻其政權,對薩達姆政權保持連續圍堵和適度打擊;對伊朗則經歷了從遏制到關系轉暖、商談關系正常化等階段;反對所謂文明沖突,推行多邊外交,多方拉攏親美勢力,多渠道大量獲取廉價油氣,如通過石油換商品協議,伊拉克的許多石油份額輕易進入美市場。可以說,1992-2000年,大中東地區局勢保持了總體穩定與平衡。
布什政府不顧大中東局勢特點,謀求短期內“破舊立新”,按照美國理念強行改造中東,效果適得其反。歷史經驗表明,處理大中東地區事務要注意避免政策大幅度的起落和畢其功于一役的思想。布什政府倚重軍工利益集團、石油財團和右翼保守勢力,奉行新保守主義,摒棄前任的有益經驗和執政成果,沒有認識到謀取戰略利益未必非要通過戰爭手段和單邊政策,反而借國際同情之勢和反恐之名積極謀霸,推行單邊主義和先發制人戰略,不當使用、過度使用武力;在處理巴以問題上,立場嚴重不公正,激化了激進勢力對美以的仇視;在伊朗核問題方面,針鋒相對,一味施壓并附加前提條件,拒絕與伊朗直接對話,加劇了伊朗民眾整體的對立心態;堅持雙重標準和實用主義,并陷入文明沖突和宗教沖突的陷阱不能自拔。美國的這種具有高度的進攻性、顛覆性的改造戰略,打亂了大中東原本的脆弱生態,同時新的機制和生態難以確立和衍生,從而引發大中東地區的嚴重失序,這種態勢到布什執政后期更加明顯。
美國強行推廣美國民主模式,引發廣泛的抵制和反對,激進組織趁機合法上臺,從而陷入選舉悖論。在推廣民主模式和機制方面,布什政府過于理想化,忽視大中東國家的社會現實和歷史傳統,不時推出新構想、新計劃,力圖短期內取代伊斯蘭社會發展模式。而外來強加的民主改造,很容易引起包括親美伊斯蘭國家政權在內,眾多當權者和民眾的警惕和反感。在許多親美國家,盡管缺乏民主或民主不充分,但這些國家可以大體保證世俗政權和社會穩定,維持與美國的友好同盟關系。徹底的“民主改造模式”卻容易催生合法反美反以政權,導致反美力量或派別借西方民主之殼合法上臺,進而合法地反美反以,類似情形在巴勒斯坦、伊拉克比較典型。埃及的穆斯林兄弟會在議會大選中地位顯著上升,其他國家的激進派別也躍躍欲試。繼在中亞的顏色革命失效后,美國一度寄于厚望的黎巴嫩“雪松革命”已因支持以對黎大打出手而難以為繼。總體上,美國在大中東地區的民主示范接近尾聲,大中東民主計劃實際歸于失敗。
布什政府6年來改變了中東,也最終為中東所改變、所鉗制,美國的大中東戰略失大于得。美以并未充分認識到,美以分別作為世界獨大和地區強國,想達到軍事意圖并不難,但難在收拾戰后殘局,靠軍事手段難保長久和平。戰后伊拉克、阿富汗甚至將來的黎巴嫩,其動蕩時局莫不驗證了這一點。美國曾有通過操縱國際油價上漲來打擊對手、賺取暴利的意圖,但瘋漲的國際油價使布什政府一直高度警惕的俄羅斯、伊朗、委內瑞拉等國獲益匪淺,凈賺巨額石油收入,并用于增強國力軍力。美國的這種進攻性戰略和強加的民主模式,導致親美的阿拉伯國家政權既要應對民眾反美情緒又要維持對美關系,左右為難,布什政府的政策可能葬送這些政權自身。美國引領國際反恐,從贏得國際廣泛同情到引發廣泛厭惡、漠視和警惕;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和雙重標準,嚴重激化了與伊斯蘭世界的矛盾,美國的國際形象嚴重受損,軟實力遭遇重挫,在伊朗、黎巴嫩等一些國家的“和平演變”基礎也蕩然無存。
布什政府與“大中東”的博弈
美國的經濟和軍事實力不降反升,系美國對其大中東戰略仍抱幻想的有力支撐。盡管美國面臨多頭滅火的被動境地,犧牲了數千軍人,軟實力嚴重下降,美國的軍事冒險要受到一定制約,但美國的整體實力沒有削弱,近年來經濟持續發展,軍工企業繁榮,石油利潤豐厚,其軍事戰略威懾能力和總體戰斗力不容忽視,在世界范圍內尚無對手。對美國的客觀實力和主觀應對能力不能低估,美國仍是惟一的世界超級大國。鑒于伊拉克困局,美國再發起新的大規模戰爭力不從心,也開始吸取教訓、出手謹慎,適度利用多邊渠道處理伊核問題等難題。但美國目前根本無意也完全顧不上中東和談,重拾和談機制與框架很可能要2008年之后。
布什政府一度提出“新中東”戰略,著眼于以武力威懾配合其民主改造戰略,其戰略本質沒有改變,但推行起來將更加困難。在伊拉克遭遇重挫以來,美國曾一度調整政策,考慮利用聯合國舞臺和借重大國合作解困,但這僅限于策略調整,具有明顯的權宜性和功利性。受制于國內外諸多因素,聯系到布什本人的執政風格,布什政府本質上不想也不可能大幅度調整進攻性的戰略基調。武力威懾與軍事打擊仍在美國推行大中東戰略的可選手段范圍之內。黎以沖突之后,大中東地區兩大不對稱營壘的依然緊張,布什政府具有冒險性的進攻政策又有所表露。美國務卿賴斯伺機拋出所謂“新中東”戰略,盡管其意不詳,但旨在以軍事威懾為重要手段,利用許多阿拉伯國家對什葉派勢力崛起的擔憂,向伊、敘及其支持下的激進派別聯合施壓,謀求孤立對方,同時為繼續推進大中東民主計劃創造條件。相比之下,“新中東”戰略更加注重武力威懾,面對更加洶涌的伊斯蘭反美浪潮和日益清醒的穆斯林民眾,該戰略很快將遭遇多數穆斯林國家的反對與抵制;布什政府和共和黨在最近的中期選舉中敗落、拉姆斯菲爾德的辭職,預計美國的戰略推進將會很不順利,前途難料。
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關系將繼續惡化,阿拉伯世界本身也進一步分化。黎以沖突中和美國的不公正立場,正在伊斯蘭世界引發新一輪反美浪潮,伊斯蘭世界再度看清了美的本質和雙重標準,真主黨就一度從麻煩制造者轉而成為伊斯蘭世界的反美英雄,屹立于反美潮頭。伊朗宣布拒絕接受聯合國關于伊朗核問題的第1696號決議,并一度宣布擴大鈾濃縮計劃。為此,伊朗與歐盟展開了密集的談判磋商,美國和伊朗都不愿退步。黎以沖突雖然結束,但問題的癥結仍在,大中東地區兩大對壘面的矛盾將繼續發展。反美陣營以國家政權和激進組織為骨架,借助基層民意,將使美的戰略運籌空間受到更大掣肘。美以行動激化了矛盾,整個穆斯林世界反美情緒進一步上升,如不時刻加以防范,美國內外隨時都可能再遭恐怖襲擊。阿拉伯國家陣營繼續分化。處于親美前沿的埃及、約旦、沙特等國的現政權在平衡民眾反美情緒、處理對美關系方面也將面臨更多困難和挑戰,面對國內洶涌的反美反以民意、阿拉伯民族主義和伊斯蘭宗教情緒,處理不好會危及自身統治。大多數阿拉伯國家將和布什政府保持距離,但也不會直接沖撞美國。總體看,在不危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阿拉伯國家缺乏真正制約美以的強烈意愿和有力武器。在相當長的時期內,阿拉伯國家內政外交將深受美國中東政策的干預和影響,難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運,對以色列也基本無可奈何。
中東局勢同時受到域外因素的影響,也反過來影響世界局勢和發展。歷史和現實多次證明,外來因素不斷沖擊并引發了大中東地區的局勢動蕩,大中東局勢也有嚴重的外溢效應,牽動大國關系發展、波及世界和平與發展,但不致改變世界總體局勢發展態勢。作為世界能源供應基地,動蕩的大中東局勢持續從正負方面影響世界能源價格、經濟發展和相關科技發展。
冷戰結束至今,美國在大中東地區一超獨霸,俄、法、德、歐盟整體以及聯合國等域外各方在該地區與美國的戰略定位有諸多不同,但各方對大中東地區的影響終歸有限,難以撼動美的地位,且各方無意與美國發生正面沖撞,美國也不允許各方作用與影響超出其能承受的限度。今后,布什政府不會根本改變其中東政策的本質,美國將繼續深陷大中東困局。
(本文責任編輯:劉萬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