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瑛
連日來,中央電視臺第三套節目每晚直播的第十二屆青年歌手電視大獎團體賽成了引人注目的熒屏收視熱點之一。而今年新增設的原生態唱法更是在觀眾中引起了轟動,成了本屆比賽最大的亮點。作為本次大賽原生態組的評委,音樂理論家田青教授對選手們幾天來的表現十分肯定,他說:“這幾天原生態選手的表現可謂姹紫嫣紅,來自全國的選手們把他們各地最有特色的歌聲和地域文化展現在了全國觀眾面前,著實為大賽增色不少。原生態是民族唱法的魂,也是有價值的獨立的一個藝術門類。”不少觀眾也紛紛致電,對這種新穎的形式給予了極大肯定。然而,一種新事物的產生難免會遭遇各方面的阻力,在人們對原生態唱法贊不絕口、暗暗稱奇之后,不禁對原生態唱法的界定和評分標準提出了質疑,形成了幾個具有代表性的爭議:
爭議一:歌手的出身
有評委和觀眾認為,大賽允許專業藝術院校的選手參加原生態組的比賽,實在有失公平,并且那種經過訓練的嗓子唱出來的歌曲是不能稱之為原生態的,這樣做只會讓原本就不清晰的概念變得更加模糊起來。擔任大賽評委的著名歌唱家李谷一就說:“如果把沒進過藝術院校的歌手稱為原生態歌手,也許就不會有人質疑,但這次比賽卻允許藝術院校的歌手參加原生態組的比賽,這就不太合適。”但也有人認為,歌手的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演唱水平,再說如果就是因為進過藝術院校就剝奪了選手演唱原生態歌曲的資格,也會招來非議,同樣解決不了問題。
爭議二:評分的標準
這是最讓評委頭疼的問題,也是選手和觀眾最關注的問題。這次比賽,原生態歌手的得分明顯高于其他歌手,這讓許多選手感到困惑,不知“分高在哪里”,更有觀眾戲稱:“原生態唱法踩扁了民族唱法”。確實,相比之下,民族唱法的得分遠不及原生態唱法,這一現象也直接導致了各地區“拼命”挖掘原生態歌手,甚至讓有的民族歌手改唱原生態歌曲。原生態唱法成了選手拿高分的法寶,轉瞬間被抹上了功利的色彩,成了商業利潤的代名詞。另外,同一組選手的評分標準也成了一個難題,李谷一說道:“不同的原生態唱法之間不具可比性,像蒙族的長調和哈薩克的民歌,怎么能放到一塊兒比呢?”但也有評委表示,雖然各種原生態唱法不具有可比性,但是并不影響評委的評分:“我們在給選手打分時對于他們特殊的發聲方法、音樂的感染力以及音準的把握都是有標準的。”
爭議三:演唱的技巧
原生態唱法是否應具有演唱技巧,直接關系到評委的評分標準。有人認為,既然是一種比賽,當然需要技巧,沒有技巧,任憑選手在臺上亂叫一陣,這樣不光不好評分,觀眾聽著也難受。但也有人認為,原生態之所以原生態,就是要原汁原味,不加任何修飾。如果硬要從技巧上去要求,就會失去原生態本來的特性,這一唱法也就不存在了。作曲家徐景新就表示,不少所謂的原生態歌手只是穿著民族服裝,用當地語言、唱當地民歌。通俗的說就是“土”一點,實際上并非原汁原味。即便是阿寶本人都否認自己是原生態歌手,因為他的演唱已經摻進了很多演唱技巧,乃至商業元素。
縱觀以上這些爭議,實質上都是由于原生態唱法界定不明所引發的,要弄清楚這個問題,我們恐怕得先從“什么是原生態”以及原生態藝術文化的由來談起。
原生態,這是一個看似簡單卻又很難定義的概念。自從2003年8月,楊麗萍領銜的以“原生態歌舞集”命名的《云南映象》在昆明首演后,便引起了社會各界的注意,帶來了一股原生態文化沖擊波。之后,“原生態現象”開始出現在國內的藝術領域。2004年8月,“全國民歌南北擂臺賽”在山西左權舉行,各地民歌手多姿多彩的歌聲,讓一些專家開始正式引進了原生態概念。隨后,北京先后舉行了多次“原生態演唱會”,隨著央視音樂頻道“民歌中國”欄目的開設,原生態這個名詞被普遍運用,也逐漸被約定俗成。那么,什么是原生態呢?楊麗萍的解釋是:“原始的,不經過加工、最民間的東西就是原生態。”而從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作的詞作家陳哲對人們濫用“原生態”一詞提出質疑,他說:“生態文化不能離開生態去談,它不是從文化去談的,而是從生態去談的,用最形象的比喻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態文化,是指這里有獨特的地貌、特殊的血統,只要是部族符號起作用的地方,一定是民間文化保存相對完整的地方。”他把民族民間文化分為三種類型,一種是原生態的;一種是離開原生態環境但還能保存下來的,他認為這一類是民族根文化;還有一種是人們把前兩種文化以現代手法改良加工變成商業文化的。如果以陳哲的定義,現代人們對原生態的描述大都是第二類,即根文化。
那么,原生態唱法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我國各族人民在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的、在民間廣泛流傳的、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原汁原味的民間歌唱形式。從這一定義上不難看出,原生態唱法實際上是屬于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一部分,即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世代相承的傳統文化表現形式。如蒙古族長調民歌、青海花兒、陜北信天游等等,都是我國極為寶貴的非物質藝術文化遺產。而自從傳統文化開始走向市場后,這些流傳了千百年的文化遺產才被冠上了“原生態”這一新名詞,真可謂是“舊貌換新顏”。
盡管原生態藝術文化的概念帶來了許多爭議,但我們如果換個角度想一下,就不難發現,過去“無人問津”“自生自滅”的傳統文化不僅重新登上了現代化的舞臺,并且引起了世人的關注,成了舉世矚目的焦點。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有“爭議”不失為一件大好事。過去我們講保護傳統文化,拯救瀕臨消亡的藝術文化遺產,但苦于找不到一條合適的途徑,難于讓大眾接受傳統的藝術形式,更別談它的傳承發展了。而今天,傳媒作為一種新的文化傳播力量,讓傳統文化的新生得到了可能。當傳統文化走向市場,勢必會對我國的優秀藝術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起到促進作用,并讓人們真正接觸、認識并重新接納了傳統文化。現代傳媒技術的發達,更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信息傳達給盡可能多的人,而原生態藝術文化的傳播與流行,無疑會帶來新一輪的沖擊波,吸引藝術家、唱片公司和廣大音樂愛好者的關注,激發他們對傳統藝術文化的興趣,從而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活體傳承。所以,走向市場,是原生態藝術文化乃至所有非物質文化遺產得以延續的必然選擇。桑德諾瓦在《質疑“原生態”音樂》中就指出,對音樂實施完整、原始或博物館式的“實用化”保存,均與藝術發展的客觀規律相悖。奢盼“原生態”音樂實現所謂“原汁原味”、“未經污染”、“凈化靈魂”等附加值,只會加速其失去原有的再生功能與存在價值。在社會飛速發展的今天,所謂“原生態”音樂的存活幾率幾乎為零。桑德諾瓦認為,“原生態”音樂的基本內涵是一種開放與共融的綜合,應當允許它適應工業化和都市化,允許轉型,這樣傳統音樂才可能獲得廣闊的生存空間。著名文化人類學家楊福泉先生認為“原生態文化現象”給予人們一個深刻的啟示:在經濟欠發達的地區文化作為一種新的經濟力量,完全可以率先突破市場,成為民族傳統文化的突破口。
當然,與此同時,我們也應看到傳統文化的市場化帶來的新的挑戰。對此,田青在《民歌與“民族唱法”》中主張在傳統藝術文化領域里,先談搶救、談保護,不要盲目談發展。他認為今天民間藝術的處境,每一分鐘就可能有一個樂種、一座古建筑消失,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樂觀。傳統文化過快地市場化,只會造成文化遺產更快地消亡。因為生存空間和生活方式的改變,有些民歌的功能很可能會喪失,從而導致附著在這一功能上的文化的萎縮,歌也許還是那首歌,可歌中的文化內涵就不一樣了。試想,當一個歌手穿著只有唱歌劇時才穿的裙子演唱西北民歌時,那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總的來說,市場經濟帶給傳統文化的,既是機遇又是挑戰。現在再回過頭來看看我們之前所談到的那些爭議,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如果我們從弘揚傳統文化的角度去看,就會發現原生態唱法的意義不在于比賽,而是在于展示。讓我們記住楊麗萍的這句話:“我一直有一個理想,把那些瀕臨消失的民間藝術挖掘出來、搶救下來,給觀眾、給后人留下一個活著的民俗文化博物館。”有了這樣的精神,誰還會去在乎比賽的結果呢?
殷瑛:湖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2005級研究生(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