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超二
面對這個我們身處的像“怪物”一樣的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拒絕任何的政治游戲,對這個號稱能提供各種 “政治解決方案”的世界保持冷漠
影片《怪物》是韓國年輕導演奉俊昊的第三部長片,他曾憑借其第二部作品《殺人回憶》取得的票房成績和電影節各項大獎而名聲大噪,如今他的新作《怪物》再一次刷新了韓國票房的各項紀錄。
在票房奇跡之外,奉俊昊的作品還被譽為商業與藝術結合的典范,從長片處女作《綁架門口狗》開始,他那些帶有明顯商業片特質的影片所呈現出來的嚴肅的社會批判和文化反思量讓人驚喜。這和導演社會學出身的背景是分不開的。
奉俊昊的影片之所以能在商業和藝術這兩個看起來截然對立的領域達成某種和諧平衡,一方面是由于他對商業電影的敘事模式十分熟悉,他的影片總是帶有某種類型敘事的特征,如《殺人回憶》中的犯罪片模式和《怪物》中的驚悚片、災難片模式。但另一方面,他又對這套來自西方好萊塢的類型敘事模式保持一定的距離,他喜歡對類型敘事進行某種改寫和拼接,使得那些深受好萊塢商業片訓練的觀眾對故事情節發展的預期被一再破壞,而這種破壞是可以承受的破壞,因為它并沒有徹底顛覆觀眾通過觀影經驗積累起來的,對商業片大片敘事框架和人物命運結局的期待。
在《怪物》中我們可以看到,影片怪物的出場(即災難的來臨)——齊心協力與災難對抗——最后戰勝災難,整個故事的大結構未脫好萊塢式災難片模式的窠臼。但《怪物》在遵守這一大結構的基礎上,最為明顯的改寫就是對主要人物的“反英雄”書寫——主人公不再是高大英勇的形象,他有點傻乎乎的,他的家庭成員也是以“弱者”出現。所謂“弱者”,奉俊昊曾這樣解釋:在這個家庭中,有兩代人,但都缺少母親沒有母親的家庭是怎樣的?跟普通家庭比起來,是彷徨的、孤獨的。因為母親這個角色,對一個家庭來說,代表的是堅強和現實感,一個沒有母親的家庭,在這個社會上是孤獨和有脫離感的這個家里的人其實都是弱者,失意者。
也正是從這點出發,奉俊昊在影片中植入他的社會批判立場。正是這些“弱者”,看似不可能完成的營救成就了最后的拯救。在最后的決戰時刻,我們看到影片頗為有趣地呈現了三種不同方式的對抗——主人公一家和怪物搏斗,試圖救出他們的孩子;警察和軍隊正在釋放一種生化藥劑,在殺死怪物的同時也殺死現場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人群;由于怪物引發出了病毒事件,媒體和游行的群眾進行著反政府社會運動。最后,小女孩的叔叔擲出的火球沒有扔到怪物身上,卻被小女孩的阿姨(職業射箭運動員)用弓箭射到怪物身上,然后小女孩的爸爸,即影片主人公用長矛對怪物進行了致命“一刺”。
在怪物頹然倒地的一刻,我們看到奉俊昊在宣布這些弱者贏得最后勝利的同時,也宣布了無論來自政府還是來自現代社會民主機構的拯救的虛假。正如導演所言:“你可以看到,誰來救她呢?是軍隊?警察?官員?還是輿論?沒有,是一個白癡一樣的人救了她。誰能保護弱者呢?不是社會,不是國家,不是那些有勢力和能力的人,而是弱者自己這個世界比怪物還要可怕,所以人才為孤獨而悲傷。事實上我想說的是:大家可曾得到過國家和社會的幫助?!”
影片最后再次回到了一般商業片的敘事邏輯里,所謂的首尾呼應——在戰勝了怪物之后,大家又回到了平靜而祥和的生活之中:溫馨的家中,父親守候著他的孩子。但正是在這個沒有意外的結局里,奉俊昊用主人公一個小小的動作給出了他對現代人在現代社會中如何擺脫所處的困境的思考,這個動作就是,當電視新聞節目在對怪物事件引發的“病毒丑聞”做連篇累牘的報道時,父親和孩子的選擇是關掉電視,吃飯。在這輕松一筆中,奉俊昊傳達了他的態度:面對這個我們身處的像“怪物”一樣的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過好你自己的生活,拒絕任何的政治游戲,對這個號稱能提供各種“政治解決方案”的世界保持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