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吻,被愛著自己的情人吻,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感覺了吧?可文中的女主人公卻因為被疏忽的吻而遺憾終生;卻又是因為吻——不間斷地舔吮自己的嘴唇而身患絕癥。那個銷魂的吻啊……
我的初戀男友:“初吻”只能留在新婚之夜呀
1983年秋天,我19歲,從縣師范畢業(yè)來到黃州城一所小學教書。那時的黃州城,如同定格在時間上的古老小鎮(zhèn),民風淳樸,市井咸然,遠近白墻黑瓦的房屋錯落高低,寧靜安詳,深深的青石板的巷子,依稀有800年前的唐詩宋詞在平平仄仄地咿呀。這所小學,已有大半個世紀的風雨歷程,在這小小的古鎮(zhèn)中央,靜靜地停泊著,滄桑里有幾多淡泊和幽靜。在這樣的小城這樣的小學教書,我的心,純凈而安詳。
兩年后的一天傍晚,郎逸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是一個干凈而帥氣的男孩,光潔的額頭,濃墨的劍眉,眼睛里透著自信。他是學校張老師的外甥,因為大學畢業(yè)在等分配,來他小姨這里玩幾天。就在她家門口的藤椅上,我看見了正在專注地看一本很厚的小說的郎逸。我是一個怕羞的女孩,在陌生人面前總是拘謹?shù)貌恢搿C鎸@樣一個儀表不俗的男孩,我不好意思留下來吃餃子。張老師爽朗地笑著說:“都教書兩年了,怎么還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哦?”郎逸在一旁也說:“你就像個修女。”他的聲音好像是從喉嚨最里面發(fā)出來的,圓潤而有質感。我把目光投向他,我看到一雙清澈明亮有神的眼睛,他含笑地看著我,目光對視的一剎那,我的心怦怦亂跳起來,一種莫名的感覺滑過心頭,臉一下子緋紅。我慌忙掉轉目光,低頭不語,可是他的眼神仿佛就在此刻瞬間銘記在我的心壁,如同雕刻,永遠都不能抹掉。
一個星期后,張老師問我:“你都21歲了,還沒有談朋友呢,我給你和郎逸做個媒吧?”郎逸的出現(xiàn),那含笑的溫暖的目光,讓我怦然心動。我害羞地朝張老師點了點頭。
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樣,我和郎逸正式見面后,竟一頭跌進愛情的漩渦,幸福得不知道東南西北。郎逸在大學里是學中文的,滿肚子是古今中外的動人故事,我喜歡坐在他的身邊,聽他那磁性的嗓音講述一個個優(yōu)美卻傷感的愛情故事,他能大段大段地滿懷激情地背誦莎士比亞的詩句,我常常被感動得流淚,裴多菲的詩《我愿是激流》就是從他那里記住的,讓我終生不能忘懷,那動人心魄的愛情獨白,讓我震撼,我仿佛感覺到,裴多菲的詩句,就是郎逸的心跳。
我們學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guī)定,青年男女教師在寢室談戀愛,都要把門窗開著,教師要為人師表,絕對不可以借談戀愛做越軌之事。所以,郎逸在我的寢室里是不可以超過晚上9點半的。每當看見他走在青石板的深巷里依稀的背影,聽著他漸漸遠去的“篤篤”的腳步聲,我的心總有萬分不舍,盼望著他能如某個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樣忽地轉身跑回到我面前,緊緊地抱住我吻我,如果是那樣,我一定會為我們的愛情顫栗得淚水橫流。
這樣的時刻真的來臨了,讓我猝不及防,可我卻沒有戰(zhàn)栗,沒有淚水橫流,而是從沒料想到的恐懼和憤怒。
那個晚上,下著小雨,天色暗淡,青石板深巷里那稀零零的幾盞路燈顯得格外昏黃。像所有平常的晚上一樣,我撐著傘,送郎逸到青石板深巷口,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我惆悵地準備轉身回去,郎逸卻突然飛跑回來,抱住我,不顧一切地把他滾燙的嘴唇壓在我的嘴唇上,還將舌頭拼命地往我的嘴里伸。哦,天哪,這是吻呀,我從沒有經歷過的那種男女之間的沖動輕率的舉止,這是越軌!這種只有結婚后才能有的舉止,怎么可以現(xiàn)在就有了呢?我沒有細想,拼命推開郎逸,狠狠地朝他臉上打去一耳光,大聲沖他吼叫:“你怎么對我耍流氓?你怎么這么卑鄙下流?”我哭著轉身跑回寢室,伏在被子里,痛哭不止,我感覺就像被他強暴了一樣,心里充滿了對他的仇恨,我認定他是一個品德低下的人。想了一夜,我決定和他結束這段曾經讓我陶醉癡迷的愛情。
郎逸給我寫了一封很長的信,滿紙懺悔,他說他記起第一次見到我時貿然說出的那句話,他說我像個修女,圣潔的修女。“現(xiàn)在,我真的明白了,你的靈魂比修女還圣潔。我玷污了你圣潔的心靈,我不配你。”兩個月后,郎逸去了深圳。我的初戀,只因為本該留到新婚之夜的初吻錯誤地跳出來,擊垮了我無法承受的潔白的心。但是,郎逸的離去,我很傷感。
我的丈夫:你為什么不愿意把吻的感覺給我
失戀的日子里,我滿懷憂傷,感覺自己在演著一個悲劇,我后悔那樣武斷地定義了郎逸,親手斬斷了本來可以有個幸福結局的愛情。但是,我無法回頭,那種被強暴的感覺時常把我的心揪痛。我覺得我是一個被玷污過的女孩,如同一個不再值錢的贗品,感情的事情,我不敢再去輕易面對。
直到兩年后的一天,我終于經不住老校長夫婦倆好心的勸說,同意見見他們介紹的那個男人。他叫江為國,是黃州城里一家工廠的工人,比我大兩歲,人長得很壯實,說話大大咧咧,脾氣很直爽。一年后,我們在親朋好友的祝福聲中,舉行了簡單而樸實的婚禮。
我想,新婚之夜的吻,就是我的初吻,郎逸那次,是不能算做我的初吻的,那是一次強暴,我不愿再讓那次的情景再出現(xiàn)。初吻,應該是最甜蜜最激動人心的吻,是相愛的人靈與肉交融的序曲,華麗而柔美,我要細細品味我的初吻。
江為國走過來,拉了拉我,說:“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我老婆了,我會對你好的。來吧,上床,睡覺。”我等待著他有一些柔情的舉動,坐在梳妝臺的鏡子前,看著鏡子里正在褪去衣褲的江為國。他最后還是沒有做我期待的事情,鉆到被子里,不斷催促我快點。我忽然有些失落和傷感,我以為這個男人一定會和我有一番細膩甜蜜的溫存,動人的情話,感人的諾言,柔情的撫摸,還有悠長悠長的吻。但是,他好像絲毫沒有想到這些,一切都那么直截了當?shù)剡M入了他想要的主題。新婚之夜,就這樣讓我?guī)еz憾和缺失,完成了從一個女孩到女人的蛻變。一天晚上,看見電視里一對夫妻幸福地熱吻,他竟在一旁冷笑,自言自語地說:“看見電視里這些婊子相,我就惡心。換臺,不看這了。”我一下子找到了答案,在他的心里,那樣的吻,是讓他惡心的下流的行為。天哪,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我一直盼望著的吻,注定不會有了,我永遠都享受不到被吻的感覺了。我只能把這種渴盼深深地埋在心底,雖然這樣使我憂傷而沮喪,但是,我別無他法,命運如此安排,我只能無奈地接受。
我的命運:你注定要用“吻”來折磨我嗎
一天下午,在學校外辦的輔導班,我突然聽到郎逸在身邊喊我的名字,我看到了郎逸含笑地站我的面前。歲月雖然滄桑,他的額頭依然光潔和寬廣,潔白的襯衫和飄逸的米色長褲,依舊襯托出他的英俊和瀟灑,那曾經讓我心動的目光,依舊那么柔軟而溫暖,只有他的嗓音,變得渾厚而成熟。我忽然感覺到自己無處可逃,像個倍受磨難的小婦人,低眉垂眼地在他面前,沒有自信,卻充滿了悔意,讓我難受和傷感。
他是帶他女兒來學習班學音樂的。他說他在深圳已經有了自己輝煌的事業(yè)。他這次是送女兒回來過暑假的。我沒有要郎逸的聯(lián)系方式。我清醒地明白,如果聯(lián)系下去,會攪亂彼此安靜的心,打碎一種習慣了的生活。我們彼此已經注定成為生命之中的過客,僅僅是過客。我禮貌地對他說再見,郎逸忽然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地問:“你的嘴唇怎么這么蒼白干燥,不會是有什么病吧?”嘴唇?他怎么注意到我的嘴唇?我忽然滿臉通紅,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不知道說了什么,逃也似地離開了那個古色古香的亭子間。
回到家,我急忙找到鏡子,認真察看自己的嘴唇。真像郎逸說的那樣,我的嘴唇干燥蒼白,毫無性感。我猜想郎逸那樣看著我那樣關切地問我的嘴唇,是不是想象多年前一樣,深情地吻我?我想到那個有雨的冬天的晚上,他那樣急切地吻我,他那強行伸進我嘴里的燥熱的舌頭和幾乎要把我吸吮進他的胸口的熱情,我卻視為流氓行徑,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何等荒唐可笑。我不由自主地用舌頭舔濕蒼白干燥的嘴唇,我想,如果郎逸真的是要吻我,我會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接受他的吻,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第二天,我好了接受郎逸吻的準備,我找出幾乎沒用過的口紅,對著鏡子細心地抹在嘴唇上,我不停地用舌尖把口唇舔濕,這樣可以使我的嘴唇盡可能地濕潤鮮紅而性感。不知為什么,那清涼爽滑的感覺在我的身體里如一汪清泉開了口,迅捷地就能潤濕我的身體,我體會到一種從沒有過的快感和幾乎是戰(zhàn)栗般的享受。在文化館的亭子間,我拿著書翻看,卻沒有看進一個字,我用心聽著背后一點點細小的聲音,希望等到郎逸的腳步聲。可是,我沒有等到,直到我看見郎逸的父親帶著他的女兒離開文化館,我才悵然失落地離開。之后許多天,我不斷用舌尖舔濕嘴唇,等待著郎逸的突然出現(xiàn),我想象著他激情的吻,滾燙的舌。可是,直到暑假的培訓班結束,郎逸都沒有再次出現(xiàn)。
可是,我用舌頭舔濕嘴唇的下意識舉動,竟成了我的習慣。我似乎很害怕別人再說我的嘴唇蒼白干燥,特別是,萬一忽然在某個意外的時刻,遇到郎逸呢?雖然我對自己這樣的念頭感到羞恥,但是,我依舊那樣盼望著,盼望著郎逸的出現(xiàn),我不想和他有什么關系,只想讓他給我一次吻,讓我好好嘗嘗被一個男人深吻的滋味。
日子依舊日復一日,我的嘴唇卻發(fā)生著變化,因為總是用舌頭舔用手指摸,我的嘴唇發(fā)生嚴重的潰瘍。起初,我沒有在意,直到江為國擔心地問我:“你嘴唇怎么總是這樣破皮呀?”對江為國的多次追問,我心里涌起快慰,他終于關注到我的嘴唇了,這個讓我傷心的部位,他何時細心看過和關心過?
潰瘍讓我更加頻繁地用舌頭舔著嘴唇,這樣嘴唇會濕潤一些舒服一些。醫(yī)生說我已經患了嘴唇慢性潰瘍,今后要戒掉用舌頭舔嘴唇的壞毛病。但是,我像中了毒一樣,戒不掉這個習慣,我一方面不斷用醫(yī)生給我的外用藥涂抹嘴唇潰瘍處,一方面不斷用舌頭舔著蒼白干燥的嘴唇。這種快感和痛感,還有一絲絲的癢能夠同時進入我的身體,讓我覺得我還沒有麻木。
我被我內心的痛苦折磨著,這種痛苦更加讓我迷戀舌頭舔濕嘴唇的快感,仿佛是一種自慰。我的嘴唇紅腫不退,而且突起的一個硬塊讓我大吃一驚,醫(yī)生告訴我,我嘴唇已經不再是平常的慢性潰瘍,而是慢性炎性增生。長此下去,會癌變的。可是,我知道除非割掉我的舌頭,否則,我控制不了不去舔濕這雙失意的嘴唇。2005年6月下旬,我的嘴唇已經不能接觸任何刺激性的東西了,比如菜里有一點辣味觸到嘴唇,就會鉆心地疼痛。醫(yī)生再次為我做了復雜的檢查,結果如同晴天霹靂般讓我眩暈,我的嘴唇已經癌變了!
等待我的只有死亡,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事實,雖然化療可以延續(xù)我的生命,但是,那只是時間的長短問題呀。
我不怕死亡,真的,我只是惋惜,惋惜這么多年來,作為一個女人,沒有被一個愛我的男人吻過。這一輩子,我只愛過兩個男人,他們都沒有給我這個我想要的吻。面對死神,我想說,我只想帶著被愛我的男人吻的滋味去天堂,這是我最后的愿望。但是,我知道,這個愿望不可能實現(xiàn)了。
編輯/苦丁 E-mail:xbbff@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