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借用丈夫的手殺死了情人和情敵;他,發覺她始終沒有愛過自己,當希望破滅,似乎只有死才是解決問題的惟一辦法,愛的盡頭,是最極端的報復。
于凡和妻子愛月是在一個一夜情論壇認識的。在約定的酒店房間見面后,于凡被愛月的樣子嚇了一跳,一個年紀很輕的女子,籠眉淡目,纖細蒼白。洗了澡后她更是像一只被雨打濕的鳥兒,微微發著抖。于凡掐掉了正抽著的煙,摟過愛月給她披上西服外套。“為什么選擇這種約會方式?”“我想死。”愛月低垂著頭,聲音毫無起伏。
婚后于凡知道愛月那句話毫無夸張,她有嚴重的心臟病,做愛無異于死亡。于凡婚前的生活極其靡爛,婚后卻成了清教徒,他有時會驚異于自己對愛月的愛,來得那么突如其來而純粹。
婚房在南區的一個五層高公寓,是于凡前幾年買下的,當時正處于樓市的泡沫,兩個月后樓市大跌,開發商破了產,從自己建造的小區五樓跳下,一般跳樓而死的人不會流很多血,可他卻血流滿了小區的整個廣場。后來這里的房子一直都賣不出去,也沒有物業,到了晚上就一片漆黑。
于凡的房子在頂樓,120平,當初花了70萬。屋子的裝修是愛月一手操辦的,屋子裝修得很簡單,可于凡一踏入房間總會有詭異的感覺。到底是哪里不對呢?又分辨不出。不過,于凡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不明白的事就不想費心思。他現在的心愿只有一個,賺錢,治好愛月的病。
這筆錢如何來?于凡想了很多辦法,最終決定炒樓。目前樓市已到谷底,參考其他城市的房價,不久應該會升,而且會翻上好幾倍。買的多,賺的多,資金的缺口先挪用公司的錢,公司的財務制度有漏洞,于凡是早就發現了的,拿上幾百萬,數月后補上,沒人會發覺。
于凡暗暗在準備、籌劃、操作。除了合伙人,其他朋友一概不知,愛月更是要瞞著的,不想讓她擔心。
三月,公司派于凡去外地參加一個會議,三天的會議結束后,于凡想愛月想得不行,買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飛回家中。到家已近正午,愛月不在,于凡把外套隨手丟在客廳沙發,沖了澡回臥室淺睡。
迷糊中聽到有人開門,想是愛月,于凡躺在床上靜等她進來,聽到愛月換鞋,喝水,可一直沒有進來。于凡準備起身去迎她,聽到愛月在客廳打電話。
“卓,你在哪里,我想見你。”于凡的血液上涌,卓是愛月的前男友,也就是她想以一夜情死亡來忘記的那個男人。
“你約了玲子?那算了……哦,好吧,我等你,你快些來,我做飯給你吃。嗯,好的,一會兒見。”愛月放下電話,于凡突然緊張了起來,她進門后該怎么面對她,是打她一耳光,還是冷冷地摔門而去?聽愛月的腳步聲向臥室走近,于凡一溜身鉆進了被窩,腳步聲在門口就停住了,幾分鐘后,愛月關門出去了。
應該是買菜去了。狗男女!于凡的血液又開始上涌。該怎么辦?避出門實在不甘心,要么就呆在臥室吧,看他們究竟要干什么,也許,也許只是吃一頓飯呢,分手了,也要允許他們成為朋友的吧。
客廳墻上有一貓頭鷹的掛飾,站在臥室的床上,可以透過貓頭鷹的假眼看清客廳的一切。這個掛飾是愛月布置的,現在給他帶來了莫大的方便。
愛月買了好些菜,圍上裙兜就去廚房了。于凡頹然坐下,心跳得厲害,向床頭柜摸索藥丸。他小時得過癲癇,后來精神一直容易亢奮,這幾年好些了,可家里仍必備鎮靜藥品。
找不到!于凡憤而跳下床,把抽屜嘩的一下拉開,里面赫然躺著一把斬骨用的菜刀。
“叮當,叮當……”門鈴響了,于凡趕緊起身,把眼睛貼近貓眼,愛月跑過去開門。“來了啊,嗯,謝謝!”愛月領著卓坐下,把卓送的馬蹄蓮插在花瓶里。于凡沒見過卓,也有點好奇,可卓背對臥室的門而坐,只能看到他高瘦的背影。
“坐一下哦,菜已經好了。”愛月的聲音好溫柔。愛月很少吃菜,不時敬卓酒,自己也不喝,只是靜靜地看著卓,甚至把位置從對面坐到了卓的身邊。于凡妒火狂燒,拿起菜刀沖出去,對準卓的脖子一陣猛砍,可憐的卓未來得及哼一聲,身子就軟下去了。
卓倒在地上后,于凡才后悔了起來,剛才的舉動,一定嚇壞愛月了,她心臟一直不好,現在……于凡急急尋找愛月的臉,愛月安靜地站著,神色淡然。“月,對不起……”于凡很內疚,想去抱愛月。
愛月推開他,定定地看了會卓,嘆口氣。“你出去待會吧,這里,我來收拾。”于凡說,“把他抱進浴室。”愛月突然說。于凡不明白,也不敢問什么。
淋浴室用玻璃門束起小小的一間,與洗面臺和馬桶隔開,里面還有個木頭衣柜,一人多高,于凡曾建議隔成兩層,這樣拿衣服也方便。可愛月不置可否。
卓身子很長,于凡索性讓他靠在墻上,然后關上門。愛月在客廳打電話。
“鈴子,今天有空嗎?啊啊,卓沒約你啊?哦,加班?嗯,那你過來吧,我們好久沒見了。到我家,我做牛排給你吃。”于凡走到客廳,看著愛月蒼白的臉。這個女人,他到底了解多少?“你把客廳洗一下吧,都是血。”愛月的語氣就像讓于凡去洗菜一樣平靜。
“鈴子是誰?”
“我最好的朋友。”愛月漠然說道。
再次到浴室時卓的衣服已被脫去,愛月正拿刀切他背上的肌膚,于凡怔怔地站著,愛月抬起頭朝他笑笑。“豬這里的肉最好吃,他的應該也一樣吧。”愛月輕輕笑了笑,把頭發往后攏,“我的身體越來越不行了,做這點事就喘。”她坐在地上,出了會神。
“月,我會治好你的,給我點時間。”
“嗯。”愛月寬容地笑笑。捧起血紅的肉塊,走進廚房。
不得不承認,鈴子比愛月要漂亮,而且會打扮,她穿著大領口的玫瑰紅針織衫,粉紅百折短裙,健康而俏麗。一進門她就說,月,你老公好帥啊,你真是好福氣。
紅酒,人排,潔白的花,搖曳的燭光,三個人的晚餐也可以很浪漫。“月,你做菜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于凡啊,你真是好福氣。”鈴子很快就和于凡熟絡了起來。
“哦,鈴子,你喜歡吃辣的哦,我拿點辣椒醬給你吧。”“好,月,謝謝哦。”鈴子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房子,愛月站在鈴子身后,打開瓶蓋往她面前的盆子里倒,一失手,辣椒醬到進了領口。“哎喲。”鈴子叫了起來,于凡趕緊起身想給她擦,一看那地方,不好意思地住了手。
“你去洗個澡吧,否則你皮膚又要過敏了。”愛月說著把鈴子往浴室里推,“浴巾和換洗的衣服都在那柜子里。”鈴子委委屈屈地去洗澡,于凡木然地站在客廳。
“我累了。”愛月嘆息。“我扶你去房里休息吧。”于凡扶著愛月進臥室,鋪好床被,墊上枕頭,“你睡會,鈴子我會向她解釋的,到時再送她回家,她是你的好朋友,應該不會介意的。”“于凡,好好送她啊。”愛月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于凡心里一陣陣發冷。
于凡打開燈,吹熄蠟燭,收拾餐桌上吃了一半的肉,想著浴室里的鈴子,于凡有些心猿意馬。猶豫了會,站在浴室邊,偷偷往里看。淋浴房霧氣騰騰,依稀看到鈴子的身體和短發,不一會兒,她關上水籠頭,用手抹掉面前玻璃上的霧氣。
里面的一切清晰了起來,于凡心怦怦跳著,睜大了眼睛。這時,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卓的尸體到哪去了?
鈴子哼著歌打開衣柜,卓的尸體轟然倒在她身上。鈴子本能把尸體往里一推,尸體往里一彈又重新倒在鈴子身上,鈴子想開門往外逃,可門鎖上了,她用力地搖門,拍打,呼喊。于凡就像在看默聲片,他的心靈能感受到鈴子的狂躁,耳朵卻什么也聽不見。
鈴子一邊拍門一邊哭喊,尸體就這么斜斜地靠在她身上,她好像怕有人追來似的往后看,這時,她才發現尸體就是卓,她往后一瞟,見卓背后切口整齊的兩大塊空洞。
人類的臉上居然有這種表情,驚恐,極限的驚恐,看得于凡都想尖叫起來,鈴子的拍打漸漸沉重,終于,她就這么睜著眼,張著嘴,慢慢滑落地上。門外的于凡也跌坐到地上,他把自己挪到沙發上,點了支煙,努力平復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于凡站起身,走進浴室。
浴室的霧氣早已消散怠盡,凝結的水珠也都落到地上,鈴子的手仍保持著拍打門的姿勢,眼睛已沒有了光彩,僵直古怪的姿勢讓于凡的血都涌到了某個地方。他的手有些發抖,打開玻璃門,把鈴子的身體拖出來,她的手仍向上舉著。
于凡俯下身,顫抖著舌尖舔舐鈴子潮濕的肌膚。他嘴唇發干,喉嚨冒火,那么冰冷柔軟的身體,那么僵直的姿勢,像是個倔強的十五歲少女,又像顆包著堅硬果仁的巧克力糖,于凡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氣……
于凡偶遇老同學秦,他現在在做房地產策劃,于凡就問他對南區房價的看法。
“那里?”秦喝了口酒,瞪著于凡,“不吉利啊,以前那個開發商……”這時一架飛機飛過,于凡聽不清秦的話,只看到他的嘴一張一合,于凡有些出神。
“……用被子把老婆悶死了,然后從五樓跳下去,那血流的……”于凡聽到秦說的后半句,有些不耐煩,他已經把錢投進去了,現在只想聽些鼓勵,不想聽這些。于凡看看表,有點晚了,他掛念著愛月,“這樣,老秦,這頓我請,我有事先走了。”“嗯。”秦點點頭,“下次你叫上嫂子,我做東。”
于凡走到門口時,突然轉身問了一句,“那個開發商,是什么時候自殺的?”
于凡有些暈眩,他總覺得有什么不對了,好像是一張撕碎的照片,又把它粘好了,可仔細一看,卻發現兩只耳朵粘在一起了。于凡被這種異樣而混亂的情緒籠罩,煩悶不堪,他把目光落在儲物柜上。
仗著天冷,卓和鈴子的尸體并沒有處理掉,只是放進了儲物柜,他打開柜子,把鈴子的身體搬到地上。她的身體散發著淡淡的腐爛氣息,像雨后新翻的泥土,于凡深深地吸氣,吻著她的唇,像風干的桔瓣一樣的唇……
于凡病了,一直發著低燒,下身冰涼粘稠,一如剛進入鈴子體內的感覺。他不分晝夜做著噩夢,破碎、重疊、暈眩。他總是進入同一個房間,白光光的陽光照不亮屋角的陰影,他朝著屋角的陰影走去。
是一張床,躺著無遮無掩的女人,身體豐滿而僵直,臉被粉色的枕巾遮蓋。是鈴子,鈴子的身體,手仍是拍門的姿勢,他想去吻鈴子干枯的唇,卻看見愛月的臉。
于凡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下身一邊粘濕。看看身邊的愛月,背著身子睡得正沉。她一直無視他的煩躁,憂悶和白發。比起她的心臟,于凡更擔心她的精神,自從借他的手誘殺了卓與鈴后,愛月與這世界的紐帶似乎切斷了,她整日坐在陽臺,看著日升月落,于凡有時很想猛烈地搖撼她的身體,搖碎跟隨著她的堅冰,可是不能。
政府決定在南區附近修建高速公路,這預示著南區的房價會更一落千丈。于凡的投資血本無歸,挪用公款近日就會發現。于凡抽著煙,他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
身邊的愛月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接著,咚的一聲,她滾落床下。她身體蜷成一個球狀,張大嘴,手伸向床頭柜的藥瓶。她的心臟病又犯了。
于凡趕緊跳下床,拿了藥,去扶愛月的頭。突然,他停住了。他想到自己治不好愛月了,結婚一年,他從來沒有碰過愛月,現在的投資又……他后退一步,站起身,走向她。女人的掙扎總令他興奮,特別是垂死的那種,他拿起枕巾,蓋住愛月的臉。高潮過后是無盡的空虛,于凡掀開枕巾,愛月的眼睛微睜,嘴張得大大的,已停止了呼吸。
于凡把愛月抱上床,蓋上被子,一下一下整理著她的長發,他看到她眼角,有一滴淚。
于凡站在陽臺邊緣,一片漆黑,吸引人下墜。他有些心慌,抬頭看天,星光璀璨。遠處傳來新年的鐘聲和人群隱約的歡呼,新的一年又來臨了。于凡轉身問秦:
“那個開發商,是什么時候自殺的?”
“2006年新年啊。”
他面帶微笑,縱身墜落黑暗中……
后記:
“如果給你重來一次的機會,你會怎么做?”
“我一定不會走原來的老路。”
真的是這樣嗎?
編輯/麗穎 E-mail:cccp1973@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