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戰線歷來是中國革命建設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從老一輩革命家周恩來、陳毅開始,到喬冠華、錢其琛……中國的外交界英才輩出,他們對國家的貢獻可歌可誦。但由于外交工作的特殊性質,許多重大歷史事實的真相和經過,仍是多數人眼中的謎團,外交人員在海外生活、工作的苦辣酸甜也鮮為人知。從本期起,我們請卸下重任的老外交官們為我們妙筆生花,使我們能夠更好地對過去、對未來,風物長宜,放眼打量。
作為一名合格的中國外交官,不僅要掌握和貫徹我國的對外政策,熟悉業務,而且要善于通過各種交友方式,創造適宜的工作條件和氣氛。因此,需要盡可能熟知古今中外各學科的知識和常識。
上個世紀50年代,我老家有位中醫老鄰居曾向我傳授有關知識,贈我醫書。60年代末期,我下放外交部湖南干校,從醫務室王大夫那里學到一些針灸、按摩技能,我平時把這些中醫知識用于自己和家庭以及我駐外使館人員的保健治療。70年代初期,我國駐烏干達大使葛步海曾詼諧地稱贊我是“使館穿鞋子的赤腳醫生,有點能耐”。沒想到,90年代我出使東南亞、南太平洋和非洲時,這些醫學知識在外交場合還派上了用場。我對中醫雖然只是略知一二,醫術絕談不上高明,卻有幸贏得了“大使醫生”的雅號。
救人要緊
1992年7月,菲律賓的馬尼拉驕陽似火。13日中午,埃及駐菲律賓大使穆巴拉克(現任埃及總統的侄兒)在其官邸一層門廳舉行國慶招待會。因為是慶祝推翻法魯克王朝40周年,招待會規模比往年盛大,應邀出席的貴賓很多,官邸門外難以找到停車位,門廳擠得水泄不通。其時我任中國大使,在遠處停車后步行抵招待會場,隨著人流排著隊,好不容易進入鋪著打蠟木地板的大廳。我先同迎候的埃及大使握手、祝賀,隨即擠入人群,與菲律賓軍政官員、社會名流和各國外交代表交談寒暄。
時間接近11點半,招待會就要正式開始,突然間,我的正前方,人群圍成了好幾圈,同時還聽到各種語言的喊叫聲。只聽埃及大使在擴音器中提高嗓音用英語說:“女士們,先生們,請安靜!我的一位貴賓昏倒在地上,我們正打電話叫急救車。在座朋友中如有醫生請趕快來搶救,快!快!快!”我環顧周圍,只見埃及使館人員奔前跑后,不知所措;人群中,有人聳肩,有人無奈地攤開雙手。我從人縫中擠進去一看,木板地上躺著一位臉色蒼白的菲律賓婦女。她兩眼緊閉、牙關緊鎖,兩手握拳不停抽搐,身上的披肩松開,腳上的高跟鞋也掉了一只。我想,既然沒有醫生趕來,我還是上前救救急吧。我蹲下身去,撐開她的雙眼,未見瞳孔放大眼內微血管瘀血,鼻孔仍有氣息,診脈時仍有微跳。
我摸摸西服內,沒找到平時隨身攜帶的銀針,只好采用拇指掐入人中、牙關(頰車)、十王(十宣)和合谷4個穴位的辦法,連掐三次,并輕緩搓搖其手關節。突然間,聽到病人張口叫了一聲“哎喲”!她既然能叫疼,說明已初步恢復知覺,我松了一口氣。考慮到圍觀人眾多,空氣又燥熱,我站起身來問汗流滿面的埃及大使:“附近有房間可讓病人靜臥嗎?”大使邊點頭說“有”,邊讓使館人員把病人輕輕抬到門廳邊上一個小房間。我緊跟在后面,讓病人平臥床上,并請埃及大使夫人為她敞開上衣領口,端來溫鹽水喂她,我按摩她的足三里穴。片刻后,病人緩慢睜開眼睛開口問:“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了?”我握著她的手回答說:“沒什么,您休息一下就好了。”我起身整了整西服,正要走出房間,擦完汗水的埃及大使緊緊擁抱著我說:“太感謝您了,我的好兄弟,您可幫了我大忙了!”他還對身旁的秘書交代:“菲律賓的急救車來了就告訴他們:病人已清醒,謝謝他們。”他留下兩位女士繼續照料病人,我們一起步入門廳,埃及大使在麥克風前鄭重宣布國慶招待會開始……
這次招待會過后不久,埃及大使夫婦專程來我官邸面謝。得知,昏倒的婦女是已屆80高齡的菲總統府法律顧問圣地亞戈。
當年9月28日,圣地亞戈首次應邀出席我使館舉行的國慶招待會時,她提前近半小時就來到使館宴會大廳。這位衣著華麗的菲律賓老太太緊握著我的手,祝賀我國國慶后說:“埃及大使那天告訴我,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要特別感謝你!”據我所知,這位高齡的菲律賓法學博士,幾乎每年都去臺北,為臺灣有關部門提供法律咨詢,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以往不便與我接觸。但自從經歷這次“休克”事件,她增進了對我的了解和信任,此后幾乎每年都參加我館招待會。她還在一些公共場所逢人便主動介紹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使醫生”。我糾正她說:“我不是醫生。”她卻執意說:“不,這位我最尊敬的中國大使,還是個高明的醫生”。
F國駐菲大使1994年回國前來向我辭行。他是一位40多歲的單身大使,在菲律賓很活躍,常出入歌舞廳、夜總會,為宣傳F國政府政策和開展文教活動做了很多工作。他平時除了同我討論駐在國形勢外,還熱情邀請過我和夫人張蓮英出席由他舉辦的音樂會。那天,他在向我辭行時,臉色蠟黃,不斷咳嗽,好幾次用手絹捂著嘴吐痰。他說,近幾個月來,他肺部不時疼痛,兩腋淋巴結腫大。雖然服了些西藥,但不見效,飯量很小,難以入眠。他聽說,我懂得醫學,能否給他一些忠告。我應其要求,按中醫傳統的望、聞、問、切方法,仔細診斷。從他左腕寸、關、尺三脈和右腕寸、尺兩脈不是沉脈就是滑脈看,病情確實不輕。他自信地說,只要能治好肺炎就行。我索性送給他兩瓶咳嗽糖漿,并明確告訴他:“據我診斷,你的癥候表明你的炎癥嚴重,看來絕不僅僅在肺部。建議你回國后抓緊去全面體檢,對癥下藥為好。”后來,我聽說他被派任駐另一國大使,履新僅幾個月,就因艾滋病而身故于任內。我為這位外交界的同僚英年早逝而嘆息。
以醫會友
1995年5月至2000年5月,我奉調先后出任駐新西蘭兼駐庫克群島、駐津巴布韋大使。在繁忙工作之余,我繼續應外國友人(包括一些使節)要求,用中醫手法為他們看病,受到好評。我借業余診病方式,在駐在國的醫務界、政界和外交界中,結識了很多朋友,同時也便于我開展工作。在津巴布韋,我離任前夕,該國衛生部長斯坦普斯博士特地驅車來看我,商討津、中兩國衛生領域進一步合作的事宜。他說,他得知我是個懂中醫醫術的使節,被稱為“大使醫生”。他誠懇地希望我,回國后盡力推動兩國在防治艾滋病、性病、瘧疾等南部非洲常見病、多發病方面共同研究,加強合作。我在感謝這位醫學博士對我的過譽之后,表示,希望能找到雙方采用中、西醫結合的途徑,攻克危及人類健康的頑癥。這位部長表示,他愿同他的同事、醫務工作者鼓勵中醫和草藥在津巴布韋大力發展,還會繼續關照好在此工作的中國醫療隊。
被譽為“大使醫生”,我確實受之有愧。但作為中國使節,我在盡力做好本職工作之余,能夠通過中醫方法的診治,宣傳祖國傳統醫學,也從中增進了同外國友人的友誼,則是我平生聊以自慰的事情。
黃桂芳
男,外交學院畢業。1964年入外交部。先后曾任駐烏干達使館隨員、三秘,外交部新聞司副處長,辦公廳一秘、參贊,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駐菲律賓、新西蘭兼庫克群島、津巴布韋大使。2000年7月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