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課,作為教師的日常工作,同上課質量直接相關。如何備課,不僅是態度與方法問題,也存在備課觀念的不同。其中以“面向書本”的備課觀與“面向學生”的備課觀最為突出。
一
提到備課,最不易引起爭議的教條,可算是“要給學生一杯水,教師自己應該有一桶水”。不用說,其中所謂“水”是知識的比喻。這個“杯水隱喻”作為樸素的真理,在本又一本“教育學”中被引用,又作為一代又一代老教師的心得傳給一代又一代新教師。如今已經成為教育諺語。這其中的喻義是:教師在備課中盡可能充分地占有知識。這樣,不僅可以從中提煉出最有價值的知識傳給學生,而且在實際教學過程中,又可因情境的變化而應付自如。隨時可以根據教學需要,從“弱水三千”中取出“一瓢飲”。這正是這個比喻化為諺語代代相傳的緣由。
自然,“一杯水”與“一桶水”只是形容而已,非以某種比例作為知識準備的尺度:其實,這個比喻更適用于教科書的選材,用以形容備課,至少還得附加一個條件不局限于知識準備。
在備課中,有充分的知識準備,固然很好:怕的是教師腹中果有“一桶水”,難以割愛,總不免從口中嘩嘩溢出。這也許是過慮;還該一慮的倒是教師口中流出的“一杯水”,究竟能有幾許清流滋潤學生的心田?
二
關于備課,還有另一種比例教師“先向學生學七分”,然后“再拿三分教給學生”。這是毛澤東的“備課觀”。
1944年,抗日根據地群眾教育(指初級小學與成年群眾教育)改革運動中,毛澤東在中共中央宣傳委員會召開的工作會議上提出:在教學方法上,教員要根據學生的情況來講課。教員不根據學生要求學什么東西,全憑自己教,這個方法是不行的。“教員也要跟學生學,不能光教學生”,“現在我看要有一個制度,叫做三七開。就是教員先向學生學七分,了解學生的歷史、個性和需要,然后再拿三分去教學生”。
農村根據地經濟文化相當落后,那種教學對于文化知識,只提出起碼要求,而重在提高民族覺悟、民主意識和農村適用生活、生產技能。在那種教學情境中,特別強調教學從學生實際出發,不無道理。不過,教師是不是該有足夠時間去作知識準備呢!毛澤東盡管后來不再提起“三七開”,但仍不認為“教師先向學生學習”僅適用于農村教學。
這樣,就有兩種不同的“備課”觀念,代表兩種備課的價值取向:“面向書本知識”的備課與“面向學生”的備課。如何抉擇?
聰明的選擇或許是:既面向書本知識,又面向學生。只是每個人只有一副面目怎么可能同時面對兩個不同的方向?
可見,“任何比喻都是跛腳的”。這個諺語也該代代相傳。
“跛腳”也者,指的是每個比喻都有一定的適用范圍,只在特定的語境中才有意義。隱在兩種夸張的比方中的喻義是 要講求“一杯水”的“水源”與“水質”,二要疏通“這杯水”流向目的地的渠道。一言以蔽之,教師的“這杯水”,“源遠”而“流長”。換個“杯水隱喻”,便是每一杯“教師水”都化為幾十杯“學生水”(合為一桶),那該多好!
三
上述兩種“備課”觀念都不是偶然發生的。在學科本位課程背景下,教學以教學大綱為準繩,以教科書為依歸。而教科書中的知識都是人類經驗的結晶,寶貴得不得了。尤其像中國如今的這種教科書,其中國粹、洋粹如此密集,精彩紛呈,對學生掌握人類知識的精華與最新文化科學成果的要求如此之高,教師若沒有足夠的知識準備,怎能正確把握教科書并應付學生可能提出的問題?這就是說,教師,尤其是新教師,在備課時若不“面向書本”,在這樣的學校中怎混得下去?問題是教師的“一桶水”不等于教學時的“杯水”,教師的“一杯水”更不等同于學生的“ 杯水”:反之,在“學生本位課程”中,不僅是以學生經驗為出發點,而且以學生身心現有發展狀況為衡量課程的尺度,這才需要“面向學生”的備課。同樣,若實施“社會本位課程”(如某種“核心課程”編制的社會學科),則又相應地需要“面向社會”的備課。惟“學生本位課程”與“社會本位課程”因忽視人類基本經驗,也非恰當的選擇。可見,問題不在教師如何備課,而在于怎樣的課程才能反映教育過程的特點和現時代的需求。要改變不恰當的“備課”觀念,先需改變這種不恰當觀念所由產生的不恰當的課程編制。這正是我國如今致力于建立較為合理與切實可行的課程結構的道理。
值得參考的是,杜威早在二十世紀之初就著眼于教育過程的特點,分析“學科本位課程”與“學生本位課程”(稱之為“兒童中心課程”)的缺陷,認定:“教育過程中的基本要素是未成熟的、沒有發展的人,和在成人的成熟的經驗中體現出來的某些社會的目的、意義和價值。教育過程就是這些因素應有的相互作用”,而“學科本位課程”與“學生本位課程”則分別把“成人經驗”或“學生經驗”上升為“完全的和獨立的真理”,忽視了這兩種經驗的相互作用。所以,問題的癥結在于重新界定“課程”和教師對學生的“指導”。也就是著眼于成人經驗與兒童經驗的相互作用,理解“課程”與“指導”。
按照這種見解,凝結為教材中知識的成人經驗,都是從無數個人直觀、具體、籠統、不確定的經驗中概括與抽象出來的真理,通過這種概括與抽象的思維過程,舍去了這種成熟經驗所由產生的不成熟的經驗,而兒童的不成熟的經驗正是教材中成熟的經驗的源頭,故兒童經驗與成人經驗實際上是同一過程的兩極,課程、教材以及教師的指導,重要的是發現從兒童經驗到成人經驗逐步過渡的步驟,這種步驟,也就是教材的邏輯程序與兒童的心理程序融合的步驟。這樣的教材,稱為“心理化的教材”。教師即使采用“心理化的教材”,仍需了解他所面對的學生具體的心理狀況,才能實現學生與教材的溝通。這一設想,成為20世紀課程改革的源頭與轉機。相比之下,我國多年來采用的教材是無視學生心理的教材。正由于單純按學科的邏輯程序編寫教材,這才迫使教師不得不“面向書本”備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