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想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以此開言

（一）

我的夢誰來幫我裝飾？我曾在無數(shù)個黑夜叩問自己的心扉。

我覺得人需要思考。像史鐵生一樣，一個人獨坐在地壇里，思考關(guān)于生與死的問題。我沒有他那樣偉大，可以孤獨地在荒蕪的地壇里想上十五年。從一個青年人變?yōu)橐粋€成年人。我又想：雖然思考讓史鐵生失去了青年的銳氣，但他也獲得了成年人的成熟和冷靜。所以我愿意思考，只是思考得沒有史鐵生那般深厚和精奧。

（二）

我太年輕了，二十三歲。因為年輕，我像火一樣，滿是激情和干勁。

我永不停息地編織著自己的美夢。有時候正如自己詩歌中所言：我想放一把火，燒掉自己。

把自己點燃，像干柴一樣燃燒起來。這真是一個狂熱青年的勇敢宣言。

它太老了，足足有一千多歲了，整整比我大了十幾個世紀(jì)，我指的是我生活工作的地方。這個有著一千多年壽命的川西古鎮(zhèn)，處處顯露著它的滄桑和古老。我不知道畢淑敏說的是真是假。她在《今世的五百次回眸》中寫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如果她說的是真的。那我在前世一定對它回眸了一千次，因為我已在不知不覺中牽起了它蒼老的手。

我們在年齡上的巨大差距，并沒有影響我們的交流和溝通。反而，我因它的古老而淡化了心中詩人般的狂熱，讓我懂得了在平靜默然中坦然地思考我的未來和命運；它也因我青春的激情而重獲了新生，變得滄桑而大氣，深沉而又可愛了。

（三）

直到有一天我遇見了橋，我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知道自己終于找到了生命中的知己。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寫到：我常常覺得這中間有著宿命的味道，這古園仿佛就是為了等我，而歷經(jīng)滄桑在那兒等待了四百多年。我覺得這橋也是為了等我而在這清幽的河上苦站了一千年。我是個宿命論者，我相信橋是為了我的到來而堅持活到今天的。要不為什么一千多年的風(fēng)吹日曬沒有讓她倒下？

橋，立在古鎮(zhèn)的偏僻一隅。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樂善橋。我想這大概是出于對過往行人的一種祝福吧！那里，人少，安靜，只有緩緩的流水聲，像音樂一般美好。我總是聽著這世間最美的聲音，思考一些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

（四）

橋是人間最執(zhí)著的愛情追求者。橋，永遠(yuǎn)都在用含情脈脈的眼神注視著情人的生命。橋，用一生的青春來捍衛(wèi)她對流水的忠貞，述說她對流水的情意。不是海枯石爛，并非天荒地老，她只是沉默地守候著心中的愛神。

我想我是比不上橋了，但我時常站在她的身體上，看著星星，聽著流水，回想著好多故事。兩千多年前，《詩經(jīng)》中那個高唱“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的男子，還在為夢寐難求的女子歌唱嗎？那個在水一方的伊人，還那么年輕漂亮嗎？不知蘆葦?shù)幕ㄐ跏欠袢景琢怂暮诎l(fā)？還有那個憂國憂民的屈原，是否還在憂郁地和沙鷗游戲？這些我都無從知曉了，歷史早已過去。

我的記憶力很差，但我清楚地記得兩年前畢業(yè)時，我松開你的手，讓你高飛的剎那。我想這一生我也不會忘卻你轉(zhuǎn)身拭去眼淚的樣子了。那一瞬的你，是我見過的最美，最有韻味的女人了。我沒有對你說一句話，就像橋一樣沉默。你走了，但就像流水永遠(yuǎn)流不過橋的宿命一樣，你能走多遠(yuǎn)，你能走到哪里去呢？還記得我第一次給你的紙條上寫的文字嗎？

“在我看得見你的時候，我的眼睛和你在一起；

在我看不見你的時候，我的心和你在一起。”

我早已把你銘刻在了我的心里。

我愿意變成一座橋，永遠(yuǎn)堅守愛情的真理。

（五）

有一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橋，滿身瘡痍，破敗殘痕，衰草叢生。

我的心像被什么咬了一下地痛，我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我，二十三歲，我父母，一共一百一十歲，也像橋一樣長了我很多年月，也老了我好多。他們的臉上已布滿了皺紋，我知道這都是我一刀一刀地親手割下的；他們的背已彎得像橋一樣，我知道這都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行走壓彎的；他們的步履越來越緩慢，就像流水一樣，我知道這都是我一個又一個的夢想造就的。我已有了自己的職業(yè)，能維持自己的生計。我知道我從降生起，就成了父母最絢爛的風(fēng)景。我必須努力繪制自己，讓蒼老的父母看到璀璨的兒子。

我再一次細(xì)細(xì)看了看橋，又看了看父母。

我發(fā)現(xiàn)父母本就是一座橋。

（六）

我又何嘗不是一座橋啊！作為一名教師，我必須為學(xué)生架起一座通往夢想彼岸的橋。

（七）

寫到現(xiàn)在，我也許該找到是誰在裝飾我的夢了。

又要回到開篇了。

你站在橋上看風(fēng)景，

看風(fēng)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簡 評

羅素有一篇名作《我為何而生》，對人生的根本問題提出了自己的思考，這篇文章同樣寫對人生的思考：“我的夢誰來幫我裝飾？”“夢”可以看作作者生活的理想、追求。全文即圍繞這一問題謀篇布局，并藝術(shù)地作了回答。可以說，本文是一曲深沉的心靈之歌。

文章題為“斷想”，結(jié)構(gòu)上除開頭的引子和結(jié)尾，中間由六個片段組成，六個片段各有側(cè)重，從不同角度回答了開頭的問題，這就是：人需要思考、需要交流溝通、需要堅守善良、需要忠貞的愛情、需要親人的愛、需要自己的事業(yè)。從表面看，這些片段各自獨立，實際上卻情韻相連，是一個有機(jī)的整體。此外，此文開頭引卞之琳的詩，接著提出問題，結(jié)尾加以照應(yīng)，首尾圓合，其結(jié)構(gòu)之妙也值得稱道。

在寫法上，此文的每個片段也各有特色，絕不重復(fù)。例如，寫人需要思考，以史鐵生為例，重在議論分析，得出結(jié)論；寫人需要交流溝通，則借物（古鎮(zhèn)）抒懷，議論之外更多的是抒情。接著的四個片段都寫到橋，寫法上或詳或略，或融入想象，或恰當(dāng)引用，或重在描述，總之，此文寫法多變，詞采豐茂，將自己那份感懷之情流瀉得十分自然。

（夏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