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

七天七夜。我覺得路到了盡頭，我也已經走到了盡頭，腳下已經沒有路了。

凌云劍發出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叫聲，它已經不屬于我了。從某個時候起，它的靈魂，已經被某個人虜獲。

她說，前世的前世，你是一只鷹，一只可以在隱忍的藍天中自由飛翔和鳴叫的鷹。

我把凌云拋在空中，它的鋒利足以削斷天下所有的利器，如果我不愿意，沒有人能從我的手中搶走它，但現在，我不要它了。

凌云的劍鞘突然脫落，劍身發出一種凌烈的光芒和不滿的哀怨，然后沉入我腳下的黑色。

前方是一片深淵。

我輕輕邁出腳步，閉上眼睛。像只鷹一樣的……

我叫方可寒，天下第一的劍客。我的劍叫凌云，天下第一的好劍。

17歲的時候，娘把凌云送給我，娘說，你已經可以擁有它了，來吧，我們比武，點到為止。

然后我殺了我的娘。當凌云點到娘的喉嚨的時候，娘笑了，她說，可寒，你已經是天下最好的劍客了，記住，殺你父親的人，他的胸前，有一朵梅花印記。然后娘倒下了，血從她如雪的脖頸中流出。

我看到了17年來從沒看見過的笑容，娘的眼角流淌出來的溫暖，足以讓埋葬父親的所有積雪消融。

娘說，我來了，穆鴻。

穆鴻，我的父親，我從未謀面的父親。他靜靜地躺在漠河以北的冰山中17年，亙古不變的傳說向我勾勒著父親的輪廓，孤傲，英俊，溫柔，天下最好的劍客。

17年以前再以前的28年內，天下第一的劍客，叫穆鴻。

17年以后再以后的我的生命內，天下第一的劍客，叫可寒。

我開始殺戮。

我用凌云輕輕點破我討厭的所有拿短刀的刀客的喉嚨，當鮮血從針尖般細密的傷口噴射出來的時候，我開始眩暈，開始想象父親被殺死時的情景。

然后我察看每個人的胸口，我對每個人說我叫方可寒，我的劍叫凌云，我是穆鴻的兒子。每個即將死去的刀客用一種驚恐的眼神看我然后詭秘地笑然后死去。

江湖上開始有人傳言，方可寒正在尋找他的殺父仇人，他的父親是穆鴻，他已經殺死了數不清的一流二流還有不入流的刀客，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娘說，穆鴻——我的父親，是她今生最愛的人；而我的娘，是我今生最愛的人。

我繼續行走，但我遇到越來越少的刀客，幾乎所有聽到傳言的刀客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因為我是天下最好的劍客。敢殺死穆鴻的人，他就立刻想到總有一天會有人來刺穿他的喉嚨，所以他不會放下手中的刀。

我堅信，所以我繼續走。

夏天來臨的時候，我走進了一片荒漠。

我不知道我走了幾天幾夜，之后我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了，我躺在荒漠中聽到自己的皮膚在烈日下裂開的聲音，我看得見自己的血液在皮膚以下一點點蔓延的痕跡。然后我閉上眼睛，我想這里不會有野獸出現，我可以好好地睡一覺。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以為我在地獄，因為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看不到自己的手指看不到我的凌云，我瞎了。

但我知道被人救了，這里的陰暗和我身下的溫度告訴我，我在一間屋子里。

我說，有人嗎？

然后我聽到一種沉重而堅穩的腳步聲，一個習武的男人的腳步聲。

你救了我？

是我的駱駝發現了你，再走一個時辰，你就可以走出荒漠了。一種蒼涼而厚重的聲音。你的劍。

我接過凌云，輕輕撫摸著它。

你是穆鴻的兒子？

是。

我聽到一聲嘆息，然后是轉身離去的聲音和他的低語：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但我現在瞎了，我無法查看任何人的胸口。

每個夜晚我獨自坐在屋子外面的高坡上吹風，荒漠的邊緣竟然有這樣的風，輕柔而舒暢，像蟬翼一樣拂過臉龐。我喜歡那種頭發在風中飄揚的感覺，會讓我產生美妙的幻覺和凌亂的錯覺。

我和那個男人生活在一起，他是個刀客。他每天清晨在屋外練刀，我知道即使我的眼睛看不見我也可以輕易殺死他。但我不想，我突然間不想殺死這個男人，不是因為他救了我的命，而是他給我一種父親的感覺。

我從來不知道，一個父親，應該是什么樣子的。

他用的是短刀。

日子一天天地重復著，我依舊每天晚上坐在外面吹風，他依舊每天清晨在屋外練刀。我時刻把凌云拿在手里但從未讓它出鞘，因為它一旦出鞘就必須見血。

所以我殺死了我娘，我今生最愛的人。因為我一直都知道，娘把凌云交給我的時候，就是她放棄生命的時候。

一個多月后的晚上，我突然看到天上的月亮了，明亮而隱忍中透出一絲慘烈的光輝。我知道我已經沒有借口逃避了。

我走進屋里，我看到了他的臉龐，蒼老但健壯。我說我要查看你的胸口，你是個刀客。

無語。

我走過去撕開他的衣衫，他的左胸露出結實的肌肉，沒有梅花。我沒有勇氣再撕開他右邊的衣服。

我說今天到此為止，下次我再看到你，我會查看你右邊的胸口。

他說何必呢。面無表情。

但我，愛上了我生命中的不可碰撞。他，刀客，短刀，一切的一切，都給了我根本不可能的父親的感覺。

我離開了，帶著凌云。

但我已經失去了目標。

我像一具死尸一樣的行走。

我對每個垂死的刀客說，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仇人，但我討厭刀客。記住我的名字，方可寒，也許你的兒子會為你報仇。

我說，你叫什么名字？

梅花。

什么？

梅花。

我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心開始不停地顫抖。深秋了，她是第一個娘以外的陪我吹風的人，但她的名字，叫梅花。

那時侯你為什么要救我？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頭發隨風飄進我的嘴里，我想起我的娘，我親手殺死的我今生最愛的人，她的頭發，風中灑落的嬌媚的身影。

因為我討厭刀客。

我也是刀客啊，你看我的刀，是把短刀呢，呵呵。她開始笑，笑聲像泉水一樣清澈，光潔得找不出一絲瑕疵。

我說拿走你的刀，快些！

沉默了。

我爹說，人是有前生今世的，我想，前世的前世你一定是一只鷹，一只可以在隱忍的藍天中自由飛翔和鳴叫的鷹，但是今生你失去了自由，你的樣子讓人心疼。

她把短刀拋在一邊，靠在我的懷里，她說，我知道你一直都在尋找梅花。

我開始產生奇妙的夢境，紅色的天空，黑色的海，一只鷹在這紅與黑中拍打著翅膀。猛然間它的眼睛開始滴血，然后隕落，浪花被風撕碎。

我繼續行走，只是身邊多了一個叫做梅花的姑娘。

我放棄了殺戮。我已經親手放走了殺害我父親的人，我不會再回去找他，只要他不出現在我的面前。

然后江湖上又有傳言，說方可寒已經為父報了仇，刀客的數量開始猛增，并且開始有大批的人來殺我。

殺掉我，就是天下第一的人，就擁有天下第一的凌云。梅花再也沒有用過刀，她開始用她的發簪殺人，上面淬著劇毒。

我知道一直有人跟在我們身后，但他，從未出過手。我知道梅花也知道有人跟在我們身后，但她從沒有提起過。我開始懷疑她。

但她依然跟在我身邊。

直到有一天我看見梅花的尸體，她的手里拿著發簪，上面淬著劇毒。如果她用刀，她不會輸。

他就站在梅花的尸體旁，鮮血不斷地從短刀上滴下。

我說我要查看你右邊的胸口。

他撕碎衣服。

一劍封喉。

他倒下去，嘴角含著笑意。他說梅花是我的女兒，你的孿生妹妹，你不可以愛她。天下能殺穆鴻的，只有一把劍，就是凌云；天下能殺穆鴻的，只有一個人，就是你的娘。

然后他閉上眼睛，血開始從他的脖頸中噴出。

飄雪了。

崖邊的一棵樹撕裂了我的胸膛，我的血開始不斷地上升在我的眼前，飄零出一朵紅色的梅花，像娘的笑容，像梅花的笑聲，像那些我愛上的我生命中的不可碰觸。

小星星簡介

張迎冬，河北懷來沙城中學學生，喜歡動漫，為卡通中的一些真淳而感動，興趣游離于古典與流行之間，喜歡聽鋼琴與電吉他合奏出的聲音?，F坐在高三的教室里，為實現自己建筑師的理想而奮斗。

創作感言

我喜歡那種有風吹動，頭發在眼前晃的感覺，這是一種自由的狀態，就像寫作。當某個人物，或是某個音符，在不經意間觸動了你的心弦，文字便如水一般從指尖自然流淌?？抟埠?，笑也好，只為記錄一種真實，一種漫想，一種彌足珍貴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