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歡用玄乎的語言,但是這里如果我不用聽上去有些詩意的而不是科學的語言,我就不知道怎么來表達我要說的意思。
不管我們怎么認為,我們總是大地的造物,我們的生命就是大地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動植物一樣,我們也從它身上汲取營養。大地生命的節奏是緩慢的,對它來說,秋天和冬天同春天和夏天一樣重要,休憩和運動一樣重要。對兒童來說,比成人更為重要的是,同地球生命的潮汐漲落保持某種聯系。通過無數世代,人的軀體已經適應了這種節奏,基督教在其復活節里也體現出這一狀況。
我見過一個兩歲的孩子,他一直生活在倫敦,有一回他第一次被帶到蔥綠的鄉間去散步。時間是冬天,一切都是濕漉漉的,道路泥濘難行。在成人眼中,并沒有什么可引人注目的,但是在孩童的眼里卻閃出奇異欣喜的光彩,他在潮濕的土地上跪了下去,把臉埋到青草里,嘴中發出快樂高興的咿呀叫聲。他所體驗的那種歡樂是原始的,質樸的,又是廣泛的。那種得到滿足的肌體需要是如此強烈,那些這種需要得不到滿足的人很少是精神完全健全的。
有許多快樂,我們舉賭博作為一個例子吧,它本身沒有和大地的聯系因素。這一類快樂一旦停止下來,就會使人感覺無聊不滿,渴望著什么,卻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這種快樂帶給我們的是不能稱作幸福的。另一方面,那些把我們和大地的生命連接起來的快樂里,則有著使人得到極大滿足的東西,在它們停止以后,它們帶來的幸福依然存在,盡管其強烈程度比起那些更令人興奮的放蕩胡鬧來要低一些。
這中間的區分差別,可以有從最簡單的到最文明的長長一串行業。剛才提到的兩歲幼兒便顯示了與大地的生命融為一體的最原始的可能形式。但是在高一級的形式上,同樣情況則可以見諸詩歌。使得莎士比亞的抒情詩如此卓越感人的便是因為詩中充滿了使兩歲幼兒擁抱草地的同樣一種歡樂。請讀一下“聽,聽,云雀”,“來到金黃的沙灘上”,你會發現,那兩歲的孩子只能以口齒不清的叫喊顯示出來的感情,在這些詩里以更為文明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當代的城市人所遭受的那樣一種厭煩,是與他們同大地生命的分離密切相關的。這種分離使得生活變得灼熱,無聊而又干枯,猶如沙漠中的朝圣遠行。在那些富裕有錢,可以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人中,他們所遭受的那種特別難以忍受的厭煩,正像它看上去顯得很荒謬一樣,是由于他們對厭煩的恐懼而產生的。幸福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必定是一種寧靜安逸的生活,因為只有在寧靜的氣氛中,真正的快樂幸福才能得以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