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6年不育,原來是丈夫的精子有問題,萬般無奈之下,夫妻倆一致同意借精生子。怎料命運多難,就在妻子懷上孩子5個月后,丈夫卻撒手人寰。妻子堅持生下了兒子,但她沒有想到,丈夫去世前竟給父母留下遺囑,揭開了孩子的絕密身世,稱孩子沒有繼承自己身后財產的權利。正是這份絕情遺囑,引發了妻子與公婆間的法庭較量。據悉,這是迄今我國首例試管嬰兒繼承權官司,年輕的寡母挑戰了法律的空白。
婚后丈夫遭遇難言之隱,妻子同意借種生子
1975年出生的李娟是安徽農村人,10年前來南京打工。經人介紹,李娟于1997年10月認識了張軍,張軍是南京市人,大李娟整整10歲。兩人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不久便產生了感情。1998年3月,兩人正式登記結婚。
結婚幾個月后,李娟感覺有點不對勁,一天晚上她把自己的擔擾告訴了丈夫,“我怎么還懷不上孩子呢?我們都共同生活快半年了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想懷上只是個時間問題吧?!睆堒姲参恐拮印?衫罹晷睦镞€是不踏實,她好害怕自己的身體有問題。張軍是獨子,如果自己不能懷孕,那豈不麻煩大了!
在往后的大半年里,李娟多了個心眼,只要是受孕的最佳時機,她都會和丈夫過夫妻生活,而每次她都感覺到丈夫的身體很正常,可她的肚子就是沒反應,如此一來,她更擔心懷不上孩子的原因出在自己身上。李娟清楚地意識到,如果生不下孩子,將來她在這個家的地位可能會面臨危機。
李娟懷不上,其實張軍心里也急。他想,自己身體一切正常,如果要出問題,那肯定出在李娟身上。張軍雖然沒有把話挑明,但對此本來就敏感的李娟還是察覺出來,顯得心急如焚。
李娟的心理負擔不斷加重,身體也明顯瘦了。張軍的壓力同樣不小,母親老在他和李娟面前旁敲側擊地詢問,弄得不好回答。結婚都一年又好幾個月了,李娟的仍然沒有懷上孩子的動靜,盼子心切的小夫妻倆很著急。
1999年6月的一個晚上,張軍終于忍不住了,他假裝心平氣和地對妻子說,“懷不上孩子我知道你急,但這樣等下去不是事呀?,F在也不知道原因到底出在誰身上,我看我們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甭犃苏煞虻脑?,李娟半天沒吭聲,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張軍開導她,“問題不一定出在你身上,即使出在你身上我們抓緊治療就是了?!?/p>
李娟好害怕,沉默許久,她一把抱住丈夫,“如果查下來是我的問題,你會拋棄我嗎?我希望你說實話。”見妻子哭成了淚人,張軍繼續開導道,“愛情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是那樣,我也絕不會做一個忘恩負義的男人!”丈夫的回答讓李娟感動、一顆不安的心也輕松了許多。
兩天后的一個上午,夫妻倆瞞著所有的人,來到南京軍區總醫院生殖遺傳中心做不孕檢查。檢查的結果大大出乎李娟的所料,原來問題出在張軍身上,他的精子根本不存在存活率。真相大白,張軍唉聲嘆氣,此時他反倒擔心起年輕漂亮的妻子會離他而去。李娟看出了丈夫的心思,真情地開導他接受治療,并一再表示,無論結果如何,今生今世永遠都做他的妻子!
夫妻倆頂住壓力,沒有把真實情況告訴雙方老人,兩人還統一口徑:如果今后老人及親友再問生孩子的事,就回答說現在生存壓力太大,生孩子的事過些年再考慮。
李娟的確是個大度而又善良的女人,自從查出丈夫患有不育癥之后,他不僅帶著他到處求醫問藥,而且還自己省吃儉用,余錢買滋補品給丈夫補養身子。
2001年的3月,李娟打聽到北京有一家民營醫院可以治療男性不育癥,便以旅游的名義帶丈夫過去治療,醫生檢查后說,張軍的病可以治愈,夫妻倆喜出望外。這次治療花去6000多元,買回一大堆藥物。李娟天天督促丈夫按時吃藥,并在飲食上動足腦筋為他調理,可最終依舊是失望。
轉眼6年過去了,張軍已到了不惑之年。見拖下去不是辦法,一天晚上,張軍吞吞吐吐地對妻子說:“實在沒辦法我們就借種生子吧,只要別人不知道,孩子生下還不是和親生的一樣!”“你胡說什么呀,你不怕找男人借種把我也給借跑了?”見妻子誤解,張軍解釋說,“我說的借種是指做試管嬰兒術,是借別人的精子通過醫院的技術手段讓你懷孕。”李娟想了想,認為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了。
2004年1月,夫妻倆再次來到南京軍區總醫院生殖遺傳中心,提出做試管嬰兒術,醫生在向他們交待了相關要求后,答應了他們的要求。10多天后,張軍帶著李娟到醫院接受手術。
李娟的卵子被成功取出,隨后醫生從精子庫里取出事先選定的精子,在高科技條件下將精子注入李娟的卵子之中,然后放進試管培育。40多個小時后,醫生通知李娟,受精卵培育成功,試管嬰兒術很快就將進行,此時李娟和丈夫都顯得十分興奮。
受精卵被順利地注入李娟的子宮內,按照醫生的要求,李娟躺在病床上作短暫保胎,此時一種做母親的幸福感洋溢在了李娟的臉上,克制不住的淚水從她的面頰流到枕頭上,張軍要為她擦淚,李娟阻止了丈夫。
時間又過了40多小時,醫生檢查后告訴李娟和張軍:“手術成功了,祝賀你們!”此刻夫妻倆相擁而泣,他們感謝醫生用高科技手段圓了他們的求子夢。
丈夫突患癌癥良心改變,立下遺囑剝奪孩子繼承權
回到家后,張軍對妻子體貼入微,為了讓李娟好好懷寶寶,他什么事都不許她做。
懷孕1個月后,李娟把喜訊告訴了婆婆和自己的母親,老人們聽后喜不自禁。
這年的4月的一天,張軍早餐吃過包子后突然感到胃疼,不得不住院治療。李娟不顧有孕在身,悉心照料著丈夫。
張軍住院10多天后,醫院確診了他的病情,那天上午,主治醫生把李娟叫到了辦公室,“告訴你一個很不好的消息,你丈夫被確診為肝癌、且是晚期,你要有思想準備?!薄疤炖?!他要是治不好,我和肚子里的寶寶又該怎么辦呀……”李娟控制著情緒,她雙手掩面走出醫生辦公室后,闖進了衛生間,失聲痛哭。
4月中旬,張軍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病情,這晚夫妻倆抱頭痛哭,傷心欲絕。午夜時分,心情平靜下來后的張軍開始和李娟談心,“如果我要真不行了,那肚子里的小寶寶你還是打掉吧……”“你不要這樣說,你會好起來的。我們歷經磨難才有了這個孩子,孩子就是你的后代,再苦再難我也要把孩子生下來!”見妻子這么說,張軍也沒好再堅持。
家中的積蓄快花光了,加之肚子里的寶寶越長越大,身體負擔加重,李娟在為丈夫治療及對其關照方面開始心有余而力不足,而重病中的張軍此時恰恰又對妻子寄于過高的要求,他要李娟去借錢為他看病,李娟無能為力,為此夫妻倆產生矛盾,不過很快就達成了相互諒解。在公婆及親友的接濟下,張軍得以繼續治療。
5月29日夜,張軍再次出現病危,凌晨1時許,醫生宣告搶救無效,41歲的張軍就這樣悲慘地離開了人世。李娟由于過度悲傷,幾次暈倒在地。
拖著5個月的身孕辦完丈夫的喪事后,父母和公婆都征求李娟的意見,問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要不要生下來。李娟表示,孩子是她和張軍生前的唯一希望,必須生下來!公婆主張孩子還是打掉的好,并要李娟慎重考慮他們的意見,李娟態度依舊。
丈夫去世5個月后,李娟在娘家生下個又白又胖的男孩,她給兒子取名張自強,寓意是希望他長大了自強自立。當她在電話里把喜訊告訴公婆時,公婆竟沒有流露出喜悅之情。
李娟住在秦淮區文安里某號的602室,而對門601室住的就是公公婆婆。孩子滿月后李娟帶著兒子回到了南京,但她明顯感到公婆對她已不是那么熱情,尤其是對孩子,公婆連看都不愿意多看,更別說為李娟分擔照料義務了。
公婆很快與李娟鬧翻,矛盾源自張軍留下的那套房產。公婆認為房產是祖上留下的房子經拆遷后而分得,房屋產權人是張軍。公婆堅持主張要對房屋進行析產,并主張10萬元的遺產繼承份額。李娟不答應,認為房子總共只值30多萬,除去自己和兒子的份額,公婆怎能主張這么多錢呢?
關鍵時刻,公婆挑明了真相,稱張軍生前留有遺囑,張自強不是張軍親生,他沒有繼承張軍遺產的資格。李娟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這一次年邁的公婆與兒媳發生了激烈的爭執,甚至還動了手、驚動了“110”出面協調。
丈夫生前果然把孩子的身世告訴了父母,這給李娟以沉重的打擊,“當初選擇試管嬰兒術的時候,雙方不是一再保證永遠要為孩子的身世保密的嗎?怎么在生死面前就放棄諾言和良心呢?”李娟實在想不通。
“我到哪里去弄10萬元錢,如果把房子賣掉我們母子又怎么生存?”面對公婆的不依不饒,李娟堅持不愿妥協。一年多下來,李娟和公婆之間為房產繼承份額一直爭吵不斷,社區組織及“110”民警一次次上門調解,都無法解決問題。
李娟想到當初在做試管嬰兒術時,夫妻倆曾在醫院簽下協議,協議中明確規定,孩子出生后享有與親生子女同等的權利。張軍是親自在這份協議上簽了名的,如果不簽醫院也就不會同意做這種手術。李娟以上述理由找公婆溝通,豈料公婆根本不認這個理。
李娟和公婆的矛盾仍在繼續,雙方的對立關系越來越緊張。可憐正值牙牙學語的小自強,他哪里知道,正是為了他的權利,媽媽和爺爺奶奶正在互不相讓地較量著,孩子本來是無辜的,可無辜的他如今卻成了傷心媽媽的巨大包袱。
勇敢母親挑戰法律空白,誓為無辜的孩子主張權利
李娟清楚,他們母子與兩位老人的矛盾不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看來難以平息。通過找律師咨詢,李娟堅信自己的兒子有繼承父親遺產的權利。去年12月5日,李娟在萬般無奈之下,帶著15個月大的兒子張自強,走進南京市秦淮區人民法院,將公婆告上法庭,請求法院判決她和兒子依法繼承張軍留下的房產。
李娟在起訴狀中稱,原告現居住的房屋是和丈夫結婚后于2002年8月買下的。房子雖登記在丈夫名下,但屬夫妻共同財產。為了保護自己及幼子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原告請求法院對房屋進行析產并依法分割。
2006年1月15日上午,秦淮區法院公開開庭審理此案,面對原告的訴訟,兩被告毫不示弱,年近70歲的婆婆李桂芳辯稱:房產是我們上輩祖產拆遷所分得。2002年,張軍在我這拿了1.5萬元買下房子,因此時他已與原告李娟結婚,為避免今后產生糾紛,我才把房產過戶給張軍。張軍在病重期間曾留下遺囑,稱其不在人世后將房產返還給我們。其實我們只向原告主張10萬元財產繼承,已經是非常照顧原告了。
李桂芳老人當場向法庭出示了兒子臨終前的遺囑,遺囑這樣寫道:“張軍生于1967年3月14日,現身患重病。在重病期間,妻子李娟不盡義務,醫藥費、治療費一概不拿,也不盡心照料。為此,我作以下決定:孩子系通過人工授精而生,采用的是他人的精子,所以孩子我堅持不要,我死后他沒有權利繼承我的遺產;1984年私房拆遷分的文安里602室房子,當時由母親出資1.5萬,按房改政策以我的名義購買。我死后房子贈與父母,別人不得有異議。此遺囑在本人去世后即生效。張軍。”
這份遺囑的落款時間是2004年5月20日,系張軍去世前9天所寫。
對婆婆出示的丈夫遺囑,李娟顯得既氣憤也無奈。她否認不拿錢給丈夫看病,并稱夫妻感情一向很好。不過李娟也承認,在丈夫病重期間,因自己懷著孩子不便,對丈夫照顧有些力不從心,兩人為此發生過矛盾,丈夫之所以寫下這份遺囑,可能是一時生氣所致,不是他的真實意思。
李娟還說,丈夫不認借精出生的兒子是沒有法律依據的。她也當庭出示了有丈夫親筆簽名的《南京軍區總院的不孕夫婦人工授精申請書》和《協議書》,證明兒子張自強雖系人工授精所生,但是是夫婦兩人簽字同意的。
在李娟夫婦與醫院簽訂的《不孕夫婦人工授精協議書》上,寫有這樣一段話:“本夫婦系人工授精后出生孩子的法律父母,夫婦雙方在任何情況下,都應按照國家法律規定,承擔該孩子的撫養和教育義務,履行相應法律、倫理義務和責任。”據此,李娟堅持認為,根據《協議書》承諾,兒子張自強是丈夫遺產的合法繼承人。
婆婆李桂芳則表示,張自強雖然隨已故兒子姓張,但房子的來源是祖房拆遷分的使用權房,當初出資購買房子時,被告出了2/3的房款,按出資額算,他們應享有2/3的權益。兒子在遺囑中已把所享有的部分贈與他們,根據遺囑,和兒子沒有血緣關系的孫子和媳婦不應享有繼承權。
婆媳之間在法庭上爭執不下,李娟反駁被告:兒子張自強才1歲多,沒有生活來源,雖然與丈夫沒有血源關系,但在法律上,仍是丈夫的兒子、公婆的孫子,請求法庭在分割遺產時予以考慮。李娟主張,丈夫張軍自書的遺囑應依法視為無效。
在試管嬰兒到底有無繼承權的問題上,法律沒有明文規定,李娟的起訴,挑戰了法律的一個空白點。法院受理這個案件后,承辦法官就感到有些棘手,在當天的庭審中,法官原希望盡可能調解原、被告之間的這起糾紛,不料因雙方分歧太大,調解未能成功。
法院一槌定音,試管嬰兒理應享有繼承權
2006年4月20日,南京市秦淮區法院對案件進行了公開宣判,吸引了包括央視在內的眾多媒體前來采訪報道。
法院審理認為:由于法律對人工輔助生育的相關問題并沒有明確規定,特別是一方要求中止妊娠而另一方不同意時,孩子的身份和地位該如何確定是審判實踐中的難題。結合本案的情況,在法律沒有規定的情況下,可按照李娟和張軍在南京軍區總院的人工授精申請書和協議書中的約定處理。由于決定實施人工授精是兩人經過慎重考慮之后的一致意見,應視為雙方的合意,張軍在去世之前單方決定不要孩子,并未征得李娟的同意,張軍的單方行為顯然不能對抗雙方的合意,因為要解除雙方的合意行為必須經過雙方的協商一致。在張軍去世之后,李娟有權自主決定要不要孩子,但張軍的母親是無權要求李娟打掉孩子的。
張軍在遺囑中單方否認妻子李娟通過人工授精所懷的孩子與自己的親子關系,在法律上是無效的。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夫妻離婚后人工授精所生子女的法律地位如何確定的復函》的規定:“夫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一致同意人工授精的,所生子女應為夫妻雙方的婚生子女,父母子女之間的權利義務適用婚姻法的有關規定”。根據該司法解釋的精神,本案中,張軍生前與妻子李娟一起簽下的人工授精申請書和協議書,表明了張軍當初是同意人工授精,在去世前的遺囑中單方不要孩子的決定又未征得妻子李娟的同意,所以李娟所生的兒子在法律上是有繼承權的。
張軍遺囑中處分的房產實際是婚后取得的,屬于夫妻共同財產,所以,張軍遺囑中處理的房產涉及李娟的部分是無效的,也就是說,張軍只能處分房產的二分之一。張自強才一歲多,顯然符合法律規定“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這一指向,應該為其留下必要的遺產份額,余下的部分才能按遺囑的內容進行分配。本案中,法院綜合案情考慮,給張自強留下了六分之一的必要份額。
法院最終判決:原告李娟享有文安里房產的二分之一,原告張自強享有六分之一,被告李桂芳和老伴各享有六分之一;房產歸原告李娟和張自強所有,原告按房屋評估的價值一次性補償被告房款。
江蘇省社科院研究員、著名性學專家儲兆瑞針對李娟為自己的試管嬰兒討要繼承權一案,發表了自己的觀點。他說,李娟提起的訴訟,其對社會的積極意義遠遠大于該案的本身。目前在我國百對育齡夫婦中,不孕不育夫婦已達15%以上,其中男性因精子質量造成不育的比例約占8%左右。隨著生殖技術的發展和成熟,不育夫婦采用試管嬰兒術圓夢的將不斷增多,也就是說未來我國試管嬰兒人口率將是一支龐大的人群,依法保護他們的合法權利及生存地位將是不可忽視的。李娟勇于挑戰目前的法律空白,意義重大。法院對此案的判決,明確了試管嬰兒繼承權問題,稱得上是一個示范性判例。(因個人隱私,文中當事人姓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