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很大,大得很容易便迷失了自己的前方。
我這么想的同時,回過頭來看見了趴在桌上奮筆疾書的莫溫,也看到了倚著窗被陽光撒滿一身金燦燦的康喬。他們不說話,一個思考,一個發呆。于是不甘寂寞的我開始大喊大叫,指東瞄西地把小屋攪得一片混亂。
你就不能安靜點兒?康喬終于朝我皺了皺眉。
莫溫什么也不說,只是抬起頭咬著筆笑呵呵看我。我沒理康喬而是沖莫溫發火,看屁啊看!
沒見過淑女啊?
康喬跟著說,莫溫,屁有什么好看的?做題啊,繼續,還看!
我啞口無言,瞬間的功夫康喬的臉又側身窗外。我奇怪他每天都這么靜靜地注視著窗外,怎么就不膩呢?
我輕輕地靠向康喬,卻聽見:
“輕輕地我走了 / 正如我輕輕地來 / 我揮一揮衣袖 / 不帶走一片云彩……”然后康喬突然轉頭微笑著對我說:“有機會一起到康橋上去站站,也不枉費我有這么一個好名字。”
那以后,我、莫溫、康喬,我們三個人再沒有一起在小屋出現過。在高二最后的時段里,我們都不由自主地迷失了自我。
當我再次踏上教學樓的次高層看見高三那一排早已人去樓空的教室,想到曾經熟識的那些學長學姐們,仿佛上一秒才在我身邊出現卻又一刻不停留地消失在這一秒,我一下子便恐懼得要命。
那天上數學課,我不想聽,突發奇想地問同桌莫溫,你說天涯海角亦不過是海角的一個景點,那真的呢?真的盡頭呢?
莫溫邊聽,邊在一本數學習題集上畫下一個大大的“A”,然后慢慢轉過臉說,盡頭?盡頭!對呀,有嗎?在哪兒呢?
我追問何解?他說比方沙漠,撒哈拉知道嗎?在北非,一望無際的金沙世界,別說溫度有多高,光沙子耀出的刺眼光芒就讓你寸步難行。盡頭?盡頭就應該在那里,說不定在那里死上幾億人,外面也不知道。
我很遺憾,繼續追問,那你所說的盡頭不就是說死亡的盡頭嗎?莫溫又畫了一個“A”,盡頭啊,什么叫盡頭,無論貧賤富貴,無論生死,什么都包括,沒錯。我覺得他說的有些道理。無意間看見面前課桌上堆積如山的課本和參考書,我不禁皺起了眉頭。那兩個黑色的日子不知何時已在我的人生片段中開始了倒數。我打了一個冷戰。
莫溫依舊在一旁大寫特寫,絲毫不在意周圍任何一絲的不穩妥。所以我頓感無趣,悄悄從桌上抽出本書遞至他眼前,喏,上周才買的,說不定你用得著。
我不甘心地又問康喬關于盡頭的問題,不想他的答案竟和莫溫出奇得一致。我急問,你不是很想去康橋大聲念詩嗎?
難道那里不是盡頭嗎?康喬停了幾秒,沉沉地說,康橋是我的希望我的夢,我要不止一次兩次三次地去那里,甚至會耗盡我的一生時光守在那里。而盡頭只有一個,因為盡頭也是一個歸宿,稱得上歸宿的地方只能去一次,而且,盡頭很遠,說不定一去不返。
我懶懶地趴在窗邊,忽然發現校門口有許多人影,今天是高三畢業生們回校取回個人物品的日子。他們每個人,竟然個個面帶笑容。
有人說高考就是鬼門關,過不去的就打入十八層地獄,過去了就再一次地輪回轉世。我不懷疑這句話的可信性!
所以我又覺得剛剛的那個“竟然”用錯了,現在他們都已過了鬼門關當然要笑,也許有很多人沒來,也許另外的一些去了撒哈拉,去了盡頭。
老師一個挨一個地出現在講臺上大講特講。莫溫還是一言不發地狂做題目,康喬依舊在學業與夢想中穿梭,他說無論結果是悲是喜,他一定要去康橋上念詩,念徐志摩的詩,還念自己的詩。
而我呢,想學便學,想睡便睡。
康喬對我的狀態很不滿意,總是敲一下我的腦門搖頭嘆氣。我就說干嘛呢你,手賤!
這下輪到康喬說不出話來了,我轉過頭笑著對他說,放心好了,我清楚自己現在在做什么。過完這一年,也許我也要動身去撒哈拉玩,到那里東看看西瞅瞅。
也不知道康喬有沒有聽懂我的話。他只說,那你一定要回來看我們。
只剩下一年的光景了,熬一熬,很快的。我這么想就會很開心。才不會因為桌上越摞越高的雜七雜八的書本壞了心情。
莫溫卻有些愁了。我看見他頭發里多了好些白絲絲,就猛拍他的后背哈哈大笑,暈啊莫溫,你個小老頭!真傻!
他不再對我笑呵呵,而是憤恨地對我狂吼,搞什么!流離,你不學,別人還要學!
康喬又開始念詩了,倚靠在窗邊。只有我一個聽眾。卻沒有沉默的莫溫。
康喬清清嗓子又對我微笑,知道嗎,流離?懂美的人不會以為撒哈拉就是北非的那個不毛之地,他們會說那里才是最真實的世界,盡頭的涵義除了死亡除了邊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便是兩個世界的交叉點,盡頭的盡頭,是重生。
我高興地叫道,對了對了,這才是我要的回答。
康喬也很高興,隨口念道:
云彩不再停留天邊
片刻間
我清晰的臉上多出的是一份留戀
我看著我的眼前
在層層霧氣的后面
我知道那里會有希望
就在英格蘭
夢想與現實往來不斷
允許自由在穿梭
我的天空蔚藍
永無烏云的跳現
既然忘記那么困難
就讓我記得簡單些吧
盡頭,撒哈拉
撒哈拉那邊
也許會有許多不歸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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