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追新”的明星院長

茅善玉 滬劇表演藝術家，中國劇協理事、上海劇協副主席。代表劇目有《一個明星的遭遇》、《姊妹倆》、《牛仔女》、《碧海青天夜夜心》、《董梅卿》、《石榴裙下》、《大紅喜事》、《龍鳳呈強》、《紅燈記》等，曾獲全國優秀電視劇金鷹獎最佳女主角獎、中國戲劇梅花獎、中國戲劇節優秀主角獎、上海白玉蘭戲劇表演藝術獎主角獎等。現任上海滬劇院院長。

記得2002年初茅善玉走馬上任上海滬劇院院長時，這位上海文藝院團最年輕的法人代表曾說過，她既要當好院長，又要當好演員。

四年過去。人們不僅看到了上海滬劇院取得的新的成績，而且看到了茅善玉在舞臺上的新的創造。她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少女鐵梅 新的演繹

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茅善玉去年夏天在新版滬劇《紅燈記》中扮演李鐵梅，不僅讓觀眾叫好不迭，而且使大批專家擊節稱賞。曾扮演過鐵梅的京劇名家劉長瑜在央視實況轉播的點評中贊道，我看到了一個有滬劇特點的、全新的鐵梅形象。

其實，滬劇《紅燈記》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已轟動一時了，而根據滬劇改編的京劇，使李玉和、李鐵梅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藝術典型。不過，茅善玉過去從未演過這個角色，這次重排重演，對她來說完全是一個新的課題。她以一貫的投入和專注，在導演幫助下思索揣摩，漸漸理清了創造角色的思路，一個具有自己表演風格和特點的鐵梅形象，漸漸在茅善玉胸中生成。

茅善玉當年塑造的璇子、牛仔女等青春靚麗的少女形象，在大批滬劇觀眾中深深扎下了根。然而時光流逝、歲月無情。關心她的人們發出疑問，年屆四十的茅善玉還能出演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嗎?

對這一點，劇組的同仁們卻毫不擔心。一來茅善玉的體形保持得很好，還是像少女那樣輕盈苗條；二來茅善玉的表演在保持靈氣的同時，演出經驗更豐富，表演技巧更精湛，再加上化妝、服裝和燈光處理，足以彌補年齡上的距離。

茅善玉自己也沒有把與角色的年齡差距看得太重，她認為演出的關鍵是抓住人物特有的精氣神。其實，鐵梅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革命者的，她是一個成長中的英雄。因此，茅善玉將主要力量集中在鐵梅由稚嫩到成熟的成長軌跡中的幾個轉折點上。比如在鐵梅與假聯絡員的戲中，她熱情中透著幾分天真和稚氣，對揭示鐵梅的成長過程很有好處。茅善玉還非常注意表現作為東北窮家姑娘的特殊身份，一開場手拎貨籃去扳道處尋找父親時，活脫脫就是一個北方女孩——樸實懂事、干脆利索。

與程式謹嚴的京劇相比，滬劇傾向生活化，擅于抒情，而表現家庭親情更是滬劇的長處。在展示鐵梅與父親、奶奶、表叔和鄰居的關系時，茅善玉將其中感情處理上細微的區別細膩地表演出來——對奶奶顯幾分撒嬌，對父親透些微體貼，對表叔是由衷親熱，對鄰居則充滿溫馨。通過一些普普通通的生活細節，茅善玉很好地把握了滬劇的特點，塑造了一個層次豐富、生動鮮活的鐵梅形象。

西裝旗袍 新的開拓

作為滬劇獨有的一筆重要財富，西裝旗袍戲由于種種原因長期受到忽視和輕視。茅善玉認為，西裝旗袍戲不是滬劇的包袱，而是滬劇的優勢，是一份其他劇種少有的珍貴藝術遺產。同時，她主張觀念創新，走早期傳統戲、西裝旗袍戲和現代戲三者并舉的路，并身體力行。上任不久，茅善玉就開排了被塵封很長時間的西裝旗袍戲名劇《石榴裙下》，并出演女主角盧雯慧。

重排《石榴裙下》，并不是原封不動照搬照演，而是從當今觀眾的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出發，采取了和過去完全不同的視角。劇本壓縮了叔嫂偷情的內容，著重揭示舊時代舊家庭對人性的扭曲和摧殘。作為制作人，茅善玉大膽地將情景劇的形式引進到滬劇舞臺上來。一幢造型別致、美輪美奐的花園洋房，不僅為演員的表演提供了多個空間，而且把觀眾帶回了上世紀二三千年代的十里洋場。溫馨的陽光下隱藏著罪惡，華麗的客廳里玩弄著騙局，觥籌交錯的寒暄中流淌著虛偽、卑劣和血腥的污泥濁水。整臺戲使人在藝術欣賞的同時，不知不覺地進行人生的尋味和思索，這正是茅善玉對滬劇西裝旗袍戲新的理解，新的追求。

茅善玉在表演盧雯慧這個美若薔薇、純如芙蕖的清純少女時，緊扣住一個“真”字。她滿懷憧憬跨進了將軍府的門，誰知等待她的卻是一場李代桃僵、移花接木的婚姻騙局。一個偶然的機會，她發現了將軍府的秘密，于是驚醒了薔薇夢、打碎了相思魂、撕裂了少女心。然而即使在痛苦的深淵，盧雯慧也不改初衷，仍保持了一片純真，從而感動了吳媽，感動了洪醫生，感動了二少爺，最后也感動了湘蘭夫人。在處理屈辱地扮演孕婦、無奈地婉拒愛情和最后搶飲“毒酒”這些關鍵情節時，茅善玉充分顯示了自己的藝術功力，她的表演不溫不火，真實自然，既有張力，又有控制，既有深度，又有自信。很多專家指出，盧雯慧形象的塑造難度很大，稍有不慎就容易給人做作之感。而茅善玉的表演，把握精確，演繹得非常成功。

新版滬劇《家》是茅善玉推出的又一個西裝旗袍戲。茅善玉將這個戲作為滬劇藝術第一次進入上海大劇院的重點劇目精心打造。劇本努力尋求忠實原作和創新突破的交匯點，新的改編使故事情節更豐富，人物形象更豐滿，戲劇結構更嚴謹。著名電影導演吳思遠的加盟，使現代影視的理念、創意融入了滬劇舞臺，為滬劇增添了新的活力。

專家和觀眾都非常欣賞茅善玉飾演瑞玨的演唱，認為她在運用唱腔塑造人物個性、表現角色復雜的內心感情方面達到了應對自如、游刃有余的境界。“洞房”的唱腔充滿詩情畫意，把素不相識的一對新人在互相關切中找到共鳴和慰藉，終于走到一起的心路歷程表現得細膩真切；“梅林”的唱腔把握準確而有分寸，唱出了瑞玨對梅表姐既有不知不覺的好感，又有深切的理解和同情，還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歉疚的復雜心情。尤其是最后“訣別”二重唱，時間長達二十多分鐘，沒有深厚的功力和出色的表演是很難讓觀眾凝神傾注的。茅善玉一上臺便鎮住了臺下海一個人，整個大劇院都沉浸在瑞玨臨終的情感世界中。扮演覺新的孫徐春演唱力度很強，頗為張揚。富有舞臺經驗的茅善玉深知，如果她的唱腔也往高處發展，會引起觀眾的審美疲勞，反而顯得平淡，同時也不符合瑞玨病入膏肓的規定情景。因此她反其道而用之，設計了一個“慢三角”，以迂回低沉、如泣如訴的吟唱揭示人物病中訣別的痛苦心情，與男演員的唱形成鮮明對比。劇場效果證明，一剛一柔的藝術處理具有很強的震撼力和沖擊力，觀眾中不少人潸然淚下，唏噓不已。

滬劇賀歲 新的探索

前些年電影賀歲片搞得十分紅火，吸引了大批眼球。茅善玉上任后，認為“賀歲片”這個理念值得借鑒。

不過，滬劇的劇目以悲劇為多，即使逢年過節，舞臺上也是諸如《大雷雨》、《叛逆女性》等哭哭啼啼的“苦戲”唱主角。滬劇的賀歲劇到底怎么搞?

經過一番策劃，滬劇院在2003年元月推出了有史以來第一臺滬劇賀歲劇《大紅喜事》，茅善玉扮演女主人公豐鈴，讓新春佳節的滬劇舞臺也充滿了笑聲。

塑造一個快人快語、詼諧幽默的喜劇人物，對茅善玉來說完全是新鮮事，激發了她強烈的藝術創造欲望。她敏銳地抓住豐鈴身上的生機勃勃的青春活力，無論在何時何地出現，這位小姐總是風風火火，敢說敢做。為了救濟孤兒，她敢于多次把家中古董偷出去變賣；面對婚姻騙局，她不慌不忙，沉著應對。她的智商比那些行騙者高出一大截，很容易地抓住他們的破綻，擊中他們的要害；她的情商也很高，她善于把握自己的命運，終于爭取到自己的幸福。在演出中，茅善玉賦予這個角色強烈的自信心，使人物的言談舉止充盈著調侃的感覺，從而顯得更加風趣可愛。

2005年年初，第二臺滬劇賀歲喜劇《龍鳳呈強》又與觀眾見面了。這個戲抓住喪偶老人再婚這一社會熱點，對那些名為關心、照顧老年人，實為蠶食老年人住房、破壞老年人愛情、侵占老年人權益的丑惡現象，進行了辛辣的嘲諷和抨擊。茅善玉出演的二妹，將一個與豐鈴截然不同的新的喜劇形象呈現給觀眾。可以看到，茅善玉對喜劇人物的塑造更加豐滿，對喜劇風格的把握更加細膩，對喜劇技巧的運用也更加純熟了。

茅派唱腔 新的創造

滬劇素來重唱。茅善玉的唱腔自成一派，為觀眾津津樂道。新版《紅燈記》中李鐵梅的精彩唱段經過茅善玉的加工，給予了新的處理。她既吸收了韓玉敏的唱腔特色，又發揚發展了自己清麗靈巧、甜美委婉的特有風格。

唱腔流派是戲曲藝術原創力的一個重要標志，對戲曲的興盛繁榮具有極大的推動作用。但令人困惑的是，自上世紀五十年代后期起，戲曲舞臺似乎再也沒有誕生出新的重要流派。一部分原因，是戲曲表演團體普遍采用專職作曲，而不再需要演員自行設計唱腔了。許多青年演員僅僅學習、模仿過去定型的藝術流派，缺乏創新意識和手段，使戲曲生命力和原創力受到了較大的制約。

同時應該注意的是，一些中青年演員在努力學習傳統流派的過程中，有了新的突破、新的發展，有的甚至創造出了新的流派。很早以前，許多觀眾就發現青年演員茅善玉的唱腔別開生面，新意盎然，于是在滬劇愛好者圈子里，“茅派”的說法不脛而走，已經流行了相當長的時間。

一曲《金絲鳥在哪里》傳遍大江南北，吸引了海內外無數知音。細細品味，就會發現茅善玉的唱腔確實與眾不同。她的唱，像與你嘮家常、談心事，語出自然，像一道溪水在山間潺潺流淌，似一群小鳥在林中啾啾鳴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這句詩就是茅善玉演唱給人最深的印象。

茅善玉從小喜歡唱歌，她經常嘗試把現代歌曲的節奏和氣聲的技巧運用到滬劇演唱中。歌曲和戲曲兩者的互相滲透，互相融合，給茅善玉的演唱帶來了特殊的韻味和魅力，這也是眾多青年觀眾迷戀“茅派”的一個重要原因。

茅善玉的演唱不刻意模仿某一流派，而是堅持以我為主、廣采博取，根據自身條件和特點吸收、融合各種流派素材。有的觀眾覺得，茅善玉的唱腔似乎兼有筱愛琴的清麗，丁是娥的委婉，石筱英的酣暢，楊飛飛的醇厚和顧月珍的柔美。對流派特色的多方面繼承和創造性運用，使茅善玉的唱腔顯得更豐富，更動聽，也更耐人尋味。

“茅派”唱腔的形成，得益于有利于個性張揚的社會大環境，也是飛速發展的現實生活對擅演現代戲的滬劇的要求。同時，滬劇前輩藝術家開明包容的鼓勵支持也為茅善玉提供了流派創新的適宜土壤。丁是娥在世時，一再叮囑青年演員不要一味模仿流派，要敢于創造突破。正是在這樣的氛圍下，經過茅善玉的刻苦鉆研，“茅派”才得以脫穎而出。

流派的活力在于“流”。這幾年，經過大量演出實踐，“茅派”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和發展，漸漸趨向于成熟、定型。每次排練新戲時，茅善玉都和作曲一起探討如何組織設計唱腔，尋找人物角色和自身特點的最佳結合點。《石榴裙下》和《家》使她的唱腔有了更深的內涵，《大紅喜事》和《龍鳳呈強》使她的唱腔注入了明快和活躍的血液，《紅燈記》使她的唱腔在清純清新的風格上增添了幾分激情，《今日夢圓》使她的唱腔在大樂隊伴奏下顯得優雅而大氣。滬劇呼喚新流派的誕生和發展，這不僅對演員的藝術突破有利，更對振興滬劇藝術事業有利。

目前，一臺為迎接上海世博會準備的表現顧繡女藝人藝術追求和愛情遭遇的新戲即將開排。茅善玉希望將它打造成滬劇院又一部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精品力作。相信茅善玉的愿望一定能夠實現，相信茅善玉的藝術一定能更上一層樓，相信茅善玉和她的同事們一定能把滬劇藝術不斷推向新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