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緣何五去廣西

徐悲鴻（1895-1953）是一位飲譽海內外的杰出大畫家。康有為曾夸他是畫壇奇才，因為徐悲鴻除擅長中國水墨畫外，西洋油畫、素描、書法，無一不精。而他所畫的駿馬，筆墨淋漓，雄健神妙，成了畫壇中膾炙人口的形象。

說來有趣，徐悲鴻在藝術天地和感情世界兩方面都與廣西有緣，不過這不是先天而是在人生路途中衍生的。徐悲鴻之所以五度把自己“放逐”到遙遠的廣西，一則是素知廣西是藝術創作的天堂，二則是把廣西包括山村，當成治療婚外戀帶來的心靈創傷的避風港。事實證明：廣西特別是桂林幫助他恢復了奮斗下去的信心和勇氣。而在年近半百時，桂林又為他創造了感情世界的第二個春天和永遠的美好的歸宿。

家失和聽卜術首途廣西

眾所周知，徐悲鴻的第一位夫人是蔣碧微（1899-1978），她是十八歲時由江蘇宜興同鄉徐悲鴻約出逃婚私奔的，而后二人浪跡天涯、負笈巴黎八年，回國后由于徐悲鴻熱衷師生戀以致產生感情危機，此后悲歡離合差不多半個多世紀，最后終于走到了感情之旅的盡頭。

1936年初，山東來了一位王半仙，據說會圓光（實為卜術）會算卦，失意中的徐悲鴻竟然相信這個迷信，開始時他要為兒子圓光，蔣碧微堅決反對，徐悲鴻只好作罷。但徐悲鴻執意要王半仙為自己圓一次光，問一問與他相戀的女學生孫多慈與蔣碧微前生有什么恩怨，王半仙信口雌黃地說南京馬上有血光之災、全城將被夷為平地。未料此胡言亂語竟使徐悲鴻心慌意亂，而徐悲鴻則決心拋妻棄子外出尋找福地，當時首選地點便是廣西。

徐悲鴻蔣碧微夫婦冷遇于廣西

當徐悲鴻決定要去廣西后，夫妻終于對話了，蔣碧微問丈夫要去多久？徐悲鴻茫然，連說不知道，夫婦交談不歡而散。妻子一片無奈便帶著兒子伯陽女兒麗麗到南京下關車站為徐悲鴻送行，徐悲鴻一聲不吭地走了。

1936年初夏，徐悲鴻由南京到上海后，即乘海輪經香港，再改乘火車到廣州，旋西上三水改乘江輪首抵廣西梧州，至此換坐小火輪溯桂江北上，終于到達他心中久已向往的山水甲天下的桂林。徐悲鴻大名遠揚，當天的《廣西日報》便有專欄介紹徐悲鴻的生平和成就，一時成為不速之風云人物。廣西各大院校聞訊紛紛邀請他前往演講，但是都找不到畫家的影子，原來徐悲鴻迫不及待地雇了一條木船，整天漂流在漓江上，盡情享受山水的無窮樂趣。

徐悲鴻在舟中，飲食睡眠全由船夫包了，他的畫興大發，立即畫出了一幅名叫《漓江春雨》（74×114厘米）的水墨畫。此畫不久便在廣西藝壇引起轟動，隨后引起南寧的廣西軍政領導人———李宗仁、白崇禧和黃旭初的注意。可全然不知的大畫家卻乘興沿江直上在陽朔登岸，他立即被這座“陽朔山水甲桂林”的小城的美色所迷住。他在市中心看到了一個濃陰蔽日繁花滿枝的四合院，于是便租住了下來，在這世外桃源，徐悲鴻為自己刻了一方“陽朔天民”的圖章，大有愿終老于此的意向。

這年6月，廣西爆發了要求蔣介石抗日的運動，徐悲鴻被這種情緒所感動，他立即給《廣西日報》寫稿，贊揚廣西軍政領導人的主張。他的稿件很快被李宗仁知道，于是便邀徐悲鴻去省會南寧共商大計。徐悲鴻首抵南寧受到極高的待遇，李宗仁答應將陽朔那間租屋買下送給他，讓他常住作畫。徐悲鴻為了圖報知遇，特意為李宗仁、白崇禧、黃旭初精心繪制了巨幅油畫，取名“廣西三杰”（240×198厘米），畫面上的李宗仁、白崇禧和黃旭初，英姿勃發、策馬揚鞭、并轡齊馳、一派威武氣概。李宗仁等滿心歡喜，即畀以省府參議之榮職，由此可讓大畫家在廣西隨意出入。

未幾，為了和蔣介石對抗，桂軍大舉入湘，形勢十分緊張。在南京的蔣碧微，雖說夫妻失和，但蔣碧微唯恐丈夫被牽連而不能回家，8月中旬，她只身沿丈夫入桂之路到達南寧，這是蔣碧微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廣西尋親之旅。

由于蔣碧微的友人在梧州的報信，故蔣碧微抵達南寧時，徐悲鴻與廣西省政府總務處長孫仁霖便已在碼頭恭候了，這是徐悲鴻夫婦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聚在廣西。時徐悲鴻住在省政府內，徐引妻參觀了他的住處，就在這個房間里，夫婦二人進行了一次沉悶的交談，徐表示不愿辜負李宗仁等的盛情，蔣碧微便無奈地收回了勸丈夫回南京的希望了。

一天，正值廣西當局召集抗日會議的前夕，各地代表均已到達，李宗仁等擺了二十桌酒席款待，當晚出席的有蔡廷鍇、蔣光鼐等，徐悲鴻、蔣碧微夫婦與黃旭初同在一桌。

蔣碧微在南寧五六日，她覺得是離開廣西的時候了，孫仁霖知道她與徐悲鴻開始失和，因此想做一個好人，經他好說歹說，派一位科長陪同徐氏夫婦乘專車作桂北行。他們一行先到柳州，瞻仰了柳宗元之墓，接著游覽了桂林。蔣碧微后來回憶道：“廣西風光和華北、江南迥異其趣，巖石盈野，有山無脈，許多玲瓏剔透的奇峰，大都拔地而起，直矗云天。樹少、草多。廣西省糧產不豐的土地磽薄貧瘠，實在是大有關系。”

蔣碧微一行接著登上獨秀峰，“俯瞰峰下，樹林市衢房屋，盡收眼底”。旋去逛七星巖，又嘗了遠近聞名的“馬肉米粉”。蔣碧微還是很開心的。接著又乘車去陽朔，蔣碧微回憶“陽朔市面很小，僅只一街數巷，但是水光山色，果勝桂林幾分，而且清幽雅秀，令人生出世之想”。在陽朔，徐悲鴻很自豪地引妻參觀了李宗仁送他的那個已重新裝修過的新四合院，蔣碧微發現這是一座舊式建筑，有五六間空房，全無人住。

離陽朔歸去時，再過柳州返回南寧。可是離去才幾天，眼見南寧已改觀，只見街頭滿是擁護中央的標語了。蔣碧微遂托孫仁霖代買回程船票，但在孫仁霖悉心安排下，蔣碧微改乘廣州來接李宗仁的飛機，不巧因滿員，只好改次日班機。

當晚，徐氏夫婦收到一張請帖，邀請他倆出席一位夏將軍娶姨太太的宴會。一到夏府，筵開二席，在座有白崇禧夫婦、李品仙夫婦。次日晨，總司令部差人給蔣碧微送來一千元做程儀，蔣不肯收，來人也堅決不帶回，并說這是白崇禧、李宗仁二位給孩子買東西的禮錢，蔣仍不肯收，但不得已由徐悲鴻陪同到白公館璧還，可是白崇禧無論怎么說都不許退回，蔣碧微在困惑和不安之中收下了。

下午，蔣碧微在像陌生人一樣的徐悲鴻和倒既熱情且禮貌的孫處長等人的陪同下來到機場，她即飛往廣州；9月間，無功而返地回到南京。這邊廣西局勢轉趨平靜，徐悲鴻在南寧埋頭作畫，先后創作了《風雨思君子》、《晨曲》、《古柏》、《逆風》等作品。之后，他由南寧再去陽朔小住，直到次年（1937年）初春才回到南京。

二上桂林覓得村野女模特

1937年春，蔣碧微從別人口中知道丈夫由廣西回來了，她懷疑丈夫怎么會“倦鳥思還”？！但她還是帶著兒女到碼頭去迎接了。

徐悲鴻回家后，夫婦二人繼續分居生活，兩星期后，徐悲鴻便又失望地回廣西去了。此時廣西省政府由南寧北遷桂林，徐悲鴻便下榻桂林，有時到陽朔小住。

這時廣西北部發生災難，大批難民擁向桂林，有一天一群難民跑到省政府請求救濟。徐悲鴻此時忽然看到一個女難民，他認為此少女面貌好身段好，可做他的模特兒，于是他請孫仁霖幫忙。這位省政府官員并不怎么費事，就把這位叫李云貞的鄉野姑娘找來了。此女很聽話，白天充模特兒，晚間則成畫家的情人。徐悲鴻回南京時，李云貞便在陽朔獨守空房。誰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時有人將這村姑的照片寄給蔣碧微，蔣碧微雖然低調處之，但徐悲鴻此舉無疑是令已失和的夫妻關系雪上加霜。

三赴桂林師生戀夢碎

1937年，盧溝橋事變發生后，徐悲鴻從桂林回到南京，他望著貌不合神已離的妻子，對“廣西當局堅決抗日贊不絕口”，但是他倆仍是一個住樓上一個睡樓下。次日兩人吵了一架，蔣碧微直擊女模特兒李云貞之事，徐悲鴻惱羞成怒，大罵妻子“混蛋”，夫婦陷于更深的僵局，雖經友人斡旋，惜也無濟于事。

9月下旬，徐悲鴻忿而收拾自己的畫幅和收藏品，打包裝箱，悉數運往廣西桂林；同時又天真地希望妻子帶著兒女到廣西或去四川避難。行前托學生呂斯白給妻子捎去話帶五十元做旅費，自己則徑去桂林了。

1938年4月，徐悲鴻偵知他的女學生孫多慈一家已到湖南長沙，他興沖沖地趕到長沙，企望再圓師生戀之夢，孫多慈對多情的老師也頻送秋波。徐悲鴻于是將孫多慈全家接到桂林，接著在省政府孫仁霖處長家設宴為孫家洗塵。這時那位女模特兒見孫多慈的到來，神情緊張，痛苦萬分。不久，徐悲鴻為孫多慈謀了一個職位，但孫父常杯葛悲鴻，對外一再重申他的女兒與畫家只是師生關系，一面厲色逼悲鴻回到重慶自己妻子身邊去。徐悲鴻頓感沒趣，便怏怏地回到重慶，繼續在中央大學任教，可是7月放暑假了，他又匆匆地跑回桂林。

徐悲鴻欲與女學生繼續戀下去，他就在《廣西日報》上登了一單方面已與蔣碧微脫離關系的廣告，故意將他與蔣碧微的合法夫妻關系貶降為“同居”關系，意在說他尚未正式結婚。誰知他的不負責任的游戲，根本騙不了孫父的眼睛，孫父隨即準備行裝帶著女兒離開了桂林，之后遠遠地跑到了浙江麗水縣，在那里定居下來。徐悲鴻是離婚不成，求婚又告敗。

隱居八步作畫俟機再起

孫家遠去后，徐悲鴻無顏回重慶，氣羞之下，他急速來到廣西北部山區河池縣屬的一處山村———“八步”隱居下來，他租住在一戶山野獵手人家，住茅屋、點油燈、喝山泉、吃野味，把一切恩怨暫時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因禍得福，徐悲鴻在這世外桃源，靜心作畫，整日揮毫不止，竟創作了百幅國畫，這一成就在他繪畫生活中占有重要位置。

1938年初冬，在八步，徐悲鴻接到中央大學轉來新加坡和印度的函件，邀請他去辦畫展。接信后，徐悲鴻興奮至極，這和剛抵八步時簡直判若兩人，他很快回到桂林，積極投入到展品的籌備中。為了防止日本飛機的轟炸，悲鴻將他從南京移來的自己作品和收購的珍貴藏品，全部裝箱加封，密藏在七星巖洞中。因為很安全，以致抗戰勝利，發現這些繪畫均未受損，這是徐悲鴻個人之福，也是國家之幸。

四來桂林意娶桂劇名伶

1942年春夏之交，徐悲鴻與夫人重圓又敗，他曾自責待夫人“傷痕太深，有如銅鏡全體破碎，不能復合”，隨即托學生呂斯白送給蔣碧微五千法幣，說給兩孩入學等之費用，然后他便由重慶四度回到桂林。不過此行短暫。

悲鴻回到桂林，事出有因，此行并非為創作而來，原來前幾年徐悲鴻看中了一位唱桂劇的女演員———冬渡蘭。據廣西大學校長馬武君說，桂劇經過改良，大有直追平劇的勢頭；桂劇時有四大名旦，她們依次是：小金鳳、小飛燕、冬渡蘭和冬梅春。可見冬渡蘭還是一位名角。再據呂斯白回憶，他的老師徐悲鴻在桂林時，常與馬君武聯袂在南華劇場的包廂中看桂劇，不過各人看各人的意中人的表演罷了。

馬君武去世，彼的義女小金鳳因失知音，從此告別舞臺，冬渡蘭漸成主角。這時在桂林的劇作家歐陽予倩為冬渡蘭寫過一出《人面桃花》，此劇連演三月，轟動廣西，未料冬渡蘭卻使大畫家著實著了迷。暈頭轉向的徐悲鴻便托歐陽夫人向冬渡蘭試探有無嫁人的意思，歐陽夫人礙于情面便去找了冬渡蘭，這位演員知道大畫家有妻室有兒女，自然便拒絕了，冬渡蘭還指出其他方面的差距，如知識程度、風俗習慣等，但最重要的是她也有意中人了。歐陽夫人委婉地轉告大畫家，徐悲鴻非常失望，于是悄然回到重慶。

徐悲鴻本以為此事無人知曉，誰知還是被夫人偵知，蔣碧微曾嘲笑丈夫追求女人“越來越沒品位了”。

五返桂林樂得廖靜文

1942年秋冬，徐悲鴻受托在重慶創辦了中央美術學院，并受院長之重責。

徐悲鴻惦念著那四十箱藏品，是年秋，他抵達桂林。原來打算過了新年，再由在桂林的門生張安治就近協助他進洞開箱選出一部分運回重慶。但他覺得必需有一位精明能干的人，隨他一起在運輸途中切實照料，于是他想不如招考一名圖書管理員，豈不一勞永逸。

徐悲鴻遂在《廣西日報》上登出中央美術學院招考圖書管理員的廣告，規定只收女生，高中畢業即可。結果應招者有五十多人，筆試由張安治主持，口試則由徐院長親自定奪，最后錄取了一位十九歲的湖南籍女生，后來徐悲鴻給她取名廖靜文，她就是藝術大師徐悲鴻最后的情歸之人，最后的夫人。

話再說回來，徐悲鴻此次桂林行程，頗有意義，一、廣西之旅的最后一次；二、存于桂林的藏品最后全部運出；三、徐悲鴻由無意識到有意識地從感情漩渦中解脫，從而譜下婚姻正果的精彩終篇。

再把話題轉回桂林，廖靜文被錄取后，立即隨同徐悲鴻、張安治進入七星巖，投入緊張的開箱檢索工作，三人整整忙了三天。徐悲鴻對廖女的勞動態度和身體素質有深刻印象，他為了酬謝門生和女職員，特意放棹漓江，當夜在船中，他倆對榻而眠，一個是半百老翁、一個是芳齡十九的少女，但各自安眠。次日，徐悲鴻帶廖女去陽朔小屋參觀，隨后二人同乘公共汽車返回桂林。幾天的接觸，徐悲鴻從廖靜文的微笑中感到歡欣，慢慢地二人便沉湎于戀愛的亢奮之中。

1945年12月1日，徐悲鴻與蔣碧微在重慶正式離婚。1946年1月，徐悲鴻（時年五十一歲）與廖靜文（時年二十四歲）在北京結為伉儷。1953年9月26日，徐悲鴻在北京辭世，享年五十九歲。廖靜文育有一子名小鴻和一女名芳芳，現仍健在，擔任北京徐悲鴻紀念館館長至今。

（選自《歷史的履痕：名人在歷史激流中》/郭存孝周文杰著/百花文藝出版社/2006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