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進一步完善

摘要：2004年8月，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該立法解釋的頒布堪稱陪審制度在我國發展的一座里程碑。但是現行人民陪審員制度仍然存在著結構性缺陷，我國現有司法制度、司法傳統和傳統文化也對其產生了不利的影響，可能會限制其發揮應有的功能，甚至使其淪為制度擺設。故筆者對此進行了一番探討，并提出了進一步完善的思路。

關鍵詞：人民陪審員制度；陪審制；參審制；陪審員

中圖分類號：D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5-0115-03

2004年8月，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關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該立法解釋的頒布堪稱陪審制度在我國發展的一座里程碑。但是現行人民陪審員制度仍然存在著結構性缺陷，我國現有司法制度、司法傳統和傳統文化也對其產生了不利的影響，可能會限制其發揮應有的功能，甚至使其淪為制度擺設。故筆者對此進行了一番探討，并提出了進一步完善的思路。

一、陪審制度在我國的發展軌跡及現行人民陪審員制度的突破

早在1906年，由沈家本等人編定的《大清刑事民事訴訟法》就第一次引入了陪審制度。辛亥革命后，南京臨時政府在《中央裁判所官職令草案》中提出了采用陪審制度的設想。1927年，武漢國民政府在司法制度中提出了建立參審制和陪審制的方案。并制定了《參審陪審條例》，規定“凡政治案件皆需陪審”，由于當時中國的現實，均不能得以實施。

上世紀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人民解放區實行了“人民陪審制度”。人民陪審員主要由群眾團體選舉產生。也可以由機關和部隊推選或者由法院臨時聘請，人民陪審員在審理案件的過程中享有與法官相同的權力。這是我國現行陪審制度的雛形。

新中國成立之后，1951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暫行組織條例》第6條對人民陪審制度作了規定。當時的人民陪審員主要是法院根據案件性質從有關方面或團體邀請的臨時性代表。1954年憲法明確規定：“人民法院審判案件依照法律實行人民陪審員制度”。陪審制度因此而成為我國憲法的原則。同年頒布的《人民法院組織法》進一步規定，“人民法院審判第一審案件，實行人民陪審員制度，但是，簡單的民事案件、輕微的刑事案件和法律另有規定的案件除外。”按照這些規定，陪審制度在我國基本形成。

“文革”期間，我國的司法制度遭到嚴重的破壞，人民陪審員制度也未能幸免。雖然那一特殊時期的“法院”在所謂的“審判”中也請了一些甚至很多群眾參加，但是做法與我們今天的人民陪審員制度相差甚遠。

1979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再次明確規定了人民法院一審合議庭應該由審判員和陪審員共同組成。這就意味著凡是由合議庭審理的一審案件都必須有人民陪審員參加。我國1982年憲法沒有規定人民陪審制度，而1983年新修改的法院組織法將一審陪審的制度，改為由審判員組成合議庭或審判員和人民陪審員組成合議庭進行，實質上是刪除了原有的關于陪審的規定。至此，陪審制度已經從憲法原則地位下降為訴訟法中的原則。

多年來，全國各地為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進行了積極探索，如武漢市在1989年制定了《武漢市人民陪審員條例》，天津市高級人民法院于1998年制定了《關于完善特邀陪審員制度的若干意見》等。1999年10月20日，最高人民法院頒發的《人民法院五年改革綱要》第23條明確了要“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完善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建議，使人民陪審員制度真正得到落實和加強”。

通過多年的努力，2004年8月28日第十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決定》，2004年12月13日最高人民法院和司法部聯合頒布了《關于人民陪審員選任、培訓、考核工作的實施意見》，最高人民法院于2005年1月6日相應地頒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人民陪審員管理辦法(試行)》。這三個系統性的法律文件標志著我國新時期人民陪審員制度的進一步完善，其操作流程越來越規范，可操作性越來越強。

比較以往的法律規定和司法解釋而言，《決定》對我國現行人民陪審員制度的突破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第一，《決定》規定了陪審的適用范圍，限于第一審案件中社會影響較大的刑事、民事、行政案件，或者刑事案件被告人、民事案件原告或被告、行政案件原告申請由人民陪審員參加合議庭審判的案件，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案件和法律另有規定的案件除外。第二，《決定》吸收了大陸法系對陪審員選任的通行做法，規定了較為復雜、嚴謹的選任程序，并對人民陪審員的范圍作了嚴格的限制。第三，《決定》也對人民陪審員的獎勵、經濟補助和保障措施加以規定。其中，獎勵規定是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一大特色。

二、我國現行人民陪審員制度的缺陷分析

《決定》增強了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可操作性。但是，作為大陸法系職權主義傳統的國家，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功能的發揮必然受到自身制度模式和現有制度的制約，同時，司法思維方式和傳統文化的影響也加深了對該項制度功能的懷疑，并制約其有效發揮作用。若不強化陪審員的實際影響力，該制度將可能形同虛設。

(一)參審制本身所固有的缺陷影響

古希臘的梭倫首創了陪審法庭的新制度。經過漫長的發展，在當代主要有兩種典型形式，一種是以英美法系的英國和美國為代表的陪審團制度，主要是由普通公民組成陪審團對案件進行審理，陪審團包含6人到12人不等，審理案件時由陪審團來認定事實，再由法官依據陪審團認定的事實來對法律進行適用。另一種是以大陸法系的德國為典型的混合審判模式，其主要特點是隨機抽取陪審員與法官組成合議庭，陪審員享有與法官同樣的職權，共同認定案件事實和決定法律適用，我國不少學者稱為“參審制”或“混合審判制”，以區別英美法系的陪審團制。我國長期以來實行的人民陪審員制度屬于典型的參審制，對此，《決定》并沒有予以改變。

參審制由于陪審員與職業法官共同對案件進行評判，容易模糊陪審員的獨立性、自主權。非職業法官一旦參與審判，就具有了法官的所有職權，但人民陪審員卻不參與審前程序等一系列工作，一般不能在庭前參閱卷宗，他們獲得信息的惟一來源是口頭聽審，范圍太過狹窄和集中。審理結論還是主要聽從于職業法官。龍宗智教授認為，“參審制最大的誤區，就在于讓非專業法官解決法律專業性問題，因此而違背了訴訟的規律”。

(二)我國現有司法制度對陪審功能進行了制約

“陪而不審”這一難題仍困擾著我們，解決這個難題既是確保陪審制合議庭有效運作的核心，也是完善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出發點。

1．從參與審判的過程角度分析，人民陪審員并沒有履行職責的客觀條件。我國的審判方式改革雖然借鑒了當事人主義的許多合理因素，但仍帶有濃厚的職權主義色彩。這主要包括三個方面：起訴時的案卷移送制度、庭審前的法官調查活動和庭審中的書面證據的運用。這些制度對于保障職業法官行使職權確實作用明顯，但對于陪審員來說，不僅不能為其提供便利，反而堵塞了其通過庭審全面了解案情并最終發現真實這條至關重要的途徑。

審判員職權的行使是建立在較為充分的庭前準備基礎上的，而陪審員并不參與審理案件的全過程，只是參與庭審和評議兩個環節。由于陪審員沒有進行充分的庭前準備工作，故對案情的了解一般僅限于庭審過程，但是審判長在駕馭庭審活動時，均以自己是否聽清弄懂為目標，較少兼顧陪審員。陪審員由于自身素質的限制，也難以從新的角度詢問了解案情。故陪審員參與庭審的效果并不理想，要求其在合議庭評議時發表實質性意見，實在勉為其難。

2．從功能和權力定位角度分析，人民陪審員的功能和權力定位并不明確?！稕Q定》第一條就規定：人民陪審員依照本決定產生，依法參加人民法院的審判活動，除不得擔任審判長外，同法官有同等權利。

但是，立法卻沒有明確與強化陪審員專屬于自己的相對獨立的權力運行空間?！胺锹殬I法官的非職業地位自然使他們受職業法官的控制。如果我們接受知識就是力量的說法，非職業法官的定義本身就難免使他們處于服從地位?！睂е屡銓弳T在實踐中很大程度上服從于職業法官的意見。有資料表明，陪審員對定罪問題的影響程度僅為14％，對量刑問題的影響僅為6．2％，所謂的參審很大程度上成為了一種“陪襯”。

3．從責任機制角度分析，審判員和人民陪審員適用不同的責任機制。合議庭中的陪審員雖然享有廣泛的審判權，但是對案件的裁判結果不負任何責任，而審判員需對案件的裁判結果負全部責任。在這種權力和責任不對稱的機制中，陪審員與審判員意見一致時，不會發生問題；如果意見不一致，并且陪審員為多數意見時，就可能會產生審判員要為陪審員意見承擔責任的后果。前一種情況，往往給人造成陪審員“陪而不審”的錯覺；后一種情況，由于任何人都不會樂意對非自己本意的行為負責，審判員勢必會極力說服陪審員接受其意見，而現實中陪審員也不會過分堅持自己的意見，這就使得陪審員不得不處于“陪而不便審”的尷尬境地。

(三)大陸法系司法傳統對陪審制度的作用進行了限制

由于歷史文化的不同，大陸法系形成的規范出發型的理性司法，具有以下特點：一是法律淵源上以制定法為主，制定法均以抽象的概念和普遍性的命題為內容，具有抽象性和系統性特點，是以法學理論的系統、精細、理性為基礎的。二是法律推理采用三段論式的演繹推理方法。邏輯推理從制定法規定的抽象命題作大前提出發，有選擇地查明事實是否符合抽象的法律要件，最后得出是否發生法律規定之效果的結論。這些特點決定了在大陸法系的司法傳統下，事實判斷與法律適用是難以嚴格區分的，法律適用不僅是在查明事實前提下的作業，也是事實發現之前及過程之中的指引。因此，在大陸法系傳統的訴訟下，對事實判斷者的法律專業水平及理性程度有著更高的要求，這對“門外漢”參與審理案件無疑形成了一種障礙。

(四)我國文化傳統更是促成了人民陪審員制度的形式化趨勢

維持和諧與避免對抗的愿望兩廂結合而形成的對權威的尊重，可能導致自身對權威惟命是從。根據我國現行法律的規定，陪審制合議庭中至少有一名法官，而且其中一名法官是作為審判長的身份出庭，中國社會歷來的等級制傳統和普通民眾對權威的尊重，存在著職業法官通過簡明而有意的引導來影響非職業法官的可能。當然，非職業人員對權威的專業人士的尊重在任何國家都存在，他們并不一定需要通過對自己觀點的讓步來取悅權威，但是，如果非職業法官并不能明白清楚地形成并表達自己的觀點呢?毫無疑問，他們將惟職業法官的看法是從。

三、完善我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思考

如前所述，我國的訴訟模式和司法傳統并不適宜將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的權力在陪審員與法官之間作截然的劃分，但是，可以借鑒英美法系國家的法律制度，強化人民陪審員的實際影響力。

(一)重新確立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憲法地位

《人民法院組織法》和《決定》有關陪審的案件范圍均規定得較為靈活，因此，立法上本身就體現出人民陪審員制度可有可無的狀態。要使人民陪審員制度得到足夠的重視，應當在憲法中明確規定“人民法院實行人民陪審員制度”。并在《憲法》修正案、《人民法院組織法》和《決定》基礎上另行制定一部《人民陪審員法》，以取代《決定》，對陪審員的任職資格、產生方式、權利義務、參審范圍、參審程序、任職回避等作出更加具體的規定，從體現陪審價值的程序設計上為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正常運作提供保障。

(二)保障當事人的申請權

《決定》賦予“刑事案件被告人、民事案件原告或被告、行政案件原告申請由人民陪審員參加合議庭審判的案件”申請適用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權利，凡符合條件的當事人按法定程序向法院提出申請，法院就應當滿足該當事人的請求，適用人民陪審員制度進行審判。

(三)陪審員選任程序的透明化

《決定》在第十四條規定了采取隨機抽取的方式確定參與陪審具體案件的人民陪審員。在實際操作中，應當由法院采用隨機初選和當庭選定相結合的方法進行個案選任。具體來說，當某個具體案件的審判需要陪審員時，法院應由專門人員采用隨機的方式從候選陪審員名單中選出一定數量(一般應該在正式陪審員人數的三倍以上)的人，通知他們在開庭前來候選。在雙方當事人(尤其是有律師)參與的情況下，由法官主持并且對候選人逐個進行審查性詢問，并最后確定本案陪審員的人選。在審查過程中，雙方當事人可以享有一定數量的無因否決權。

(四)賦予當事人對人民陪審員人數的選擇權

在現行陪審員制度中，《規定》第二條僅僅賦予了當事人對陪審制度的程序選擇權，第三條只是規定合議庭中人民陪審員人數比例應當不少于三分之一，但對陪審制合議庭中人民陪審員具體人數的規定仍是空白，當事人不僅應當可以申請組成陪審制合議庭，而且可以選擇組成陪審員占多數的合議庭還是占少數的合議庭，即賦予當事人對人民陪審員在合議庭中人數的選擇權。

(五)明確為陪審工作所作的準備事項

由于陪審員不在審前閱卷，只參與庭審和開庭后的評議，審判員及書記員應當負責做好庭前準備工作，固定和集中爭點，使雙方的事實主張、證據及法律依據得以呈現，以備人民陪審員庭審過程中和庭后評議時使用。

(六)強化陪審員個人意見的權威性

陪審制合議庭對案件事實的認定應該至少包括一名陪審員的認定。若是兩名審判員加一名陪審員的模式，則兩名法官的簡單多數認定事實與陪審員意見不一致則合議決定無效。

陪審制合議庭中一旦陪審員形成一致意見并簽署記錄，則不得以任何形式進行復議。

(七)強化陪審案件審判結果的權威性

陪審制合議庭審理的一審案件，原則上不得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即使提交討論，其決定非經陪審員一致認可，合議庭不得執行該決定。

《決定》第十一條規定：必要時，人民陪審員可以要求合議庭將案件提請院長決定是否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這樣，就將陪審員的決定置于了法院內部的審判委員會的控制之下，審判委員會對法官組成的合議庭的干涉已經受到了理論界的抨擊，因為這有違直接言辭原則、辯論原則、訴訟不間斷原則等諸多訴訟原則，同樣，陪審制合議庭的決定原則上不應提交審判委員會討論決定。

(八)限制二審程序對于一審陪審案件的糾正權

二審改判一審陪審制合議庭的判決應僅限于法律適用方面，若認為事實認定有誤，只可以發回重審而不得直接改判。陪審制合議庭的一審判決若經二審發回重審，除非經案件當事人改變選擇，都應當另行組成陪審制合議庭重審。重審后事實認定與一審時無異的，二審或再審都不得發回重審或改判。

責任編輯 肖 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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