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雪艷琴,中國著名表演藝術家和教育家,二三十年代著名京劇坤伶,聲譽僅次于四大名旦,曾經表演過眾多膾炙人口的優秀傳統劇目。解放后先后在中國京劇團和中國戲曲學院工作。1986年逝世。本文作者為雪艷琴養女。
少年學戲 普拜名師 聲譽僅次于四大名旦
雪艷琴是母親的藝名,她原名叫黃詠霓,是我國最早的京劇坤伶之一,名次僅僅在四大名旦、四大須生之后。母親1906年出生在北京一個貧寒的回族之家。為了養家糊口,她很小便挑起了生活的重擔,7歲寫了字據,進戲班開始學戲,11歲登臺演出。她首拜清末著名青衣張彩林為師,又拜著名的河北梆子花旦演員郭際湘為師。母親身體動作利索,腳底下功夫好,蹺功好,表演細膩,都和這兩位老師的傳授密不可分。由于她天賦條件好,個頭高、嗓子好、扮像漂亮,再加上勤奮好學,很快就脫穎而出,在京劇界聲名鵲起,她17歲挑大梁演出,20歲就搭大班了。后來經樊山先生介紹,正式拜著名京劇藝術大師王瑤卿先生為師,并得以真傳。
天賦加努力,藝術造詣享譽京劇界
母親的嗓音音質好,寬亮、圓潤、脆甜,經唱,耐唱,還始終帶有好聽的水音兒,當時就有“金嗓子”美譽。她的嗓子是實實在在練出來的,她經常跟我說,要想有好嗓子必須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她小的時候,天天早晨天不亮就到窯臺,面對著墻壁念京白、韻白、打引子,冬天要把凍僵的嘴唇練到念詞自如,練丹田氣。然后回家照著鏡子,肩挑鎬頭和花籃,再吊兩個小時的嗓子。
母親的藝術成就可用一個“美”字來概括,嗓音美、扮像美、身段美。雖文化不高,可是天賦聰慧,無師自通地對美有一種獨特的體驗和感受,并運用到自己的表演藝術當中,得到了一個“美艷親王”的雅號,當時迷倒了不少人。
《玉堂春》是一出京劇經典的保留劇目,母親演出時把蘇三在“嫖院”一折中的羞怯可愛,“關王廟”一折中的深情纏綿,“起解”一折中的痛苦幽怨,“會審”一折中的激情傾訴,到“監會”、“團圓”兩折中的驚喜欣慰,都演得生動傳神,極有分寸,觀眾評論說:“所有男女名伶中,雪艷琴的《玉堂春》是第一份!”她的拿手好戲還有:《雷峰塔》、《梅玉配》、《得意緣》、《十三妹》、《雙姣奇緣》、《盤絲洞》、《杏元和番》、《貴妃醉酒》、《賀后罵殿》、《戰宛城》、《翠屏山》、《霸王別姬》、《花田錯》、《驪珠夢》、《天女散花》、《寶蟾送酒》、《麻姑獻壽》等等。
在為北京籌建清真寺舉辦的一次大型義演中,著名京劇演員馬連良與母親聯袂演出了《坐樓殺惜》,馬連良飾宋江,母親飾閆惜姣。這次演出非常成功,母親扮演的閆惜姣,突破了青衣行當的界限,從人物出發,把閆惜姣那種灑脫、刁蠻、潑辣的勁頭,演得入木三分,臺下觀眾很滿意。演完馬連良先生也豎起大拇指夸母親“真有兩下子!”母親的旗頭戲也很有特色(即表現旗人生活的戲),派頭大,雍容華貴,別具一格,其中對請安、旗步的走法、都嚴格規范而且漂亮、講究。如《梅玉配》的少夫人、《四郎探母》的鐵鏡公主、《雁門關》的青蓮公主,塑造得各具風采。特別是戲中全部運用京白,高低起伏,抑揚頓挫,非常悅耳動聽,流利爽脆,猶如珠落玉盤。
每年農歷年底,照例由北平梨園公會出頭,薈萃名伶為救濟貧病老弱的業內同行公益演出一場。母親古道熱腸,常常參加。有次是母親和著名京劇演員楊小樓、王鳳卿、姜妙香聯袂演出《霸王別姬》,那晚的戲碼是錢寶森、王福山的《祥梅寺》、《芙蓉草》(趙桐珊);羅文奎的《小上墳》;劉宗揚的《林沖夜奔》;言菊朋、程繼先的《群英會》;尚小云、尚富霞、王泉奎的《穆柯寨》;馬連良、侯喜瑞、葉盛蘭、馬富祿的《打嚴嵩》??芍^陣容強大,群英薈萃。這場演出非常轟動,演出前兩天戲票就被搶購一空,北平廣播電臺破例進行實況廣播,這次演出地點是在北京西單的開明戲院。許多年后,曾任劇場老院務的田華亭老人回憶說:當年那場戲是他親手寫的水牌,可謂盛況空前,若非親眼所見,他想不到會如此紅火熱鬧,算得上是梨園界一個盛大的節日了!
刻畫人物 一絲不茍
母親在舞臺上對人物內心活動的刻畫十分突出細膩,她主演的《雷峰塔》、《十三妹》兩出戲得王瑤卿先生真傳,其中的念白、身段、神情及唱功,都有先生的神韻,王瑤卿先生對母親這個有靈氣又肯努力上進的學生厚愛有加,常常設“小灶”,吃“偏飯”,使她受益匪淺。
層次分明地刻畫人物的心理狀態,是母親表演藝術的又一特點。她在《貴妃醉酒》中運用京劇豐富的藝術表演手段,細膩入微地刻畫了一個美麗寂寞而又愁腸百轉的貴妃形象。母親說:貴妃聞花這個細節要表演得讓觀眾仿佛能看到花盆的大小、位置,聞到花的香氣。還有前邊的扶玉石欄桿,觀賞金鯉魚以及剛剛出場時的那段膾炙人口、明朗輕盈的四平調“海島冰輸”,層層遞進地渲染表現著她心里的愉悅,而后邊唐明皇駕轉西宮后,感情變化的轉折,三杯酒后的細節和一系列醉態,又不失為優美的載歌載舞的表演,是楊貴妃幽悶心情的外化和延伸,至此,一個被帝王冷落了的妃子,她的美,她的愛,出神入化又淋漓盡致地呈現在觀眾的面前。
品行高潔 京劇界榮獲四個第一
母親品行高潔,對演出劇目的選擇非常嚴肅、認真,不但堅決抵制淫穢黃色劇目,就是對劇目中個別不健康不恰當的詞句,也字斟句酌或堅決刪掉。如《玉堂春》中有句“十六歲開懷是那王……”她改為“十六歲結交是那王……”還有一句“不顧骯臟懷中抱,在神案底下敘一敘舊情”,她改為“在關王廟內敘一敘離情”。她常說唱詞要準確,生動,簡而明,如《霸王別姬》那句南梆子“走向前荒郊站定”,她在演唱中唱為“中營站定”,她認為霸王被困九里山,四周被劉邦的兵包圍,扎營在山里四周必有兵營保衛,因此她認為改為中營站定較為合適。
母親精湛的藝術在當時的演藝圈里獲得了四個第一,即:男女合演的第一人;京劇排實景電影的第一人(和譚富英合拍的我國第一部實景戲曲電影《四郎探母》);坤角挑班第一人;四大坤伶第一人。(四大坤伶即雪艷琴、章遏云、新艷秋,金友琴)
培育后來人 桃李滿天下
50年代母親應鄧寶珊將軍之約,為慶祝天蘭鐵路通車參加了祝賀演出,之后全家從蘭州回到北京。經梅蘭芳先生推薦,馬少波院長接受母親到中國京劇院工作。1960年正處于舞臺演出黃金時期的母親,因為工作需要毫不猶豫地到中國戲曲學校(即今天的中國戲曲學院)作了一名澆花育人的園丁。倏忽幾十年過去,母親的學生已經桃李滿天下,學生的學生也有不少成為戲曲舞臺上的頂梁柱。
母親教過多少人恐怕連她自己也記不得了。記得我上學的時候,家里總是人來人往,像趕廟會似的,那屋在說戲,這屋在默戲,比劃著,常常是我都睡醒一覺了,那屋燈還亮著,燈光勾勒出母親孜孜不倦地教、學生全神貫注地學的身影。
不是生母 勝似生母 留下永遠的懷念
雪艷琴并不是我的生身母親,可從小到大她對我生活上無微不至的關懷,教授戲劇上的嚴格要求,讓我覺得在姐妹中母親對我的關愛是最多的。后來我也當了演員。在演出《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楊開慧》、《貴妃醉酒》、《宇宙鋒》等戲里那一招一式,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無不浸潤著母親的心血和汗水。
20世紀60年代母親支持我響應國家號召,隨京劇團一起奔赴邊疆。我離開家時,母親千叮嚀萬囑咐,把300元錢縫在我貼身內衣里以備不時之需。在新疆京劇團工作的十幾年,母親始終關心惦記著我,有一次還寄來了漂亮的的確良襯衣、塑料涼鞋和糖果,都是市面上不多見的東西。讓遠在天山腳下的我,淚如雨下。70年代末在母親的幫助下我調回北京戲曲學校工作,母親雪艷琴對我的教育和培養是潤物無聲的春雨,是冬日和煦的陽光,是我永遠難以報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