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休不久就有了孫子,一位老友道喜之后又詼諧地說:“當你的職稱晉升為爺爺時,你的職務就變成孫子了。”這是他的經驗之談,我當時沒有這種體會。
孩子生下不久,他的父母先后到外地讀研究生去了。待碩士、博士畢業后,又在外地工作,孩子就全權交給我們老兩口了。在孩子進幼兒園之前主要是老伴勞累,不論酷暑嚴冬,一天24小時陪著他,還要做吃、做穿、洗衣、喂飯,一天多少次摸他的額頭,更不要說生病的時候了。我的本事只配打打下手,幫不上大忙。眼看老伴一天天瘦了,有時對我發點火,也是我無用之人無怨可訴。可是孫子會坐了、會爬了、會走了、會喊爺爺了……成長的喜悅我是共享了的。等孫子上了幼兒園,又進了中班、大班,我的擔子就一天天重起來了。“養不教,父之過”,父不在,祖父可是義不容辭的。
幼兒園的老師要求家長對孩子盡量說普通話,這對我就成了一大難題。工作多年也沒有糾正過來,如今學起來撇腔拉調,自己聽著也不好意思。接孩子的任務也不簡單,每次都要厚著臉皮鉆到別的家長前邊,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對著墻上貼的那張紙,為孫子抄寫老師布置的作業。晚上就怕孫子提問題,那漢語拼音我只會老式的,心算口訣更沒聽說過,都得從頭學起,教錯了還要挨孫子的批評。這沒有法子,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嘛,爺爺的職稱也不起作用。輔導小提琴就更狼狽了,想給孫子做個示范動作,持琴握弓笨手笨腳,被孫子指責:“爺爺還不如我呢!”他還有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讓我無言以對了。不過我也有殺手锏:我會加、減、乘、除;字我也比孫子認得多,背誦詩詞我更有權威。每到這時孫子便乖乖地只能聽我的了,總算是找到了點當爺爺的心理平衡。這時孫子叫爺爺的聲音我也聽著特別順耳。
和孫子在一起時常常忘記了自己的年齡。孫子剛滿6歲,就要學騎自行車,在大操場,我弓著腰在后邊扶著他的車座子跟著跑,跑不上一圈就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有的老朋友對我說:“劉炳南你不要命了?”不過,在我還有命的時候,已欣喜地看著孫子興高采烈地騎著自行車滿院轉了。兒子知道后嚇了一跳,告訴我今后無論如何不能再辦這樣冒險的事了。可不辦怎么行,孫子又要學跳繩,先是我和老伴掄著繩子讓他跳,接著自己掄繩自己跳,我示范動作,沒跳幾下,心就“嗵嗵”跳,這才想到我已年近七旬了。過后聽說他在班里的跳繩比賽中以每分鐘240次得了第三名,我感到這勁沒有白費。回想起來年輕時沒有在兒女身上下這么大的力,更沒有如此這般孝敬父母,愧疚得無地自容。
孫子上小學了,想方設法去上市中心的重點小學。孫子過了幾道關報上了名,那“擇校費”再多,爺爺也笑哈哈地往外拿。家離遠了,接送孩子的任務就更重了,首先是自己的作息規律全打亂,一切服從孫子上學。早上6點以前要起床,7點準時出門去趕車。送完孩子,回家要倒兩次車,時間都花在路上不說,也太累了。我和老伴只好在學校附近等孩子放學再接他回家。這時間老伴逛商店,我拿一本書在小學門口樹下的凳子上看一會,站起來繞著樹走一會,雖說老了,適應力還是很強,不幾天就習慣了。并非只有我們這樣,離放學還有個把小時,小學校門口道上已經擠滿了人,路面停滿了各種各樣的車,特別顯眼的是那些擦得锃亮的夕陽紅三輪車。“駕駛者”老頭老太太占大多數。有一位退休的老工人,騎著一老式的“大金鹿”,放下車子就不停地擦拭。他說這輛車已經和他有了50年的交情,是心愛之物,至今還都是“原件”,現在這是他接送孫子的專車。一到放學的時間,老人們擁擠著,個個臉向著校門口,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眾多活蹦亂跳的孩子的洪流中急切地尋找著自己的心肝寶貝。只要聽到班主任說孩子在班里表現很好,我們風吹日曬都無所謂了。
孫子常對我們說些他的將來:“我長大了掙了錢,要開了汽車拉著爺爺奶奶到處玩。”這常讓我們心花怒放。不過到那時,我們怕是早變成二氧化碳回歸大自然了,還指望得到孫子的回報嗎?
我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我40年的工作,可以說盡心盡力,可是回頭看看成績,也只能說問心無愧而已,晚年也難有大出息。我要把孫子當作我有生之年最要緊的一篇文章,竭盡全力來寫好它。孫子理應超過他的爸爸,超過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