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孟買鐵路發生連環爆炸案的第三天,我到濟南出入境檢驗檢疫局進行疫苗注射。打針的時候,年輕的護士問我到哪里去,我說是印度。她表情驚愕:“那里可是剛發生了大爆炸呀,五、六月份還熱死了不少人呢。出國怎么不選個好地方?”“到印度去是出公差,自己說了不算。”我向她解釋到印度去的因由。“怪不得呢。要出去旅游,誰選那個地方。”“印度現在還不是中國人外出旅游的目的國,真要去印度旅游還不容易呢!”護士聽了又是一臉的困惑。
也許是巧合。就在中國作家代表團出訪印度前夕,報紙上有關印度的負面消息突然多了起來,除了前面說的印度旱季熱死人、鐵路大爆炸,接著又是“烈火”遠程導彈試射失敗、發射人造衛星箭星爆炸等。我打電話給中國作家協會外聯部的李錦琦處長詢問情況,他說外交部沒有不要去印度的勸阻,作家代表團出訪日程不變。
2006年7月14日夜間10點半,延誤了三個多小時的MU563國際航班,終于從北京國際機場起飛。以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陳建功為團長的中國作家代表團一行六人,開始了赴印度的訪問路程。
西天路上車馬稀
西天,唐玄奘當年取經的地方。
西天,當有許多美好的東西。
是的。印度是一個古老而又年輕的發展中大國,發源于印度河兩岸的古印度文明,使其理所當然地成為世界公認的四大文明古國之一。這個國家屹立在南亞次大陸的印度半島之上,人口超過11億,國土面積約298萬平方公里,海岸線長約6000公里,被孟加拉灣、阿拉伯海和印度洋所環抱,歷史悠久,物產豐富,美麗富饒。
印度于1947年宣告結束英國殖民地統治,1950年成立印度共和國。中國早于印度一年宣告推翻“三座大山”成立中華人民共和國。相似的歷史背景和對美好未來的憧憬,使世界上這兩個最大的新興國家迅速地走到了一起,一同倡導“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度過了一段短暫的國家關系蜜月期。不久,兩國因西藏問題和邊界問題使外交關系進入了長達20多年的“冬眠”。1988年,新上任不久的印度總理拉吉夫·甘地訪問了北京,兩國關系開始“破冰”,交往雖然逐漸增多,互不信任的陰影卻始終揮之不去。2005年溫家寶總理訪問印度后,兩國關系開始升溫,進入了友好發展新階段。按照兩國達成的協議,2006年被確定為“中印友好年”。中國作家代表團的這次訪問,就是“中印友好年”系列活動的一個組成部分。中央有關領導親自在組團的批件上簽字,中國駐印度大使館也積極協調訪問事宜,為代表團在印度的訪問做出了周密的安排。
中國改革開放近30年來,國門大開。國人不僅對東南亞、東北亞諸國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即使遠在歐美的一些重要國家,中國人也已經比較熟悉。在中國的近鄰大國中,唯獨印度是一個例外。兩國間少有往來的時間畢竟是太長了。這個看似遙遠而又近在身邊的國度,依然被裹在嚴嚴實實的“紗麗”里,讓人頗感陌生與神秘。我的同齡人尚記得印度電影《流浪者》,40歲上下的人看過印度電影《大蓬車》。再近一點,20歲左右的中國人對印度的了解,就只有新聞媒體報道的宗教沖突、洪水泛濫、火車出軌、克什米爾戰事和擴軍備戰了。
越是陌生與神秘,便越是渴望了解。接到中國作協的出訪通知后,我真的著實興奮了一下子,并開始注意收集有關印度的材料。結果令人失望。在書店里只買到一張中文印度地圖,還在家里找到一本上世紀70年代出版的《世界各國》,里面只有對印度的簡單介紹。而有關當代印度的資料,則更是少之又少。
現在,我已經登上了飛往“西天”的班機。中國東方航空公司的這個國際航班,要在上海停留,然后轉飛新德里。從登機那一刻起,我就開始觀察機內的乘客,數來數去,有著印度膚色的外國人也就是十幾個。即便他們全是印度人,也占不到全部乘客的一成。飛機在上海虹橋國際機場落地并重新起飛后。我又開始數中國人模樣的乘客,數來數去,連上我們團的六個人,也就是十幾個。我事先從中國民航信息網站上了解到,中印間的航班只有這一個往返飛行的MU563、MU564。這意味著,正常情況下,通過空中走廊進入印度的中國人,一天只有十幾人。那么,每天進人中國的印度人是不是很多呢?虹橋國際機場專門引導我們代表團轉乘飛機的工作人員說,別看每天飛行于上海和新德里之間的印度人有100人左右,但他們的目的地或出發地是日本或者美國,真正在上海出關的也是沒有幾個人。
大凡有過出國經驗的人都知道,由中國飛往國外的航班或由國外飛往國內的航班,總是中國乘客眾,且航班次數每天大都在一個班次以上。
西天路上的車馬稀到這個程度,讓人稱奇。
其實,說奇,也不奇。兩國多年不大來往,乍一熱乎起來,各方面難免有些跟不上趟。但沒有來往,就沒有了解;沒有更多的來往,就沒有更深的了解;沒有更深的了解,也就不會有相互信任。有位西方國際問題專家說,在國與國交往中,如果一國視另一國為敵人,就越看越像敵人,不管是不是敵人,最終肯定是敵人;如果一國視另一國為朋友,就越看越像朋友,不管是不是朋友,最終肯定會成為朋友。中印兩國有過一段相互視為敵人的時期,現在,都相互視為朋友。朋友之間的驛道,不會永遠車馬稀少的,包括空中橋梁在內的各種通道一定會熱鬧起來。就在中國作家代表團訪問印度前夕,中印間發生了一件不為人覺察的大事:中印邊界中斷了40多年的乃堆拉山口過境邊貿正式恢復。據報道,口岸的印度一側,設立在錫金境內。中國同意在此處通商,實際上就是默認了印度對錫金實行管轄的既成事實。在中印間存在的問題中,錫金問題不是個很小的問題。乃堆拉邊境口岸的開放,體現了中國政府為改善關系、增進友好所做出的實實在在的努力,其意義非同一般。
MU563國際航班經過寂寞的五個多小時的夜間飛行,劃了一個半圓形弧線,終于降落在新德里國際機場,此時是北京時間早晨五點半,新德里時間是上午九點。中國駐印度大使館的賽晶晶女士和印度文學院派出的接機代表,早已迎候在機場出口處。由于出港的乘客不多,他們一眼便認出了我們。
走出機場大樓,我們立刻被南亞次大陸熾熱的陽光和悶熱的溫度所包圍。我們乘汽車前往位于新德里市中心的阿育王五星級賓館。一路上,車輛不多,行人不多,建筑物也不多,滿目都是蔥籠的樹木,有的路口可見三五個持槍的士兵。新德里周六的早晨,平靜而又警覺。
細品咖啡話文學
2006年7月15日晚,中國駐印度特命全權大使孫玉璽在使館內為中國作家代表團接風。細心的主人為活躍氣氛、增加文學色彩,還特意請來了幾位印度作家作陪。席間,我通過使館的翻譯,同一位頭發斑白的女詩人交談起來。她說最喜歡在黃昏時分靜坐在窗前思考問題,構思詩句,她認為詩歌應該是心靈之光的折射,詩歌應該表達最能撥動人的心弦的那一份真實感情。我對她的這些觀點表示贊同,她高興得滿臉都是皺紋。我問她是否認識文學院的拉特副院長,她說他們是朋友。但他現在不在新德里,中國朋友恐怕是見不上他了。
那是1994年6月底的一天下午,以印度文學院副院長、詩人拉瑪坎達·拉特為團長的印度作家代表團一行六人,在中國文化部和山東省文化廳的安排下,訪問了山東省作家協會。新當選的省作協主席馮中一先生,率副主席李存葆、馬恒祥、馬瑞芳等,在濟南舜耕山莊與印度客人進行了文學交流。會見氣氛友好熱烈,中印作家還即席朗誦了各自的詩作。分別時拉特團長說,歡迎中國作家到印度去,屆時,我們用印度咖啡款待你們。12年后的今天,我有幸來到印度訪問,第一個念頭就是想見到拉特副院長。聽說他現在不在新德里,心里很是失望。
雖然沒有喝上拉特副院長的咖啡,印度的文學院的咖啡卻是喝了好幾杯。那是在中國作家代表團與印度作家第一次正式交流的會議上。印度文學院設在一座老式石砌樓房里,與印度美術院、戲劇院同樓辦公,有些像中國的文聯,工作環境優雅,只是空間顯得有點狹小、窘促。印度文學院歸印度文化部直接領導,是一個半官方的副部級單位,具有一定的權威性,承擔著全國文學工作的組織與管理責任。院長先生將我們引進一間會議室,已經有幾十位作家等候在那里。印方主持人先是介紹中印雙方的主要人員,接著是向代表團每一位團員敬獻鮮花,然后陳建功團長、文學院院長分別講話,作主旨發言。這些程序之后,是印度方面的作家、評論家向我們提出問題,如在中國,電影電視對文學有什么影響:文學評論是不是可以說真話;作家的創作有沒有自由;中國文學界怎么評價泰戈爾:有沒有文學評獎以及少數民族文學等問題。一般情況下,都是陳建功團長作答,其他代表團成員補充。遺憾的是,印方的主持人沒有安排中國作家向印度作家提問,我們只能從院長的講話和以后的交流中略知印度當代文學的一二。印度是一個多民族國家,其中二十多個民族有自己的語言,在文學創作上主要是用英語、印地語或孟加拉語,也有少數作家用梵文進行寫作。印度每年都發表很多文學作品,各種語種之間重視相互翻譯出版。由于中印雙方還很少相互翻譯對方的當代文學作品,整個交流還無法具體深入到某部作品的層面。陳建功團長表示,此種局面一定會改變。他說中國政府已經有了支持文學翻譯的政策.哪位印度翻譯家要翻譯中國文學作品,或將印度作品翻譯成中文,只要提出申請,相信會得到中國政府的支持,印度朋友聽后高興地鼓起掌來。不知不覺間,印方已經給我們的杯子里續了數次香濃的咖啡。
歡迎中國作家代表團的晚宴是在一家高級會所——國際交流中心進行的,由此可以看出印度文學院的重視程度。或許受經濟發展程度的限制,說是國際會所,其實內部設施很是一般。但印度方面的真誠和熱情還是讓我們感受很深。席上特意備了酒,飯后是咖啡和甜點。此時,我方有機會通過對方翻譯,向文學院贈送了帶去的《山東作家50年》紀念冊。紀念冊上有拉特副院長率團訪問山東作協的文字記載和合影照片。印方說這本紀念冊很有意義,記錄了中印作家交往中的一段歷史,很珍貴,表示感謝。
印度文學院在各邦都設有分院。與加爾各答文學分院和孟買文學分院的交流,采用的是與文學院基本相同的程式。不同的是,在孟買,主人還邀請我們參觀了孟買作家的作品展覽:在加爾各答,主人們則特意邀請我們到位于大學街的一間咖啡屋,進行了一次別開生面、令人難忘的交流。
這間咖啡屋位于一座樓房的二樓,已有百余年的歷史。原來是一位著名改革家(按我的理解,實為革命家)的私宅,大約有500平方米大小。由于他交際甚廣,各方人士都來拜訪他,他們邊喝咖啡邊聊天,內容無所不及,且毫無禁忌。后來,他干脆將其改建成向公眾開放的咖啡屋,誰都可以來這里議論感興趣的話題,提出自己的主張,且不會被執政的殖民當局追究,是個言論自由的“民主角”。圣雄甘地曾在這里宣傳過他的和平主張:詩圣泰戈爾也常光顧這里品著咖啡構思自己的作品。
我們在一張好像是特意預留的(咖啡屋里座無虛席)桌子四周落座,侍者立刻送上滾燙的咖啡,同時也有幾位印度作家圍攏過來,在翻譯的“中介”下,交談就開始了。印度人中有一位老者,面目清瘦,目光矍鑠、銀須飄逸。原來,他是一位印度共產黨員,因當年宣傳共產主義曾被投進監獄關押了14年。出獄以后,他政治觀點不變,并且在印度共產黨執政的西盂加拉邦定居。他敬佩中國共產黨人取得的輝煌成就,自稱是中國人的朋友,他向往中國,贊成中印友好,說再也不用怕被抓起來了。可以感覺得到,在座的幾位印度作家對這個老人是非常尊敬的,我們能夠見到這樣一位老人,更像是印方的善意安排。不管印方是有意展示他們制度的民主,還是無意宣傳印度現行的制度的優越,我們能在這樣的場合認識一位這樣的老人,都是一件好事。在這里喝咖啡,品出了別種特殊的滋味。我們向這位老人告別時,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淚花在閃動。
中國作家代表團同印度方面的文學交流,并不局限于文學院掌握下的文學圈,與大學文學系師生的交流也是一項重要內容。在加爾各答,我們訪問了道布波爾大學文學系,在孟買,訪問了孟買大學文學系,還與孟買印度教教會學院的師生進行了交流。這個教會學院的學制是大學本科,主要是學習印度教教義,文學是兼修課。該院學生的提問都顯示出具有一定文學基礎,他們關注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希望讀到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對中國有濃厚的興趣,讓中國作家簽名留念時更是顯得活力四射,讓我們著實忙碌了一番。交流結束后,院長把我們讓進會客室,為我們端上咖啡.陳建功團長代表中國作家向院長贈送了一份從國內帶去的禮品。小小的會客室里,友好的氣氛和香濃的咖啡交織在一起,文學的話題和咖啡的神韻交織在一起。我想:各國人民之間都是友好的,只是不同的社會制度和國界把友好的人群隔離開來,但是,在新的世紀,時代浪潮的主流是和平和發展,喜馬拉雅山脈已經不再是屏障,不斷增多的中印人民的友好往來,對世界和平是一個貢獻。
謁見詩圣泰戈爾
早晨五點多鐘,加爾各答下了場大雨。由于街道積水,當日的活動安排有些遲延。下午三點鐘.我們來到印度詩圣泰戈爾故居門前。故居前坐落著泰翁的半身塑像,面向一個荷花池塘。泰翁完全是我認識他時的模樣,雙目深邃而又慈祥地注視著人間。
我認識泰戈爾是1968年,那時他已經去逝27年了。我是通過閱讀泰戈爾的詩作而認識他的。那是在山東大學文史樓東邊的小樹林里,我從同學那里第一次見到泰翁的詩集。“鳥兒愿為一朵云,云兒愿為一只鳥。”“天空不留下鳥的痕跡,但我已飛過。”“果的事業是尊貴的,花的事業是甜美的,讓我做葉的事業吧。”“生如夏花之絢麗,死如秋葉之靜美。”這些詩歌與當時的政治氣氛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我的心立即被這位大胡子印度人攫取了,眼前出現一片新的天地。那時,讀泰戈爾的詩,感情上親近得與他沒有任何距離:但對于他這個人,卻感到猶如蒼穹中的一顆星,可望而永不可及。誰料想,38年后的今天,我就佇立在泰翁的家門前,正向他致以中國式的深深一躬。
泰戈爾故居是一座類似中國四合院式布局的西式樓房。我們脫掉鞋子,在講解人員的引領下拾級而上,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逐一參觀。若以私宅的概念衡量,這座建筑物的規模是很大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大約不少于30個房間。小的只有幾個平方米,如泰戈爾出生的房間;大的接近一百個平方米,如泰戈爾的會客廳。我們饒有興趣地看了泰戈爾嬰兒時睡過的小床,也認真地看了他孩提時代的美術創作。我們在泰戈爾夫婦的臥室駐足,聽講解員講述泰戈爾夫人的賢惠與勤勞:在泰戈爾的書房里,想象他坐在搖椅上構思某首詩作的神態;在泰戈爾去逝的房間靜靜聆聽他永不消逝的足音。一圈轉下來,一個偉大的文學巨匠鮮活的生命形象,在我們眼前重新活躍起來。
1861年5月7日,泰戈爾出生于印度西孟加拉邦加爾各答的一個富有的家庭。他的父親是當時著名的詩人、哲學家和宗教領導人。他從小就受良好的家庭熏陶,接受過正規的印度、英國雙重文化教育。17歲到英國留學,主攻文學和音樂,兩年后回國。不足20歲就開始文學寫作,初期作品關注大眾民生,有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他的妻子病逝于1902年,他的父親于1905年去逝,他的女兒和兒子也先于他辭世而去。正值中年的泰戈爾,連續受到失去親人的沉重打擊。家庭的不幸并沒有讓他手中的筆停止下來,他于1913年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為印度文學和亞洲文學贏得了榮譽。1941年8月7日,泰戈爾走到生命盡頭,平靜地閉上了他那雙曾洞察人生與人世的眼睛。留在他身后的,是詩歌1200余首,中長篇小說12部,短篇小說200多篇,戲劇近40部,還有美術作品2700余幅。這是一筆巨大的精神財富,永遠滋養著印度人民和世界人民的靈魂。
在泰戈爾的客廳里,我們仔細觀看一幅幅記錄著他出國訪問足跡的照片。很可惜,眾多歷史照片中,卻沒有一張與中國和中國作家有關的。泰戈爾于1924年、1929年兩次訪問中國.游歷了上海、南京、濟南、武漢、北京等城市。1924年泰戈爾第一次訪問中國時,中國文學界特意組成了以徐志摩等人參加的接待班子,徐志摩擔任翻譯,陪同泰戈爾一路同行。泰戈爾在上海逗留期間,正值他64歲壽辰,新月社為他舉辦了生日宴會,宴席上高朋滿座,成為上海文壇的一件盛事。泰戈爾離開時,曾說:“我走了,但心永遠留在了這里。”
泰戈爾訪問中國以后,加深了對中國的了解。他反對殖民統治,公開譴責日本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略,支持中國人民的抗日斗爭。1941年,泰戈爾去逝前夕,寫信給朋友,他說:“無辜的中國人民必將擺脫悲慘的苦難,開創和平的新生活。”他還預言:“我相信,在本世紀內,中國將完成一項特殊使命:融匯東方的和諧追求與西方的科學之路、東方的靈性智慧與西方的人道主義。這項使命的完成,將使中國成為亞洲乃至世界的領路人。”泰戈爾大膽地作此判斷的時候,中國正處于日本帝國主義鐵蹄的蹂躪之下,億萬人民正在血與火的苦難中進行抗爭。泰戈爾憑什么能夠作出這種準確的偉大預言?是他對中國歷史背景的深刻認識?是世界人民對中國反法西斯斗爭的支持?還是延安寶塔山上的紅星給了他昭示未來的智慧和神奇?我們不得而知。惟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泰戈爾的一雙慧眼不能穿透社會的、政治的、人類的一層層迷霧,是絕對不能擁有對中國的前途和命運做出預言的遠見卓識。泰戈爾逝世半個多世紀的今天,中國作家在他的故居里重溫他講過的這些話,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由衷的崇敬之意。在遠離祖國的地方,沿著泰戈爾的視線遙望喜馬拉雅山那邊的神州大地,強烈地感受到了偉大祖國的存在。
參觀結束后,陳建功團長在來賓留言簿上,寫下了祝福印度人民的留言。印度方面向代表團的每一位成員獻上了一個精美的花籃。離開泰戈爾故居的時候,我在泰翁塑像前的池塘里看到了一支正在開放的荷花。就是這朵荷花,我在我的家鄉的某個地方一定見過。
解讀凝固的樂章
人類歷史上,每一座建筑物,都是一段文化的形象記載。現代建筑師們說,每一座建筑物,都是一段凝固的樂章。我們在印度欣賞到不少建筑物,從這些凝固的樂章里,能解讀出什么呢?
新德里、加爾各答和孟買,是印度最重要的三座城市。我把這三個城市的主要建筑物,大體上分為三個類型:一是古代的;二是近代的;三是現代的。這三個不同時代的建筑物,讓我領略了這個國家發源于印度河文明的古國神韻,殖民地時代的屈辱和滄桑,還有大國意識的強烈表現和民族復興的渴望。
印度的古代建筑物,主要分布于新德里四周,數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如德里的七座古城堡,特別是保存比較完好的沙杰汗堡(德里紅堡)。該城堡建成于1648年,城廓綿延二公里,城內建筑富麗堂皇,頗具帝王之氣與伊斯蘭風格。如高達72.5米的古特伯高塔(勝利塔)和它旁邊的清真寺。該塔是一位奴隸出身的蘇丹王,為紀念一場戰役的勝利而建的,高塔由五層組成,除第四層為白色大理石外,其余四層均用紅砂巖砌成,塔身遍布精美的浮雕。而清真寺內幾十根高大的廊柱,堪與中國曲阜大成殿的雕龍石柱相媲美,柱子上全是伊斯蘭風格的雕塑圖案,氣度不凡。但是,最具代表性的古建筑,卻非泰姬陵莫屬。該陵位于新德里東南方向約200公里之處,與其相鄰的是建造此陵的莫臥爾王朝沙杰汗皇帝的阿格拉城堡。
對于泰姬陵,許多中國人并不陌生,不少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并且觀賞過它的照片。但是要真正感受它的壯觀,不來到這座被世界確認為七大奇跡之一的陵墓身邊,是不可能的。
印度莫臥爾王朝時期,有一位沙杰汗皇帝,雖然皇宮里嬪妃成群,但他的最愛是具有波斯血統的、才貌雙全的阿曼姬·芭奴。阿曼姬入宮14年,不僅隨夫君南征北戰、屢戰屢勝,而且還為他生下了14個兒女,沙杰汗冊封她“蒙泰姬·瑪哈爾”封號。不幸的是,在又一次征戰途中,蒙泰姬難產,死前留下遺言:一是建墳墓讓妾身入土為安;二是皇帝保重身體不要過于悲傷;三是精心撫育兒女成人,讓莫臥爾王朝香火不斷。沙杰汗在蒙泰姬死后,從1632年開始,盡傾全國財力,從西亞購進大理石石材,從全國征集二萬名能工巧匠,歷時22年,終于建成了泰姬陵。
泰姬陵東西長580米,南北寬308米,陵墓主體坐北朝南,建于10米高臺之上。陵墓中心主建筑有一個巨大的圓形穹頂,高74米;四周為四座祈禱塔,各高51米。墓室外墻和祈禱塔外墻,全部用雕有精美花卉圖案的乳白色大理石貼面,花瓣上嵌著各種名貴的寶石(多數已經被英國殖民者挖出運到英國)。進入墓室,巨大的穹頂下是石棺;石棺四周用許多扇約四米多見方的鏤空雕刻而成的大理石屏風圍擋起來,人們透過大理石屏風華麗的鏤空圖案,可以清楚地看清石棺。這般石雕工藝,只能用巧奪天工四個字來形容。參觀完墓室,沿著墓前人工開鑿的水道回到參觀的起點,回過身來再次北望泰姬陵,蔚藍色的天幕下,是泰姬陵優美的外輪廓曲線,四座通天高塔(相當于17層現代樓房)簇擁著墓室高大的穹頂(相當于24層現代樓房),整個建筑物閃耀溫柔的乳白色光芒。壯哉,美哉,嘆為觀止。我今生第一次被一座建筑物的宏大和完美所震撼。
我凝視著泰姬陵,視線一直延伸到歷史深處。我看到了沙杰汗金戈鐵馬的威武雄壯和皇權皇威的登峰造極,他竟然以頃國之力來證明愛情的力量。這位國君是何等的瀟灑和浪漫,以一舉而驚萬世者,全世界古往今來,僅此一人也。我看到了陵墓設計者的曠世奇才和非凡設計理念,以及他們精確計算巨大穹頂弧度的高超數學水平,偌大的建筑被建造得天衣無縫,混然一體,即使在當代,完成這項工程也不是易事。我還看見了二萬名工匠不舍晝夜的勞作,哪一塊石板、哪一個石雕不是血汗的凝結與才能的升華?歷史是誰創造的?是帝王將相和他們奴役下的人民共同創造的。360多年前的印度人尚能在舉國體制下創造出如此人間奇跡,那么,在今天,他們只要想得到,并決心要去做,還有什么愿望不能實現呢?
印度殖民地時代的建筑,主要分布在加爾各答和孟買,大都有百年上下的歷史。在這兩座人口超過千萬的大都市里,殖民地色彩很濃,西式建筑比比皆是,其數量和體量似乎均在上海之上。從1600年起,英國人就登上了印度次大陸,而印度人民的反英斗爭一刻也沒有停止,每一次失敗都是孕育一次新的斗爭的起點。200多年后,1849年印度完全淪為英國的殖民地,并成為英國侵略中國、發動鴉片戰爭的橋頭堡。當年林則徐在虎門焚毀的鴉片煙就是英屬東印度公司從加爾各答運往中國的,而入侵中國的英軍亦是從加爾各答啟程的。
在加爾各答,具有代表性的殖民地建筑是位于馬坦公園附近的維多利亞紀念館,興建此館是英國為了紀念對印度實行全面統治的勝利。這座伊斯蘭風格的宮殿式建筑四周是綠色的草坪,在空曠的草坪的襯托下,建筑物顯得分外壯觀。該館不遠處,是仿英國本土的坎特伯雷大教堂而建的圣保羅教堂,尖尖的塔頂直聳云端。孟買眾多的殖民地建筑中,最值得提及的是威爾士王子博物館、維多利亞火車站和印度門。博物館建于1914年,耗時10年,因威爾士王子為其奠基而得名。火車站于1887年建成,堪稱為近代建筑的杰作,外觀十分宏大、華美、大氣,具有哥特式風格,因建成時逢維多利亞女王即位50周年而得名。印度門坐落在海邊,高達40余米,面向阿拉伯海,為紀念1911年英皇喬治五世從此處登上印度領土而建。1947年英國結束對印度的殖民統治撤回的最后一支英軍,也是從此處登船而走的,印度門成為英國最后一面米字旗在印度隕落的地方。這些殖民地建筑曾經是英國統治這個國家的象征,具有濃郁的西方色彩,但從骨子里,仍然可以看出對印度古建筑神韻的借鑒與繼承,顯示出印度本土文化對外來文化的頑強抗爭。英國在印度全權統治了一百年,從印度奪取了大量的財富。印度人民的血汗凝成的財富,除了大部分流入英國國內,留在印度的,就只有這些建筑物和縱橫于印度四方的鐵路和公路了。印度方面為我們安排的行程中,并沒有參觀這些殖民地建筑的內容,只是讓我們從外觀匆匆看上幾眼而已。也許,印度人并沒有把這些東西當成“國寶”,相反,它們在印度人心靈深處是永遠的痛。
真正讓印度人自豪的,除了古建筑,就是新德里印度門廣場了。印度門廣場是印度獨立后最著名的現代建筑,是印度中央政府辦公的地方,尤如中國北京的天安門廣場,是一個古老民族走向新生的象征。印度門廣場的中心大道長約一公里,一端是印度為獨立而興建的凱旋——印度門,一端是總統府和分據兩側的國會大廈、中央政府辦公樓。這些建筑物都用傳統的紅砂巖建造,外觀上看起來凝重、肅穆、莊嚴,具有歷史的沉重感和大國中央政府的氣派。在這些建筑物里,全印度的政治精英們,一方面繼續沿襲著英國式的議會民主,為上臺執政耍盡了政治斗爭的手腕:一方面掌控著整個國家的前途和命運,為印度的明天勾畫藍圖。然而,在21世紀這個風云會際、時局多變的世界上,他們能夠掌握好這個大國的方向舵輪嗎?
和諧的印度宗教
初到印度,就聽中國使館的同志講,外國人到印度,主人總要帶客人到各種宗教場所參觀,進門脫鞋,出門穿鞋,脫脫穿穿讓人好不生煩。此話不假。在我們的行程里,除了文學交流是重點,次之就是參觀廟宇了。不過,除了脫鞋穿鞋,凡是要進入廟宇的人,還得接受荷槍實彈的軍警的搜身安檢。大家排著長隊,一邊是男,一邊是女,安檢門、磁力棒、接觸式探摸,一樣都不少。
我對宗教知之甚少,原先以為印度是個佛教國家,根據是中國的佛教不就是從印度傳人的嗎?到了印度方知,其錯大焉。印度方面有數字為證。全體居民中,印度教教徒占83%,伊斯蘭教教徒占11%,基督教教徒占2%,錫克族教教徒占2%,佛教教徒和耆那教教徒各占1%,其他無神論者、共產主義者占1%。
佛教,在印度是從印度教中分化出來的一個分支。在印度教眾神中,釋迦牟尼只是其中的一位,曾得道于大菩提寺,占居民83%的印度教教徒擁有絕對的人口優勢。新德里有一個著名印度教寺廟——比爾拉廟,建成于1938年,廟宇宏偉、華麗、構造繁復,大殿首要位置供奉的是印度教眾神之首保護神毗濕奴和他的妻子、財富神拉克希來。印度教之所以風行二千多年而不衰,許是源于人們對生命平安的渴望和對富裕生活的向往。有保護神保佑平安,有財富神予財富,平凡的蕓蕓眾生還有何求?印度教是一種非常世俗的宗教,不提倡苦行,教徒可以取妻生子。其最神圣的修行儀式到圣山朝圣、到圣水沐浴。由于印度教神靈眾多,圣城、圣河也不限于一處。我們往返于印度三大城市之間乘坐的都是夜間航班,有機會在夜間乘車往返于機場與賓館之間。我發現夜間的街道上常有穿橘紅色(印度教的標志色)衣褲的人在匆匆趕路。翻譯告訴我,他們都是印度教教徒,是到圣城、圣河去許愿還愿或洗浴的。按照教規,他們必須夜間上路,于是一年365天,不只是城市,全國各地天天都有人數不等的“夜行大軍”行走在各種道路上。
印度教在印度可謂一教獨大。但是,在獨立以前,包括東西孟加拉邦和巴基斯坦在內,伊斯蘭教教徒也不少。那時,兩教之間時有激烈的沖突。被泰戈爾稱為“圣雄”的甘地,是印度教教徒,當他對青少年時代不檢點的行為進行徹底地反思之后,逐步成為印度教教徒中的圣者。每當發生宗教沖突,而英國總治當局又無法平息騷亂時,甘地總是挺身而出,以宣布絕食的和平方式,規勸沖突雙方放下武器、停止殺戮。由于甘地在印度威信很高,這種自我折磨的苦行往往會感化最頑固的肇事者,制止沖突的“絕食法”屢試不爽。1947年。印度獨立前后的一段時間,加爾各答再次發生血腥的宗教沖突。甘地來到該市,動亂得以平息。時隔不久,印度時局再次失控,在全印度宗教沖突中有50多萬人喪生,加爾各答也如火藥桶一觸即爆。此時,已是78歲高齡的甘地再次宣布絕食,表示此次絕食直至動亂結束,不成功便成仁。甘地絕食幾小時后,生命便出現了垂危的跡象,消息傳出,眾人皆驚。三天后,明智的印度教教徒、伊斯蘭教教徒一起走上街頭呼吁停止沖突,領頭鬧事的分子也到甘地住所承認錯誤,幾個主要宗教的代表還發表了阻止沖突的聯合聲明,沖突終于停止。甘地這次73個小時的絕食,使他的身體受到很大傷害,但他這種用生命的代價捍衛國家穩定和宗教團結的舉動,使他的威望達到了極點。印度、巴基斯坦各自獨立并建立新的國家以后,印度境內的穆斯林數量大為減少,宗教沖突主要發生在克什米爾地區。這個地區是英國殖民者留下的一個“麻煩”,并非印度一國能夠解決,當屬國際問題。偶爾發生的國內宗教沖突和事件,是恐怖分子和極端分子所為,且受到各個宗教的一致反對,國內局面基本上是穩定的。印度教和伊斯蘭教在印度這片土地上已經共同存在了上千年,雖然有朝代的更迭和宗教間的沖突,但更有兩種文化的相互滲透和融合。印度建國后,政府也為各個宗教的和諧相處,做了大量工作,成效顯著。
說到政府對宗教和諧的倡導,不能不特別提及新德里的蓮花寺。說蓮花寺之前,還要說一說印度教與中國佛教的不同。印度教廟宇與印度的伊斯蘭教廟宇一樣,也是建在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且建筑外形好像沒有一定之規,外觀差異比較大,但基本上是當地保護最完好、最漂亮的標志性建筑。印度教徒們進廟宇十分方便,燒香拜佛、許愿還愿,隨時隨地都在進行,人與神之間沒有任何距離;而中國的佛教廟宇,大都是哪里沒有人就往哪里建,特別是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更是首選之地。出家人在廟里修身養性,不食人間煙火。正因為中國的佛教遠離紅塵,背對世俗,倡導禁欲,即清又高,可望而不可及,真正信佛的找不出幾個。印度教則不然,它深深扎根于蕓蕓眾生之中,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清規戒律,響應者眾,當屬世界上最世俗的大眾化的宗教之一。
不論我以上的認識是否正確,均對我們認識蓮花寺有所幫助。蓮花寺,遠遠望去,其外形與規模酷似人們熟悉的澳大亞利悉尼歌劇院,幾片巨大的、好像白帆似的結構立面組合在一起,形狀奇異。走近細看,原來那白帆似的結構立面是荷花花瓣,一片足有幾十米高,數片花瓣共同構成了蓮花寺蓮花般的建筑主體,乳白色的大理石貼面猶如白蓮花般光滑無瑕。蓮花是印度的國花,蓮花寺,不妨稱之為印度的“國寺”。走進大殿,內部空間巨大,沒有一根柱一架粱,鴨蛋形狀的穹頂亦用乳白色大理石貼面,顯得十分圣潔。讓人稱奇的不只是蓮花寺的建筑特色,更讓人稱道的是蓮花寺的布道方式。大殿內設有上千個座位,神壇上只有一個立式麥克風,大約每隔一刻鐘,進行一次教義宣講。先是一位印度教主持,誦讀一段印度教經文:接著是一位伊斯蘭教長老,誦讀一段伊斯蘭教經文;第三位誦讀經文的,是一位基督教神父。由于蓮花寺建造者的精心設計,偌大的、空曠的殿堂音響效果極佳,沒有一點回音。經麥克風放大了的誦經之聲,具有一種磁石般的親和力,悠揚地在大殿內擴散,彌漫,仿佛是來自上蒼的天籟之音,莊嚴而又肅穆。三個不同的宗教,共用一個大殿,用不同的語言和經文,向民眾傳播和諧的理念,為眾生祈求平安與幸福。我想,這當是印度人的一大發明,它徹底打破不同宗教間的壁壘,共同面向大眾,是印度政府倡導宗教和諧的具體表現。可以設想,像印度這樣一個多民族、多宗教、人口眾多的國家,沒有一個穩定、團結的局面.國家怎么能得以發展?穩定和團結,和諧的印度宗教功不可沒。
前面的路還很長
印度是一個發展中的大國,早日進入世界發達國家的行列,是印度的國家目標,也是人民的夢想。
印度獨立并建立國家的時候,把國家體制確定為聯邦國家,是主權的、社會主義的、世俗的民主共和國。當時,印度并不像中國建國時那樣“一窮二白”,國家雖不富裕,在基礎設施上卻比中國高出一大截。它擁有殖民者遺留下來的四通八達的鐵路網和公路網,還擁有加爾各答、孟買這樣的現代城市經濟。由于是所謂民主國家的緣故,也沒有像中國那樣受到西方國家的經濟封鎖,可以自由地利用港口設施開展國際貿易。
上世紀50年代,國際上曾有人將中國毛澤東的社會主義同印度尼赫魯的社會主義、埃及納賽爾的社會主義進行過對比,到底哪種社會主義更好,各有各的論據和說辭。60年代中印關系交惡.這種對比之聲便銷聲匿跡了。
歷史進入21世紀,亞洲的經濟發展引起了世界的關注,特別是印度的經濟增長速度突然加速以后,有關中印對比的聲音又多了起來。有人認為印度的民主制度和私有經濟基礎比中國優越,印度經濟超過中國是早晚的事;也有人不以為然,認為除非中國原地不動不再發展,否則印度就不會走到中國前面。
在印度訪問的日子里,我們沒有接觸過印度經濟界或政界的任何人士,也沒有參觀過印度著名的高速發展的軟件業典型“硅谷”,對印度的經濟問題沒有任何發言權。但身為作家,以作家的眼光觀察我們所親自經歷過的人和事,還是可以憑借以往對印度的了解和“形象思維”方式,產生出一些感性認識的。記得有位西方人士說過,大意是:有時候最直觀的感性認識,比最理性的理論分析和判斷,更接近于事物的本質。我并無揭示事物本質的奢望,也不想故作驚人之語,只是想羅列一些自己的發現,供關心此事的人們聊作參考。
印度具有成為現代化發達國家的國家意識。國家意識是無處不存的,它可以反映在社會的方方面面。眾所周知,印度擁有印度洋最強大的海軍、南亞次大陸最強大的空軍,以及核威懾力量和航天設施等,盡管以上諸強中還有許多薄弱之處。印度曾與日本捆綁在一個方案里,提出成為聯合國常任理事國的申請,近來又有印度人加入到競選聯合國秘書長一職的行列。在美軍侵占伊拉克的軍事行動中,亞洲的印度與日本是最堅定的支持者,正式出兵伊拉克。前不久,印度政府宣布將在未來的幾年里,要投入上百億美元建設基礎設施。印度作為一個曾經在殖民統治下屈辱生存過的文明古國,有著強烈的復興愿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在向發達國家前進的過程中,我們很容易發現,執政者提出的目標比較宏大,但具體的辦法比較少,且執行的力度也嫌不足。
印度具有繼續保持高速發展的基本穩定的內部社會環境。印度的宗教人口幾乎占了居民的全部,宗教間基本可以和諧相處,特別是印度教教徒,是一支和平、穩定的中堅力量。他們比較安于現狀,性情溫和,不尚武力與暴力,有苦有難只求神靈的保佑而極少找政府鬧事。在印度訪問期間,遇到過兩次街頭示威游行,均為反對黨的民主政治游戲,并無真正的勞動群眾參與其中。政黨間的爭斗充其量是誰執政的問題,在執政理念上并無大的分歧。這當是印度的優勢,卻也隱藏著印度的劣勢。首先,民眾安于現狀,只求溫飽,沒有較強的進取精神。政府官員們的不思進取,則表現在執政能力低下、辦事效率不高、重競選上臺執政、輕日常行政管理。如果印度政府不能喚起全民投身經濟發展的大潮,不能改進政府的工作作風,其經濟發展的效率是要大打折扣的。在加爾各答,聽說該市的一項市政工程建設,已經在政府和議會之間來回民主商議了三年,仍然沒有結果。這樣的民主,又有何用?民主制度并非建設現代化發達國家的靈丹妙藥,民主制度本身,也不能自然而然地派生出一個發達國家來。當一個國家的執政者,不能爭取有效措施釋放蘊藏于民眾之中的創造力和積極性時,所謂的民主,只能是政客們會議桌上的一支鮮花。
印度政府掌控經濟發展的能力不強,可供各級政府使用的資源和資金也不多,在超常規發展上難有大的作為。印度目前的政體,好像比較適應一般化的發展,不具有“后來居上”的內在動力。說的更容易理解一些,就是“對外開放不足.對內搞活不力。”印度現在的國民生產總值只有7000億美元上下,外資投入不多,民間資本也較少,政府軍事預算要占比較大的比例,用來發展生產、改善民計民生的款項就捉襟見肘了。我們乘車穿行于印度三犬城市的街頭,沒有發現一條像樣的現代化城市道路,全部的市政設施,包括道路、橋梁、住宅、水電、商務、公共場所等,大約相當于中國省會城市上世紀80年代的水平。城市里雖然也有數量不多、長度有限的高架路,但中國使館的同志講,由于施工方法太落后,幾百米長的一段高架路往往要修數年才能完工。在新德里。看不到四個輪子的出租車,出租車完全由三輪摩托改裝的車輛當家(據說是電動的,為了環保)。在加爾各答和孟買,出租車是上世紀60年代樣式的老爺車,大都破舊不堪,真難想象他們竟然還可以在大街上行駛。公共汽車更是一團糟,它們大都沒有了車門,有的乘客就在車門處掛著,即使在行駛中,也有人上上下下,十分危險。這些大城市中的住宅,或外墻皮脫落年久失修,或生滿青苔斑駁丑陋,新建住宅很少,房地產業肯定尚在起步階段。我們住過的三家五星級賓館里均沒有互聯網接口,對于這個計算機軟件產業非常發達的國家來說,是很不正常的。不管印度的英語人才、軟件人才是怎樣的杰出,一個沒有強大的重工業、機器制造業和現代化科技工業的國家,是很難挺起現代化發達國家脊梁的。
印度是擁有最龐大、最廉價的人力資源的國家之一。但是,印度人貧富之間差別之大,也令人觸目驚心。印度最大的私營企業“塔塔”集團的董事長在英國為女兒舉辦婚禮,一擲就是上千萬美元。而盂買,這個1400多萬人口的超大城市里,卻有500萬人無家可歸、居無定所,它們最好的境遇就是能在一個用塑料布、枯樹枝搭成的窩棚內棲身。在城市街頭,到處都是“流浪者”,如果行人走路不小心,隨時都能踩著席地而臥者身體的某個部位。西方通訊社說印度的公共醫療體系優于中國,但我不明白,全印度多達二億的赤貧民眾,是如何享受醫療保健的。那些失去土地的農民,舉家遷往城市,雖然沒有中國式“戶口”的困擾,但城市并不能輕易地容納他們。這些生活在城市生活邊緣的人們,只能在城市人生活圈的夾縫中,艱難地維持生計。他們能夠在印度經濟超過中國之前“脫貧”嗎?我從他們一雙雙無奈、無助而又平靜的目光中尋找不出答案。
印度擁有豐富的旅游資源。世界上所有發達國家,無一不是旅游業十分發達的國家。即便是亞洲的“四小龍”,其旅游業也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旅游業,看似是一個簡單的吃、住、行、玩和購物問題,卻與一個國家經濟發展、行政管理的整體水平密切相關。而印度現在的旅游業,其資源的富有與落后的現狀,有著極大的反差。吃:按照中國的飲食習慣,印度飯菜似乎稱不上美食,衛生條件也很差,那些黏糊糊的印度飯菜,是不是適合西方人的胃口也未可知。住:據介紹,除了有數的幾家豪華五星級賓館,其他級別的賓館是無法接待外國人的,主要是硬件設施和衛生條件達不到國際上通行的標準和要求。行:不只出租車、公共交通車輛差,我也沒有見過一輛現代化的空調大巴,即使設備完好的一般大巴也不多見。在印度境內乘火車旅行也是考驗體力、毅力的冒險之舉。我們乘汽車從新德里前往印度最著名的景點泰姬陵,200公里的路程行駛了整整一個上午,中途不時被玩猴的、耍蛇的、牽狗熊的賣藝人所阻攔。玩:在印度,除了看埋著死人的陵,就是看供奉著神像的廟,自然風光景點一個沒有,唯一的例外是一個由軍人把守的植物園,進園要履行復雜的手續。我所見的所有景點,如果搬到中國,都可以成為臟、亂、差的典型。景點的門票執行兩個價格,外國人的門票是印度人的十倍。購物:印方翻譯告誡我們,非國營商店莫入,其他商店不是有假就是向外國人要高價。而國營商店,除了工藝品,別無他物,想花錢找不著地方。印度的商店星期六、星期日放假不上班,越是民眾有時間花錢的時候,商店越是不開門。有一個購物的例子:同行的一位同志想買印度香煙送朋友,便在孟買的一個街頭煙攤上買香煙。讓人不解的是,沒有成條的煙可買,他們只賣單包的或拆開包賣單支的。李處長買了四包25盧比的、八包15盧比的,看守攤位的兩個中年男子,算了半天也沒有算出該付多少盧比。不是說印度人受教育的程度比中國人高嗎,這么簡單的賬怎么就是算不過來呢?我們幾位旁觀者幾乎同時說起中國賣菜的農村婦女,以她們的心算水平,在孟買街頭,那稱得上是數學家了。
走馬觀花一路看下來,印度的確基本具備了向現代化發達國家前進的基礎和條件,但這些基礎和條件還存在缺陷,有的是很大的缺陷。有一天,印度也許能夠自行制造出稱雄印度洋或太平洋的航空母艦;有一天,印度也許能夠把自己的宇航員送上月球。對于這些,我都不會感到驚奇。真正讓我認為稱得上是奇跡的,是讓多達二億以上的窮人都能過上富裕的日子。具體表現:就是在印度的街頭,不再有無家可歸者。
要發生這樣的奇跡,印度要走的路,還很長。
責任編輯 黃 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