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八十四

石順萬萬沒想到：因為電褥子，使爹遭了殃。

爹上了歲數，但眼不花，耳不聾，記性很好。他怕爹萬一忘記拽電褥子插銷，便把插銷線接長，搬椅子上去，踮著腳，擰開燈口的上蓋，將插銷插入燈口內。告訴爹，一拉電燈開關繩，燈滅了電褥子也就不通電了。

一天晚上，電視中有老戲，石老漢看到劇終才回到自己住屋。開著燈，放開被窩，喝了一袋牛奶，吃了幾塊到口酥，鉆進舒服的被窩中，去拉開關繩，拉了幾下，燈沒滅；猛拉兩下，繩斷了，燈還亮著。屋里暖和，老漢光身子下床，搬動椅子，上去，夠不著燈泡；下來，往椅子上放了個小板凳，小心上去，擰滅了燈泡。老漢像站在無底的黑洞中，兩腿顫抖，撲通一聲，摔了個仰八腳。老漢忍著疼，爬著摸到床，沒想到電褥子燒得燙手。喊兒子，聽到嘈雜急促的腳步聲，又忙喊：“只許進來男的，只許進來男的……”

老漢病了。連輸了五天液，高燒雖退，但仍湯水不進。

“俗話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爹八十四歲啦，不小了，看來今年便是回頭年。”老漢下令道，“不準再輸液——這是白扔錢!”

兒子說：“那不過是句順口溜，信不得。”

兒媳說：“爹一生清楚明白，向來不迷信，怎么今天……”

老漢說：“眼看就快過年了，偏偏出了這回事，不能不信啊!”

兒子蹲在床邊，趴在爹的枕頭前，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爹這一輩子，不容易。如今生活好了，該讓老人家多享幾年福……

第六天，兒子抗“命”不遵，仍然請來醫生輸液。

門外傳來洪鐘似的聲音：“相面哆!說錯一處，分文不要。”

兒子向兒媳說：叫爾去把相面先生叫來吧。”

老漢端詳那先生：六十多歲，文質彬彬，像個識文斷字的人。

過了吸根煙工夫，先生開口了：“您老臉上的皺紋，表明一生有三大關口：第一關是水關，您三十出頭鳧水過河，幾乎被淹死，幸虧有人相救；第二關是天關，您這場病，定是從空中摔下所致。”

老漢一輩子沒算過命、相過面，心里不住地喊：神!神!

兒子、媳婦忙問：“這第三關是什么?在啥時候?”

先生閉目屈指默數了一會兒：“你爹90歲那年的9月初9，不能出門，你們要小心侍候。去廁所時，要攙著。如果那天不摔倒，這第三關——地關，就過去了，你爹還有9年陽壽。切記，切記。”

老漢噗哧一聲笑出了眼淚：“活那么大干啥，光拖累孩子們。”

老漢呼嚕嚕吃了兩碗肉丁兒炸醬面。

老漢96歲那年，臥床不起了，雖然看到院中瑟瑟零落的枯黃的梧桐葉，但沒有想到會死。老漢不知道：那個相面先生，是石順上初中時的語文老師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