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

周末是林雀兒最輕松愉快的時候，也是她最緊張忙亂的時候。她從地處市郊的大學門口乘三路公共汽車，到市中心的新華書店下車，跟同學們分手打招呼時說，到站了，我去表姐家。那些同學尤其是與她同是來自偏遠農(nóng)村的同學就非常羨慕，羨慕有一個知情達理的表姐疼愛關(guān)心著她，羨慕她在這繁華的都市里有一個駐足的驛站。對同學們的羨慕嘖嘆，她時常會微微一笑，露出一絲人們不易覺察的詭秘。

走在人海里的林雀兒，在時髦的男男女女面前，并不怎么扎眼，單薄的身材，自然的一頭淡黃短發(fā)，給人一種營養(yǎng)欠佳的感覺。不知情的會以為她追求新潮，減食瘦身保持體型。平時，她那一頭淡黃的短發(fā)是束起來的，用一條皮筋系在后腦勺上，走起路來上下輕輕地顫動，一張鴨蛋形臉微微低著，顯得有幾分清純內(nèi)秀，不事張揚的樣子。

走到巷子的盡頭，她匆匆拐進一個雜亂的居民小區(qū)。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興建的小區(qū)，多是狹窄擁擠雜亂無章的，自行車三輪車摩托車蜂窩煤半頭磚舊花盆等等，橫七豎八地放在樓前樓后臺階樓道里，上樓時自行車時常刮碰著衣服。林雀兒在小區(qū)一座灰蒙蒙的樓前停下來，習慣地環(huán)顧四周，稍作停頓后，便快速走進一個單元，一直爬上六樓，掏出鑰匙在鎖孔里擰了幾圈，沒打開。

接著又咚咚地敲起門來，嘴里喊著：肥肥，開門，肥肥開門!

林雀兒知道屋里有人。這是她們早就約定好了的，屋里有人的時候，就將人戶門從里面插死；如果能用鑰匙打開門，則證明屋里沒人。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一個披頭散發(fā)打著哈欠的胖女孩站在門框里邊，兩手插進頭發(fā)里毛草草地來回搓著，睡眼惺忪地問：幾點了，雀兒?

早晨八九點鐘唄!林雀兒將包往廳里的木頭沙發(fā)上一扔，坐下來喘著粗氣。盡管年輕，可一氣爬上六樓，也是感到氣力不夠用的，心怦怦直跳。

肥肥瞇縫著眼睛瞅了瞅西邊的窗子，太陽已經(jīng)快落下了。于是，不滿地說：干嗎呢，耍人兒啊!緊接著又問林雀兒有沒有帶吃的來。林雀兒打開包掏出個塑料袋，里面盛了四個包子。肥肥噓溜著嘴，搓搓手抓起來就吃，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就好似幾天沒吃飯。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老式房子，林雀兒和肥肥一人一間。房主遷到了寬敞的新房，老房子出租了，每月租金三百元，再加水電費，每月大致四百多元，林雀兒和肥肥均攤。其實肥肥住在這里的時間遠比林雀兒長，林雀兒只是周末才來，平攤租賃費明顯是吃虧的，可她不太計較這些，她知道肥肥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也并不比她好。這也是兩個人合得來的關(guān)鍵。

林雀兒走進東邊她的臥室，再出來時已是赤條條的了。淡藍色的乳罩緊繃繃地箍在胸上，下身是淡藍色綴白花的三角褲頭，襯托得身子更加光潔白嫩。

林雀兒開始忙活了。她周末的忙亂，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在晚飯前的洗漱妝扮上。在衛(wèi)生間洗漱完了，用大浴巾將身子裹住，然后對著墻上的一面圓鏡子開始做臉。最麻煩的是眼睛，最出效果的也是眼睛。平時看似不起眼的女孩子，若將眼睛做好了，那就是一速成美女，足以忽閃得男人們怦然心動。在校園里是不提倡女學生化妝的，有個別愛美的女生，也只不過是輕描淡寫地描描眉，涂點淡淡的口紅，以不顯露痕跡為佳。可周末就不同了，離開了校園，林雀兒可以大手筆地盡情涂抹了。先是精心描了眉毛、眼影、眼線，然后用夾子將睫毛朝上夾彎曲，用睫毛膏抹了，定型的睫毛頓時變粗變長變彎曲了，像商店里眼睛毛茸茸的洋娃娃。整個化妝過程林雀兒一絲不茍，對肥肥只言片語的問話插話，她只是哼哈應(yīng)付著，根本就沒聽清肥肥說的啥。

最后該涂口紅了。口紅是要與眼睛相配套的，比較普遍的就是淡紅、玫瑰紅了。當然，也有些男人喜歡女人抹銀灰色、黑紅、紫紅什么的，喜歡女人的另類和野性，那是需要因人而異的。林雀兒今晚涂的是大紅，大紅有著火一樣的情調(diào)，晚上對男人而言，帶有很強的挑逗性。未了，又往兩個胳肢窩及耳后噴灑了點香水。這時你再看林雀兒，眼睛大了，人嫵媚水靈了，簡直就是仙女下凡，走在舞臺上絕不遜色于頂紅的影星歌星，就連女流之輩的肥肥看了都直咂嘴，夸林雀兒越來越漂亮了，說她肥肥若是一男性，非把林雀兒搞定痛痛快快地強暴了不可!

并不是所有女人化出妝來都如此美麗動人。看到林雀兒打扮出來的效果，肥肥也亦步亦趨地模仿，可她的眼睛鼻子嘴巴長的是夸張型的，濃妝艷抹，總適得其反，使人不敢正眼看。肥肥只念過初中，對美學渾然不知。林雀兒就給她指點迷津，讓她化淡妝，像含蓄的詩句，點到為止。可她對鏡子一瞅，跟原來沒什么兩樣，感到不過癮，嫌顏色沒用足，于是又補成濃妝，眼睛似黑牛眼一樣凸現(xiàn)著，一張大嘴笑起來使人感到滿腮都是血紅血紅的。

像一件物品、商品一樣，林雀兒和肥肥都被陳列在櫥窗里。

櫥窗是特制的，跟陳列商品的櫥窗柜臺迥然不同。櫥窗的一面墻上，搞了些噴繪造景，柔和的陽光，銀白的沙灘，茂密的椰林，淡藍的海水，一派椰風海韻的味道。本來是一個走廊似的窄窄的櫥窗，卻被墻上的畫面襯托得無比開闊，無限高遠，似乎一陣驚濤駭浪，就會把你從中國的海南三亞，卷到美國的夏威夷或是澳大利亞的布里斯班。

櫥窗落地部分，是兩層長長的臺階，鋪了耀眼的化纖紅地毯，五顏六色的燈光分別從櫥窗的頂端、底部和一側(cè)聚焦起來，一些超市就配備了這樣的燈光，顯得各種蔬菜活鮮鮮的，像剛出菜地，還帶著夜晚打濕的露水；一些講究的酒店餐桌上方也布置了這樣的射燈，那燈光射在南北大菜上，顯得潔凈清涼，藝絕味足，頓時會激起人們的食欲。

鋪上了紅地毯的櫥窗里陳列的，既不是帶著晨露的新鮮早菜，也不是經(jīng)過精心制作的帶著酸甜苦辣開人脾胃的中餐、西餐，而是林雀兒、肥肥等一幫花枝招展的年輕美眉。她們似一幫企鵝，一幫雛鷹，排列在櫥窗里。她們的裝束，多是背帶短裙，袒胸露背，即使是穿著長長的牛仔褲，也必是將肚臍和纖細的腰肢顯露出來。凡是露出來的地方，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雕飾，紅、藍、銀、灰的腳趾、手指，各種花朵形的肚臍，重頭戲自然是臉上了，那肆意夸張的涂抹幾乎要耗費大半天的時間，可她們沒有絲毫的懈怠。平時穿不出來的衣服，走不出門的濃妝，在這燈光明亮的舞臺上，在這椰風拂面、海水涌動的南國沙灘上，顯得卻是平平常常了。乍一看，你會以為正趕上海南每年一度的世界選美比賽。

來歌舞廳娛樂的人，都要經(jīng)過這個陳列著特殊商品的櫥窗。這櫥窗以及櫥窗內(nèi)的小姐所昭示包含的，無非是說明這里美女如云，陣容龐大，有充足的挑選余地，能讓你過一個愉快銷魂的夜晚。對偶爾進歌舞廳的男人來說，是不敢怎么正眼看櫥窗里那些騷首弄姿的小姐們的，好像背后有妻子兒女、同事戰(zhàn)友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你，匆匆地瞥一眼，只留下個嬌艷、暴露的印象；至于美不美，美在哪里，卻是一概不知。只有那些酒足飯飽，有人出錢，經(jīng)常出入這種風月場合的人，站在櫥窗前才能心穩(wěn)氣定，才能透過濃妝慢慢地仔細推敲哪個更加端莊，哪個更加漂亮。挑中了的，便離開那紅地毯，離開那椰風海韻，跟隨客人到燈光幽暗的卡拉OK包間，陪客人唱歌跳舞、喝酒喝茶、聊天取樂。她們的報酬是靠賺取小費。倘若沒人來點你，那就只好一個晚上背對著大海，與沙灘一起沐浴著火火的燈光。

對這等公開展出三陪小姐的做法，市里的新聞媒體曾做過報道，并就此展開過激烈的討論，贊成者有之，但更多的是批評和質(zhì)疑聲音。后來迫于輿論和警方的壓力，櫥窗撒掉了，改在了一間隱蔽的大房間里。

同是來自貧困家庭的女學生，業(yè)余時間打工掙錢的渠道卻是各不相同。念師范大學的多是選擇業(yè)余家教，外語學院的多是給合資企業(yè)或是考察團的老外當翻譯，思想解放點的甚至陪床陪睡掙外匯。相比之下，她們這種地方綜合大學的學生就沒這些特長，幸虧林雀兒有些文藝天賦，聽過幾遍的歌曲都能模仿哼唱下來，樂感特別好。

林雀兒是在這里櫥窗剛盛行、生意正紅火的時候，將自己擺放展覽在里面的。平時，林雀兒從不參加同學們組織的各種聚會，那次勞動課結(jié)束后，班小組除林雀兒外，一致同意搞次聚餐，林雀兒是班里的美女，她不參加，酒場上會索然無味。同學們引用張藝謀導(dǎo)演的電影《一個都不能少》作為理由，把她拉去了。青春期的男女在小酒館的餐桌上將自己點燃得紅紅火火淋漓盡致。未了，又去歌舞廳狂歡。七男三女，只好再點四名小姐陪歌陪舞。直到酒精散盡才回校園。AA制讓林雀兒均攤到一百二十元，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這讓她整整愁了幾個月。同樣是女人，同樣是唱歌跳舞，卻是有人掙錢，有人花錢。收錢的那位男生說是先給她墊上，可沒過一周那位男生就三番五次地約她晚上出來散步，直找黑燈瞎火的小樹林里鉆，有次竟然用暴力將她壓在身子下邊，若不是她有先見之明穿了條長褲子，那晚必定失身無疑。林雀兒覺著欠什么也不能欠別人的錢、欠別人的情。這時候她想到了夜總會，想到了那些陪舞為生的小姐們，她們的錢來路不正，但卻是不欠情的錢!

有點矜持靦腆的男人，選擇陪侍小姐的辦法，無非是兩種，一種是讓膽大的同伙代勞挑選，另一種是讓領(lǐng)班給挑選，說隨便哪一個都行。領(lǐng)班倒是極樂意做這樣的事，按號從櫥窗里喊，輪到誰是誰，不管高矮胖瘦黑白丑俊。喊的時候，多是喊號，有時也喊藝名，如肥肥、雀兒、露露、楠楠、菲菲什么的，怎么聽怎么像些小狗小貓等寵物的名字。這名字多是自己起的，也有別人幫著起的，肥肥的名字就是眾口一詞喊出來的。起初肥肥不同意叫這名字，矬子忌諱別人說矮，女孩子都是將瘦作為時尚的，總不希望胖，更不喜歡別人說胖。可眾姐妹們說她肥得有特色，不笨拙，肥而不膩，就像香港的肥肥沈殿霞，還曾給明星鄭少秋當過老婆呢，人見人愛的，有啥不好!一幫瘦女人里邊，冷不丁有個肥的，容易讓人記住。到這里的男人是來娛樂消遣的，不是相親找老婆，對小姐們的要求也不是那么挑剔。再說了，茄子蘿，、，各有所愛，有喜歡女孩子苗條的，有喜歡豐滿的。一星期下來，證明了這一說法的正確性，肥肥也接受了這個稱呼。

林雀兒在這里就叫雀兒了，省去了姓。這里的小姐多是來自周圍省份的偏遠農(nóng)村，未找到理想的工作之前，就暫時混跡在這里。有時比外出打工掙得多，干脆就以此為職業(yè)了。盡管離家遙遠，不會碰上熟人，但她們還是極為謹慎，從不暴露自己的真實姓名身份和具體縣市住址，彼此都是心照不宣。沒有人會打破砂鍋問(紋)到底。林雀兒都是周末到櫥窗里來，兩個晚上后，就又消失了。時間一長，她們就總結(jié)出了規(guī)律，意識到林雀兒是一名家境貧寒的大學生，許多歌舞廳都有她這樣的女學生在陪舞，只是沒人點破，也沒有點破的必要，損人不利己的事，傻瓜才干!

對夜總會、歌舞廳來說，周末是生意最蕭條的時候，喜歡光顧歌廳的男人，多數(shù)回家做好好先生去了，這時來的男人，不是出發(fā)在外，就是晚上貪杯喝高了來這里醒酒的。這兩種男人都不好陪，不是扭女人的屁股，就是抓女人的乳房，總想賺女人的便宜，且是沒輕沒重的，有的酒氣上來，還會吐你一身穢物，你得想法與他們周旋。你若態(tài)度曖昧，制止得慢了，下流的大手會冷不丁地伸到你兩腿間的隱私處，用眾小姐的話說這叫與狼共舞。

剛來的時候，林雀兒很不習慣，不堪忍受這些撕下紳土面具的大男人摳摳摸摸的下流行徑，經(jīng)常從卡拉ok包房跑出來，客人曾拒絕過支付小費，也曾中間要求把她換了出來。眾小姐就開始嗤笑她假正經(jīng)。領(lǐng)班開導(dǎo)她說，來這里的有幾個好男人，你只要賺到錢就行。你以為男人們到這里摟摟抱抱、摸摸索索的賺了多大便宜?他們掏錢包的時候就看出是一超級傻瓜。可男人不這樣以為，總把這個叫做氣派，叫做享受。男人若是聰明覺醒起來，這夜總會歌舞廳的還不得關(guān)門呀!

幾個晚上下來，林雀兒才意識到，在這樣的風月場合，女人是沒有尊嚴可言的，上帝是眷顧這里的所有男人，碰到高雅文明的男人，那自然是你的福氣，可這樣的男人很少光顧這里；攤上魯莽下流渾身酒腥臭氣的男人，你也不能拒絕。出租車司機拒絕乘客那叫拒載，在歌舞廳你拒絕客人，那就叫拒陪了，任何舞廳、夜總會的規(guī)矩都是不允許的。況且能攬到一樁陪侍的活，那就是你的幸運了，尤其是周末。你不愿意干，其他小姐愿意干。

與往常一樣，這個周末來人仍然稀少。幾幫爛醉的男人歪歪扭扭不成形地從櫥窗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不禁看花了眼，似乎滿眼都是美女，又似乎一個都相不中。這類似于女人到商店里選衣服，品種樣式越多，越拿不定主意。使人感到吃驚的是，這晚竟來了位三十來歲的女顧客，烏亮的短發(fā)披瀉在白皙的脖頸上，圓嫩白凈的臉上架一副眼鏡，鏡片連同白皙的胸前那個藍寶石的項墜，在燈光下一閃一閃直晃人眼睛。米黃色套裙勾勒出豐腴的身材。

女顧客沒有到這兒的男人那種慌張拘束的感覺。她從容地觀察一下四周，與吧臺的領(lǐng)班交談起來。隨后領(lǐng)班就陪她在櫥窗前挑選。先是總體上掃描一遍，昂起頭思忖了片刻，又有重點地看了一遍，然后讓三個入選的小姐站起來，又逐一進行推敲、對比。女人辦事總是仔細的。

從女顧客的裝束氣質(zhì)、挑選的仔細認真程度上，眾小姐竊竊私語，斷定今晚必定有樁好生意，就看誰運氣好了。站起來的三個小姐里邊有林雀兒。都是偏瘦苗條型的，都是長而嬌小的臉龐，都是一襲顏色不同的超短式連衣裙。林雀兒穿的是淡藍色短式連衣裙。

女顧客將三位小姐叫到一塊，詢問每人的名字，哪個省份。最后她跟領(lǐng)班說，就這個吧，叫雀兒的!

可是……身體有些發(fā)福的女領(lǐng)班有些為難地說，我們這里的小姐只坐臺，不出臺的。

什么坐臺出臺的，聽不懂你們的話。我就是來找個人陪我的客人喝喝茶、聊聊天，比你這兒優(yōu)雅正規(guī)多了。

女顧客沒曾想人挑好了，又遇上領(lǐng)班的麻煩。那，你得交出臺費呀，不能白把我的人領(lǐng)走啊!

出臺費?給你的還是給雀兒小姐的?

當然是給我的，雀兒那份你們?nèi)ド塘亢昧恕?/p>

女顧客有些不理解地到吧臺交了錢，嘴上卻是表示著抗議、拒絕。

這時，林雀兒盯著女顧客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大姐，我從來沒出去過，能、能帶上我同宿舍的肥肥做個伴嗎?

肥肥?女顧客仔細看了看肥肥，又看了看內(nèi)斂孤單的林雀兒，稍微猶豫了一下，說，好吧。又遞給吧臺一張“領(lǐng)袖像”。

剛剛下過的一場小雨，洗凈了空氣中的粉塵，使這座魯中工業(yè)城市污濁的空氣變得異常濕潤清新。路燈映照下的法國梧桐，綠葉終于還原了本色，濕漉漉的葉子，綠色青翠欲滴。雨水清洗過的路面，車輪匆匆碾過，發(fā)出咝咝的響聲。馬路上的車輛特別是出租車，這時大多搖下了車玻璃，讓濕潤涼爽的空氣在車里對流起來。這個時候，林雀兒嗅到了坐在出租車副駕駛座上女顧客身上那種特別的香水味道。這種特殊的，味道，連同吹進車窗的濕潤清風，一同潛入肺腑，使林雀兒感到了少有的清醒和興奮。她在這種清醒和興奮中，猜測著前來挑選引領(lǐng)她的這位女顧客的地位、身份以及能去的地點、陪侍的客人。

肥肥擰著鼻子，在林雀兒大腿上扭了一把，趴在林雀兒耳朵上悄悄說，這女人啥味兒，熏死我了!

出租車在東城區(qū)一座閃爍著休閑港霓虹字樣的樓前停下來，林雀兒和肥肥跟著女顧客七拐八拐地來到三樓一個大包間里。包間的豪華程度是林雀兒和肥肥不曾見過的。四周墻壁以乳白色、淡黃色、淺粉紅色為格調(diào)，進行了整體組合設(shè)計裝飾。一組寬大的奶油色組合皮沙發(fā)占據(jù)著包間的一角，進門的對面是一個精致的吧臺，放置了各種包裝考究的各式飲料和酒類。服務(wù)生正在吧臺里開啟一瓶外國葡萄酒。左邊墻根上，放置了背投電視、影碟機，屏幕上正在播放山水風光。包間的正中，是一個能容納七八個人的玻璃鋼圓形舞池，五顏六色的燈光，在玻璃鋼舞池下面交替變換著，給人煙霧彌漫的視覺，踩在上面如同騰云駕霧，置身于仙境。走上舞池兩層臺階，是一張能圍坐十人的橢圓形玻璃鋼餐桌，餐桌中間花瓶里插放著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天花板上的一束亮光正射在餐桌上，射在那束鮮艷的玫瑰上，增加了包間的浪漫和詩意。

這時林雀兒和肥肥看清了，餐桌兩邊面對面地坐著兩位中年男人，極為休閑的裝束，像是剛剛爬過山、打過網(wǎng)球或是乒乓球什么的。見她們推門進來，兩位男人的談話和笑聲戛然而止了。

首先是坐在上首位置、天庭飽滿并稍微有些禿頂?shù)哪腥税l(fā)話。他說，久等不來，還以為漂亮的煙主任被壞人劫持了呢!

被稱作煙主任的女顧客晃晃頭喘著粗氣說：都成黃臉婆了，還有人劫持，該不會有人缺親娘口巴?

接下來被稱作煙主任的女顧客便向林雀兒和肥肥介紹二位男人，稱年齡大些且禿頂?shù)哪腥藶槭〕堑氖习澹Q年輕且有幾分英俊的男人為本市的童老板，指著自己說叫煙菲，煙花三月的煙，細雨菲菲的菲，叫我煙姐好了。接著又向石老板和童老板介紹了雀兒和肥肥。

年齡長些的禿頂男人在聽到煙菲稱他為老板時，先是驚詫了一下，隨即哈哈笑起來，目光在林雀兒和肥肥之間來回看了幾遍，便盯在林雀兒身上，看得林雀兒臉紅起來。

像，真像!石老板的目光又在煙菲和林雀兒之間脧巡，說，小煙，這雀兒莫非是你親妹妹?來來來坐這邊。說著將林雀兒招呼到了自己身邊。

林雀兒和肥肥明白，斟酒倒茶的任務(wù)，自然有服務(wù)生負責，她倆主要是陪酒聊天了。剛上來寒暄了一陣，無非是籍貫、愛好之類的話。不一會兒，林雀兒和肥肥就插不上話了，兩位老板和煙菲多是談他們單位系統(tǒng)中的軼聞趣事，時常夾雜了些黃段子，說到高興處他們?nèi)伺醺勾笮Γ牟辉谘傻牧秩竷汉头史室搽S著笑笑，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牽強附會。

來來來，喝酒，喝酒。禿頭的石老板似乎感覺到冷落了二位小姐，力圖找一些大眾化的項目和話題。他帶頭將一杯紅葡萄酒喝光了，晃晃杯子，透明的冰塊在杯底嘎啦作響。

年輕英俊的童老板積極響應(yīng)，也一口喝干。

煙菲與林雀兒、肥肥自然形成一個陣營，達成了共識，說男人不能和女人一個標準，你們喝兩杯我們喝一杯，對吧雀兒、肥肥?

雀兒、肥肥急忙點頭稱是，聲援煙菲。石老板說什么也不干，硬逼著三個女人干了一大杯，之后才同意她們減半。

玻璃餐桌上擺了開心果、腰果、風干牛肉片和水果沙拉等幾樣小菜，可幾乎沒人動它，大家只顧喝酒、勸酒。萬事開頭難，通常第一杯酒是比較難勸的，特別是對于一向謹慎的女人，幾乎近似于嚴防死守。只要第一杯喝下去，第二杯、第三杯，便順理成章。無論是話題、氣氛都將會活躍起來。因此，在一些非正式正規(guī)的場合，男人們總是把喝酒的話題和重點放到女人身上，何況今晚兩男三女，又是在一個極其休閑浪漫的包間里!

林雀兒喝酒是周末到夜總會陪客人唱歌跳舞學會的，酒量不大，三兩杯葡萄酒、七八杯啤酒還是能應(yīng)付過去的。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和鍛煉，喝起酒來就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樣扭捏，特別是看到同是女流之輩的煙菲和肥肥喝得非常痛快，也便跟著喝下去，但是每次杯底都留下一塊，禿頂?shù)氖习逖酆芗猓驼f不成不成，重新給林雀兒端起來，攥著她的手說，滴一滴罰三杯。

林雀兒求饒地說，我不行不行了石老板，感覺腦袋變大了，直發(fā)暈，再喝就醉倒了。

看到林雀兒白皙的臉龐沒多久就變得粉紅生生的，似春天的桃花，石老板特別高興，說喝了這杯隨意，喝了這杯隨意。

為打破一味喝酒斗酒的局面，林雀兒說要獻上一首歌，讓服務(wù)生點了鄧麗君的《美酒加咖啡》。大屏幕上閃著畫面和歌詞，可稔熟在心的林雀兒并不怎么盯著屏幕，而是就歌詞的內(nèi)容不時地和石老板童老板交流著。

唱罷，眾人鼓掌，說確實有點鄧麗君的味道。

接下來煙菲點了京劇《家住安源》，特別提出獻給省城的石老板。石老板知道，煙菲的京劇清唱有板有眼，很見功底，是全省系統(tǒng)內(nèi)的業(yè)余京劇名家。石老板非常欣賞地為她晃著頭，手腳并用地打著拍子。

年輕英俊的童老板唱的是俄羅斯歌曲《喀秋莎》，極為渾厚的男中音。眾人鼓掌后，林雀兒沒忘記自己的任務(wù)，邀請石老板跳舞，服務(wù)生將四周的燈光關(guān)掉，將舞池的燈光黯淡下來，調(diào)成了柔和的霧光。像她的名字，林雀兒身輕如燕，身子聳挺著，足尖著地，輕輕地踏著曲調(diào)，整個身子似一束輕蔓在石老板身邊蕩來蕩去，纏身撩撥，又若即若離。石老板有說不出的愉悅。

曲畢，石老板提議為童老板的男中音干杯。這次，不知是有了舞池里的肌膚接觸還是怎么的，林雀兒的一杯幾乎由石老板代勞了。

石老板推說不會唱歌，林雀兒就拉著他唱《心雨》、《萍聚》等流行的合唱曲目。石老板確實有些跑調(diào)，在林雀兒的幫助下，勉強唱下來。大家鼓掌，童老板和煙菲走上前分別獻花。

為表示禮貌，在童老板繼續(xù)唱俄羅斯歌曲的時候，風韻正茂的煙菲要請石老板跳舞。邊說邊跳，說到高興處，煙菲嬌羞地在石老板肩上輕輕地搗一拳。

跳舞，是男人接觸女人最好的途徑和辦法了，不論多么高傲的女人，在柔和的舞曲里都會溫馴起來。假如男人有一定的舞蹈基本功，必然會征服女人，用嫻熟的舞步和飛揚的舞姿征服女人，女人會心服口服，還會就某一個動作跟你交流。

目睹了林雀兒的優(yōu)美舞姿，年輕英俊的童老板躍躍欲試，提出要跟林雀兒專門跳一曲華爾茲。華爾茲是最能展現(xiàn)舞姿、最能抒發(fā)情感的舞曲。林雀兒頭輕輕抬起，上身以童老板的胳膊作為支點，正步、蕩步、滑步，隨時變換，兩人可謂珠聯(lián)璧合，近似于舞蹈大賽上的表演，使坐在一邊的石老板大開眼界，直夸童老板多才多藝，真人不露相。

肥肥不知是喝多了還是受到了冷落，在餐桌上趴了一陣后，跟林雀扎和煙菲說身體不舒服，要早點回去。煙菲征求了一下林雀兒的意見，從小坤包里掏出一百元遞給肥肥，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

肥肥從包間里消失了。服務(wù)生也從包間里不聲不響地消失了。屏幕上播放著世界各地的名勝古跡，環(huán)繞立體聲播放世界著名的舞曲。石老板擁著林雀兒，童老板架著煙菲，一曲接一曲地舞著。不管是激越的還是舒緩的，他們單調(diào)舒緩的步子始終不變。音樂成了一種背景。他們解除了剛接觸時的陌生和緊張，石老板緊緊抱著林雀兒肩頭慢慢晃動著，兩眼忘情地瞇起來。年輕的童老板不時在煙菲的額頭上親吻著，如人無人之境。

煙菲有些醋意地說，我發(fā)現(xiàn)今晚你算是找到知音了，但愿別讓小妖精把你的魂兒勾了去!

童老板說，我只是試試她的身手，石老板感到滿意高興才行。于是，童老板就極力稱贊煙菲今晚立了大功，獨具眼力地選中了林雀兒，且用肥肥作為襯托，將對比法用得恰到好處，要獎賞她。怎么獎賞啊?煙菲深情地望著童老板，等他發(fā)話。童老板沒吱聲，將兩手放到煙菲飽滿的屁股上撫摸著、拍打著。煙菲將頭貼到童老板的胸膛上說：你這個壞蛋!

四

林雀兒在火車站鐘樓悠揚古老的鐘聲中醒來。以往這正是她和肥肥酣睡的時候，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然后出去買點吃的，下午洗洗衣服，化化妝，晚上再去歌舞廳坐櫥窗。

昨晚那位年長的石老板直夸她的名字好聽，既高雅，又有種音樂美。她心里暗自發(fā)笑，這名字在農(nóng)村卻土得掉渣。父親說他在山里看果樹，清晨做夢有只麻雀飛在樹枝上叫喳喳的，母親就生下了她，取名雀兒。后來母親又給她生了個弟弟，她才真正明白雀兒的含義：雀兒即缺兒，以此祈求招引再生個男孩。男孩是農(nóng)村家庭的希望和驕傲，尤其二胎才生男孩的，都是嬌生慣養(yǎng)，當皇帝伺候。若不是因她學習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老師們反復(fù)到家里做工作，若不是她以死想要挾，即使保證靠打工靠貸款交學費上大學，父母也不會同意的。父親說念大學會把家里拖垮，女孩子念的書再多，也是人家的人。

昨晚喝了點酒，又被石老板擁著跳了半宿舞，身子確實有些累了，一覺便睡到天亮。忽然記起昨晚定好的事，她沒在床上粘乎，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鋪排著今天的事情。

今天當然是淡妝了，就像在校園里一樣，簡簡單單，清純大方為宜，濃妝會讓人看低了，認為沒有身份。

肥肥被驚醒，躺在床上問，雀兒，昨晚到了幾點?

驚醒了甜睡中的肥肥，林雀兒有些不好意思，說，不是很晚吧，你走后不長時間我就回來了。

月巴肥沒有繼續(xù)追問，也沒有提及昨晚受到冷落的事，她似乎習慣了，習慣了這種配角。她從枕頭下又掏出昨晚掙的那一百元錢搖著，有些感激地說，雀兒，若不是昨晚你硬拽上我，肯定又會在櫥窗里白坐一晚上。一點力沒費，白得一百元大票子!

她沒問林雀兒得了多少，她知道肯定會比自己多。

林雀兒當時沒仔細看，先前煙菲給了她三百元，讓她陪好石老板。在跳舞的間隙，石老板往她的乳罩里塞了個紙卷，劃得她的乳房生疼。她心里罵道，這個老流氓!回來打開一看，哇，是五百!一晚上就是八百元!對石老板的反感頓時消失了。這也是今天她應(yīng)約再去陪石老板的原因，但她跟肥肥只說外出有事。

沒有不吃腥的貓，男人都是好色的家伙，專瞅著漂亮的女人!肥肥翻身趴在床上，不著天地地說，我在歌舞廳總當配角，有了我的丑，才有了別人的漂亮!

林雀兒不吭聲，因為她比肥肥漂亮，因為她昨晚得了八百元，相當于一個打工妹兩個月的工錢。

雀兒，你給參謀一下，你說我去洗腳房干按摩好呢，還是洗浴中心干按摩好?兩家都聘人。據(jù)說去這些地方的男人，不很計較小姐的丑俊。

對肥肥的問話，林雀兒根本沒放在心上，何況肥肥扯的話題對她都沒多大關(guān)系或者說對她都不利，她只好加快速度打扮，早點結(jié)束肥肥的話題。

雀兒，昨晚我看那煙菲和姓石的姓童的關(guān)系不太正常，你可注意點，別讓那女人給耍了!林雀兒臨出門前，肥肥又突發(fā)奇想地說。

你是不是昨晚回來做的一夢?對肥肥的奇想，林雀兒感到有些可笑，肥肥向來是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總將復(fù)雜的問題簡單化，今天怎么又將簡單的問題復(fù)雜化了呢?聯(lián)想到一醒來她斷斷續(xù)續(xù)說的一串話，林雀兒跑到她房間里摸了她頭一把，說，沒發(fā)燒呀!接著又搗她下邊一把，邊跑邊說，準是這兒來好事了!

她趕到集合地點新華書店門前時，童老板的別克轎車已等候在那里了。煙菲從副駕駛座上下來說笑了幾句，示意她上車。

童老板戴了副墨鏡，親自駕駛。

石老板拉著林雀兒纖細的手將她拉上車，顯出一種特有的關(guān)心、疼愛和親切。他反復(fù)瞅著林雀兒身上學校定做的淡藍色運動裝和那行洗得有些模糊的大學校名，直夸雀兒今天的著裝很符合活動的項目和一行人的身份。

在黑乎乎的歌舞廳里被男人攥著手似乎習以為常，在這樣的豪華轎車里，特別是在這樣莊重正規(guī)的場合，雀兒就感到別扭，臉上發(fā)燙，想硬抽回手，又感到不禮貌，只好任由石老板攥著。

駛出城外，轎車一路撒歡超行，顯示出童老板愉快的心情和嫻熟的駕駛水平。煙菲似乎早已習慣了童老板的駕駛風格，并不像其他女人一樣時時提醒減速慢行。

轎車漸漸進入風景區(qū)。潺潺流水在路邊亂石嶙峋的溝渠流淌著，似一河翡翠。山的峰巔聳人云端，偶爾云層稀薄時，會看到山巔的平臺，當?shù)厝朔Q為敬月臺。傳說早年云臺山聚勢不斷攀高；大有超過泰山之勢，被泰山老君當頭削去一截，山巔便形成一平臺。雖是神話傳說，卻增添了云臺山的神秘感。當?shù)卣谡猩涕_發(fā)中，被一香港客商看中風水，投巨資進行規(guī)劃建設(shè)，成了遠近聞名的人間奇景。

入門處，一位老板模樣的漢子疾步走上前與他們打著招呼說：童局長，你這局長大人可有些日子沒來了，忙啥?來客人了?

省廳的石廳長來市里開會，順便到這里視察一下，可要安排好啊!童老板介紹石廳長時，不自覺地瞅了林雀兒一眼，心想，官價身份竟在這兒暴露了!

后來雀兒才知道，童老板、童局長，名字叫童子介，是市里部委辦局一把手中的四大美男子之一，深得上級賞識和女人的喜愛。省里領(lǐng)導(dǎo)來檢查指導(dǎo)工作，業(yè)余時間或者工作完事之后，他總是把司機打發(fā)掉，專門給領(lǐng)導(dǎo)安排些刺激性的活動。這次石衛(wèi)凱副廳長來，他當然也不例外了，何況石廳長掌握著全省系統(tǒng)的重點項目審批撥款權(quán)。

其實，林雀兒倒是顯得極為平靜，從一見到他們的那一刻起，她就斷定他們不是商道上的人。商人是既大方又小氣，說話直來直去的，很少拐彎抹角。在歌舞廳混了一段，她還是有些識別經(jīng)驗的。只有官場上的人出入娛樂場所才羞羞答答，明明是位局長、科長、主任，卻一會兒稱王老板，一會兒又稱李老板的。老板成了個大染缸，好事壞事都往里裝。雀兒經(jīng)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只把他們當作一個符號好了，一個能掙取小費和能給將來帶來好處的符號!

門口處有一位長年在此設(shè)點算命的白須長者，徑直對著石衛(wèi)凱招呼，說看出來點事，送給幾句話。石衛(wèi)凱猶豫著，童子介勸說，出來休閑放松，權(quán)當是調(diào)研體驗生活。算命先生單獨跟石衛(wèi)凱耳語幾句后，石衛(wèi)凱的目光在雀兒身上打量了幾遍，盯得林雀兒心里直發(fā)毛。聽了算命先生的一番耳語，石衛(wèi)凱的情緒明顯低落下來。看出問題的童子介急忙解釋勸說，算命先生是靠唬人和忽悠掙飯吃的，我們可都是唯物主義者啊石廳長，只當是體驗——下。石衛(wèi)凱哈哈一笑，似乎表示認同童子介的話。

爬山進山有兩種選擇，一是徒步行走，一是騎馬騎駱駝。本來原先定好的是步行，可石衛(wèi)凱好像失去了那份雅興，臨時改為騎駱駝。

林雀兒第一次見駱駝，面對眼前怪模怪樣的龐然大物，嚇得直往后退。

別怕，駱駝可老實了。看，這樣!煙菲做示范，一跨腿騎在了駱駝背上。

林雀兒仍然在猶豫，童子介不容分說地將她架了上去。趴跪在地上的駱駝后腿一站，前傾的林雀兒吱地喊一聲；緊接著它的前腿又猛地一站，身子后傾的林雀兒又吱地喊一聲。一行人樂得哈哈大笑。林雀兒嚇得卻直想哭，身子硬邦邦地僵在駝背上，兩手緊緊抓著扶手，渾身冒冷汗。

放松著點，腳要蹬緊，身子要配合著駱駝的步子，看，這樣……卸下老板面具的童子介動作夸張地在駝背上晃著膀子，極像沙漠中的土匪頭子或是黑幫中的老大。

林雀兒照樣子做了，果然奏效。

他們又選擇了射箭，每人的腰上掛了一桶箭。

射箭也分兩種，實物射箭和靶子射箭。實物射箭就是射山地里的山雞兔子等，射死了要高價收買帶走或作為午餐。童子介沒出三箭，就射得一只山雞在山坡上蹦跳著垂死掙扎。他說山雞不喂飼料，是純天然食品，射一只中午燉湯。

與騎駱駝一樣，林雀兒感覺是看著容易做著難。剛才她還嗤笑童子介三箭才射死一只雞，可她射出的箭半途就落地了，射出一道塵土。沉悶了好長時間的石衛(wèi)凱開心道，雀兒是想射只地里的耗子給我們蒸著吃!

午飯安排在紅樹山莊的別墅里。站在窗前可以看到遠處疊嶂蔥郁的山巒，山下環(huán)形的跑馬場，綠茵茵的高爾夫球練習場以及彎曲遠去的小河。

主打食品是手抓羊肉，清燉山雞，另搭配著幾樣野菜。山莊經(jīng)理特意安排送來了兩瓶高度鹿血酒。童子介說全是大補壯陽食品。煙菲瞥他一眼說，男人補過了容易犯錯誤。

這酒菜極不對林雀兒的口胃，她自小不吃羊肉，嫌膻，烈性酒也是從來不沾，可今天別無選擇。既然駱駝騎了，箭射了，就等于到了西藏新疆，還在乎肉膻不膻，酒辣不辣!在三人的鼓動下，林雀兒終于鼓起勇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當然還是男人一杯，女人半杯。 酒微醺，話自然多起來，家事、國事、兒女情長、黃段子等等，無所不拉，林雀兒顯然已不是外人了。

見話說得很投機，氣氛很熱烈，童子介借興提醒石衛(wèi)凱說，那三百萬的事，石廳長可多關(guān)照著點啊。培訓中心建起來了，可就多一個副局級單位。說這話時，他瞥了一眼煙菲。

三百萬可不是個小數(shù)。石衛(wèi)凱鄭重而又調(diào)侃地說，除非、除非你和煙菲每人干一大杯。

酒場上常有的嬉鬧話，童子介卻當真緊逼石衛(wèi)凱，自己斟滿一大杯，又撥拉開煙菲罩在酒杯上的手，給她斟滿，自己帶頭一口干掉，說，我這人工作、辦事、喝酒一個樣，干脆實在，石廳長最了解了，你讓我上東，我不能上西……煙菲，還、還等啥，干!

看著眼前的一大杯酒，煙菲確實怵頭了，平時酒場上可以灑點、吐點地搗些鬼，現(xiàn)在在省領(lǐng)導(dǎo)面前，又是申請資金的題目，本來想說減半喝，又想這話不吉利，怕爭取的資金減半了，只好緊答應(yīng)慢動彈地磨蹭著，一點點地下咽。

每逢看到女人喝酒的難堪和東倒西歪的場面，石衛(wèi)凱總是很開心，特別是看煙菲喝酒。他相信男人女人的酒量是一樣的，只不過女人怕喝醉了出洋相，顧慮多些，若解除這些包袱，女人的酒量一點不比男人小。幾次到該市來，他知道煙菲的酒量。

雖是磨蹭了些，可煙菲總歸把一大杯喝掉了，每喝一口，就醉眼朦朧地說一句，那事可就這么定了。喝得林雀兒直咂舌。

等煙菲喝完后，石衛(wèi)凱又說酒桌上的話不算數(shù)。童子介倒沒什么，他深知有些事情就是在玩樂中半真半假中敲定的。煙菲卻不干了，一改女人的矜持溫存，上頭撲臉地給石衛(wèi)凱端酒，也讓他喝一大杯，逼他說話算數(shù)。

風險挺大啊，這可不是別的工程項目，屬樓堂館所，這事……雀兒，你說給不給?石衛(wèi)凱為不冷落雀兒，向她征求意見道。

林雀兒不知他們說的什么，只好哼哈著。童子介、煙菲就給她遞眼色，她會意地點頭說行。

那好，雀兒說行就行。石衛(wèi)凱又囑咐道，不過，申請報告要變通成別的題目。

因知道了他們?nèi)孙@赫的頭銜地位，與昨晚比起來，林雀兒格外謹慎了，話也格外少了，生怕說錯話或者多說話，只好以端酒敬酒來表達心情。她感到特別拘束難受。

林雀兒之所以喝多了，是緣于石衛(wèi)凱半真半假地說要認她為干女兒。他說兒大三分客，成家就忘了爹娘，還是養(yǎng)女兒好，知冷知熱的，顧家!可他缺的就是女兒。

仍然是酒桌上的玩笑話，童子介卻像剛才喝那一大杯酒一樣，作為正經(jīng)事來做，說認干女兒要舉行儀式，要有賞錢，哪有干打雷的!他讓煙菲準備了兩千元，替石衛(wèi)凱鄭重地遞給林雀兒。

突然間一句話，就得了兩千元，林雀兒不敢相信這戲劇性的結(jié)果，沒敢推辭，也沒說聲謝謝，她不知怎么辦才好，只是陪著喝酒，喝酒，直喝得兩腿發(fā)軟，天旋地轉(zhuǎn)，胸腔里翻江倒海，有種強烈的想哭想喊想叫的感覺。

酒性發(fā)作的煙菲在衛(wèi)生間嘔嘔直吐，童子介架著她晃晃悠悠地去了相連的另一套別墅。臨走前，他塞給石衛(wèi)凱一小紙盒，說外國進口的，試試看，很管用。

受煙菲的感染，林雀兒終于控制不住了，眼淚婆娑地流下來，將過去所有的委屈都集中了起來，石衛(wèi)凱越是勸她拉她，她的淚流得越多，哭聲越大。石衛(wèi)凱將她架到樓上臥室里，她躺在石衛(wèi)凱的懷抱里連扯帶抓地折騰著。

雷電轟鳴閃動著，云臺山沐浴在刷刷的雷雨之中，附近溝壑傳來嘩嘩流水聲和訇訇的瀑布聲。

五

情人節(jié)林雀兒收到兩束玫瑰，很令寢室的女生們羨慕。

兩束玫瑰都是花店的花童受托送來的，只有祝福語，沒有署名。這不僅讓別人猜疑，也讓林雀兒感到納悶。她干過一段舞廳，與接觸過的男人并沒有過深的交情，只不過在舞廳里逢場作戲罷了。來往比較多的就是石衛(wèi)凱、童子介和煙菲了，還能是他們送的?

按說石衛(wèi)凱是不可能送的，他可以送錢送物，送玫瑰就顯得離譜，因為他是林雀兒的干爸，哪有干爸給上學的干閨女送玫瑰的!林雀兒首先否定了。石衛(wèi)凱曾給林雀兒打過幾次電話，直接打到寢室，都是詢問生活學習情況。林雀兒不好稱呼他，既沒叫他干爸，也沒叫他石廳長，只是哼哈地應(yīng)著，她感到叫什么都別扭。

石衛(wèi)凱從省城來的次數(shù)明顯多了，來了總要住上一兩宿，當然多數(shù)是說偶然路過，來看看干女兒和市局的領(lǐng)導(dǎo)，并囑咐以后再來看林雀兒就不多打擾局里領(lǐng)導(dǎo)了，只讓煙菲安排個房間就行。童子介嘴上答應(yīng)著，但每次都和煙菲親自作陪，并去車接林雀兒來做客。有時聯(lián)系不上，就直接找到教室。身邊多了石衛(wèi)凱、童子介、煙菲這幾個政界身居要職的朋友，林雀兒增了許多心事。經(jīng)常隨同出入高級酒店賓館，經(jīng)常吃山珍海味，有些東西她連見都沒見過，對此，她非常尷尬，時常是不知所云所措，不知這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是福祉還是陷阱。她忽閃著兩只水汪汪的眼睛瞧瞧這個，瞅瞅那個，心里很累。一回到學校躺在床上，就會身心放松，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種生活，這種感受，她誰都沒告訴，包括關(guān)系甚好的肥肥，她總覺得不是從正路子上結(jié)交的朋友，不是一種正常人的生活。包括石衛(wèi)凱提出認她為干女兒，她認為純粹是玩笑話，只不過遮人耳目而已。那天在云臺山喝醉了酒，在漫山遍野瓢潑大雨電閃雷鳴的伴奏掩蓋下，在寬敞安全的別墅里，她就受到一次驚嚇。石衛(wèi)凱‘像頭猛獅一樣撲向她，從床上滾到地上，有發(fā)泄不完的力氣。她拼命地喊叫，卻始終喊叫不出，任憑他在自己身上肆虐。她感到窒息，感到自己就要死了。這樣死去也會遭人唾棄謾罵，讓父母在村里抬不起頭來。想到這里，她在石衛(wèi)凱的臉上猛抓猛打……等她醒來，身邊卻空蕩蕩的，自己合衣睡在床上安然無恙。那時，石衛(wèi)凱正在客廳里揮毫潑墨，寫滿字的宣紙鋪了一地。盡管如此，她相信遲早會有一天，石衛(wèi)凱會剝光她這干女兒的衣服，會與她亂倫，就像她夢中幻想出的不堪入目的種種鏡頭一樣。那天午飯后，石衛(wèi)凱之所以沒動她一指頭，她感到與那位算命的長者有關(guān)，使得石衛(wèi)凱對她的態(tài)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那位算命先生到底跟石衛(wèi)凱耳語了些什么?她不得而知。這也是她不好稱呼他的原因。從這里分析，其中一束玫瑰肯定又是石衛(wèi)凱送的，不好署名，只是隱隱透露出一種信息，讓你去玩味捉摸。

那么，第二束玫瑰是不是童子介送的?那晚，她和童子介跳舞配合得很默契，而且跳得極其瘋狂。石衛(wèi)凱畢竟年齡大了些，似乎不喜歡那些張揚搖滾的樂曲和瘋狂的動作。煙菲非常適合他配合他，動作緩慢深沉，像磁石緊緊地吸著他，使他時常陶醉在恢宏的音樂和煙菲的柔情之中。

起初，童子介曾派煙菲給送去一些生活用品，林雀兒知道，這都是面子上的事，再見面后，彼此都光面。這一來，同學們便確信林雀兒在市里有個非常體面的表姐了。林雀兒單獨和童子介會面，這要緣于省廳的三百萬撥款。這筆巨款在石衛(wèi)凱的關(guān)注協(xié)調(diào)下，順利撥付到位，彌補了建設(shè)資金的不足。同時，培訓中心副縣級事業(yè)單位的申請報告，在童子介的疏通督促下，也批下來了，可謂好戲連臺。為表示慶賀，童子介和煙菲周末在郊外找了家僻靜的酒館，約林雀兒一塊聚餐。吃飯前先撥通石廳長的手機，說了許多感激恭維的話，然后告訴石廳長正在請林雀兒吃飯，表示一下感激之情，順便送上個人情。看得出，省里撥款也好，培訓中心升格也好，將來最受益的可能就是煙菲了。童子介一邊品嘗著張裕解百納，一邊問她怎么報答。煙菲白了童子介一眼，說，這都是局里的事，我報答個啥?平時哪里少報答你了，哼，沒良心!童子介笑笑，說培訓中心主任一職還要推薦考察，競爭很激烈，往往是槍打出頭鳥，低調(diào)些為好，不能大意。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雀兒果然減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應(yīng)酬，許多活動都是童子介獨往獨來，有了更多的活動空間。那次周末林雀兒正在洗衣服，童子介打電話來說天上的月亮很圓，請她出來賞月。對童子介的電話，即使再晚，林雀兒也是很樂意接的，她感到她的運氣都是他安排的，都是他一手操辦的。只是除了周末，平時沒時間，聯(lián)系也不方便。對童子介，她可以稱呼童局長，也可喊童大哥，并不怎么拘束，相反，有些親切感。

他們漫步在校園的草坪上，行走在林蔭小路上。樹陰里一男生在為女友彈著吉它，曲調(diào)極其悠揚。長到二十歲，她似乎感到月亮從來沒這么圓過。天天生活在里面，從來沒有感到校園這樣寬闊，她似乎理解了詩情畫意的真正內(nèi)涵。賞月是需要心境的。借她錢的男生也約她出來過，她也激動過，但更多的是擔心焦躁，完全沒有和童子介在一起這種坦然安全的感覺。以往的這個時候，她是在昏暗的歌廳里度過的，與不知姓名看不清模樣的男人周旋著，與童子介和石衛(wèi)凱的邂逅，才有了她今天漫步月下的悠閑，自然心存感激。她挽起童子介的胳膊，像一對戀人，說說笑笑地漫步在朗朗月下。出乎意料的是，那晚童子介很大方地送她一部手機，一部款式新穎的手機。能送手機，就不能送玫瑰嗎?何況他們已經(jīng)像戀人一樣手挽手地散過步!

一段時間不見的肥肥突然來訪。樓上樓下找到林雀兒時，她圓圓的臉上沁出了汗珠兒。寢室里說話不方便，就把林雀兒叫出來，在小花園里圍著一株櫻花樹直轉(zhuǎn)悠，不知從哪里說起。

上次肥肥在選擇工作上爭取意見，見林雀兒不掛心上，只顧忙活自己的事，便下定決心去了一家桑拿中心做按摩小姐，其實桑拿中心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好干，就是按摩，男人也是盡選年輕漂亮的，至于按摩得質(zhì)量高低并不重要。一枝梅個高苗條，臉蛋兒好看，有做不完的活，走在姐妹們面前趾高氣昂，浴室做苦力搓背的小伙子誰要是瞅她一眼，必定會被她臭罵一頓。她是老板的搖錢樹，很風光，沒人敢惹她。搓背工李有因眼饞她的身材欣賞她的風騷，曾撩起布簾往休息室里瞧她一眼，被她沖過去啐了一臉唾沫。粗壯的肥肥卻不吃她這一套，心想，楊柳腰是長給男人看的，若惹著老娘，哼，看不給踹折了!

有天晚上，酒店一位住宿旅客深更半夜打電話要按摩，領(lǐng)班安排最后一個沒攬到活的肥肥上樓服務(wù)。不一會肥肥便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不用問，按慣例就知客人沒相中。為挽回影響，領(lǐng)班只好安排一枝梅上陣。果然，被客人看中留下。沒想到或者令肥肥她們暗自高興的是，一枝梅和那位旅客赤身裸體地被派出所逮了個正著，隨后查封了桑拿中心。

這也與你沒什么關(guān)系啊!林雀兒聽完整個過程后，為肥肥分析著。

沒關(guān)系?問題就出在這里。肥肥急得滿臉發(fā)紅，憤憤地說，他們懷疑是我心理不平衡，報了警，說要么給我毀容，要么給我打斷一條腿。

那咋辦呢?林雀兒焦急地問。

我能有啥法子!正在擔驚受怕的時候，搓背工李有找到我，說那晚是他告的密，本想整整一枝梅這個浪貨，沒想事情鬧大了。他告訴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如果有人找麻煩，就讓他們找我李有。那天，一幫痞子找上門要給我毀容，李有及時趕到，跟他們拚了。

人，傷著沒?林雀兒焦急地問。

人倒傷得不重，只是派出所那邊挺麻煩的，聽說還要拘留，我這正找你幫忙，早點把人給放出來。肥肥快言快語，不管林雀兒是否愿意聽，只管把話兒說完，說完反而輕松了，她相信同宿舍相依為命的林雀兒會想辦法助她一臂之力的。

林雀兒知道自己并沒有這個本事，肥肥來求她，無非是想通過她找童子介和煙菲幫忙，所以一時不好大包大攬，只說幫著找找人看看。她打電話給童子介，打不通，便直接領(lǐng)著肥肥找到辦公室。人說童子介開會去了，她們又找到煙菲。

煙菲已升任培訓中心主任，實職副縣級，心情很好，非常熱情地接待了她們。聽完兩人的敘述，她說桑拿中心老板這是打擊報復(fù)，李有的做法沒錯，至少沒大錯。說找她就找對了，就是找童局長，這事也得差她去辦，她一同學在市公安局，遂將電話打過去，把情況復(fù)述一遍，并談了她剛才的看法。對方表態(tài)說要了解了解情況。

聽了對方的表態(tài)，又是公安局的領(lǐng)導(dǎo)，肥肥和林雀兒放心了。尤其是肥肥，千恩萬謝的，仿佛李有就是她的什么親人似的，說李有放出來了，讓他當面致謝。

在煙菲打電話的時候，林雀兒看到了靠墻茶幾上的兩束玫瑰，一束紅玫瑰，一束白玫瑰，與林雀兒寢室的一樣，花朵有些枯萎了。她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想動未動地說，這玫瑰真好看!

煙菲瞥了一眼，說洋節(jié)中國人也學來了，男人也學會了浪漫。

說話間，林雀兒的手機響了，是童子介打來的，說剛才在市政府開會，把手機打到自由全球呼上去了，問林雀兒有什么急事。林雀兒沒有復(fù)述，只說煙大姐已經(jīng)給辦了，沒事了謝謝等等。

看著林雀兒那紅色的小巧的手機，煙菲很欣賞地問，這機型真好看，哪里買的，多少錢?

林雀兒一時語塞，她哪里知道這些，支支吾吾地說，不……不貴，商店里……都有。

七

兩束干枯的玫瑰被林雀兒扔到了垃圾桶里。

那天在煙菲的辦公室里看到兩束與她同樣的玫瑰，她就感到有必要從側(cè)面問問石衛(wèi)凱和童子介。人家送你東西，不管采取什么方式，總是希望你喜歡開心的，應(yīng)該說聲謝謝才是。過去沒問，是擔心人家沒送，沒送你去問豈不讓人難堪，豈不是在暗示或啟發(fā)人家!

花店曾給我送來一束玫瑰。林雀兒分別對石衛(wèi)凱和童子介說。

白的嗎?是九朵就好!石衛(wèi)凱沒正面回答。

我喜歡紅的，也希望你能喜歡!童子介的回答更加含蓄。

把它們?nèi)拥簦皇且驗樗鼈兊母煽荩沁t早要扔掉的，長期擺著一桌子玫瑰像什么樣子!只不過加快林雀兒扔掉它們的是它們的解密，更準確的說法是煙菲也有同樣的兩束，按說玫瑰不是哪個人的專利，每個女人都應(yīng)該擁有玫瑰，都應(yīng)有得到玫瑰的權(quán)力，可是，從煙菲辦公室回來，她就決定將它們?nèi)拥袅恕Ｏ喾矗械浇饷芰巳拥袅耸且环N解脫。

就像天上掉下個金娃娃，周末林雀兒不再為生活問題發(fā)愁奔波了。一段時間的變化，寢室的同學感到莫名其妙，同患難的肥肥也感到很驚訝。她的臉色紅潤了，衣著時髦了，還擁有了校園三大件之一的手機，盡管是掖掖藏藏的。于是，同學們看她的目光，與她說話的語氣都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曾借給她錢的男同學唐泉一幾次邀請她散步，都被婉拒了，只有童子介邀請散步不會拒絕。

那天，童子介在市政府開會沒接林雀兒的電話，他感到她必定有急事要辦，晚上便約她出來，地點當然還是月光下的校園。幾次來校園與林雀兒約會，童子介感到現(xiàn)在的校園，不僅是學習求知的地方，也是散步談情說愛最理想的地方，無論是拉著手還是挎著膀子，甚至在樹下?lián)肀Ы游牵瑳]有人理會，更沒有人大驚小怪，所以，在這樣的地力與一位女孩子散步，他感到心情很放松。當然，每次來他都有實質(zhì)性的內(nèi)容，不像林雀兒的同學唐泉一那樣單純的邀請散步。

聽林雀兒說肥肥朋友的事已經(jīng)拜托給了煙菲，為了鄭重其間，他又打電話給煙菲，讓她作為正經(jīng)事去辦。對此，林雀兒非常感激，但又擔心煙菲多心，人家都當著你的面給找人了，你還又去托局長，是信不過咋的?

林雀兒的擔心不是多余的，童子介電話上還沒說完，煙菲就不耐煩了，就諷刺挖苦開了：這種區(qū)區(qū)小事你局長大人也掛心上，豈不是有失身份!凡是你的事，我哪點不用心，還用特別的囑咐?煙菲在說凡是你的事的時候，有意加重加長了語音，讓童子介聽著有點別扭，明明是林雀兒和肥肥朋友的事嗎!

雀兒有手機了，那款式特別漂亮，咱們市的市場上買不著，你什么時候再去深圳，看看那里有沒有，給我捎一個!煙菲一提到林雀兒的手機，童子介就緊張，他渾裝不知地極力掩飾著，問是什么樣式什么牌子的。煙菲卻緊追不放地問，怎么，你……沒見過啊?改天把她約出來，看看就知道了。看仔細了，我也要個一模一樣的……

童子介在會場上泡一天，難得有位美女陪著這么放松快活一晚上，可心情全讓煙菲給攪了。送林雀兒的手機確實是前段出發(fā)去深圳買的，什么事兒都瞞不過煙菲。煙菲的手機是年初剛剛新買的，只不過借手機說事罷了。和這種女人在一塊，心累!童子介自言自語道。

煙菲與童子介的通話，在靜靜的夜里，林雀兒都聽到了，特別是煙菲說本市市場上買不到這種手機時，林雀兒就想到那天她回答煙菲商店里都有的話，知道說走了嘴，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里焦躁起來，擁有手機的那種滿足興奮心情頓時沒有了。她掏出手機遞給童子介說，你還是給她吧，我……也用不大著!

童子介又把手機給林雀兒裝到口袋里，說她只是猜測懷疑……我們，哪里是真的想要手機!

八

比起過去，現(xiàn)在林雀兒周末清閑多了，可以洗洗衣服，上街購購物，去圖書室看看書，感到非常舒適充實，她不只一次地在心里感慨，那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啊。可宿舍里幾位女生似乎身在福中不知福，全然沒有林雀兒這樣的體驗，并不感激誰感恩誰，成績考差了戀愛受挫了，就摔摔打打，嚇得家長就往學校里跑，請到酒店里壓驚，領(lǐng)到商店里狂購，臨走再留下蓄滿幾位數(shù)的現(xiàn)金卡。來自偏遠山區(qū)農(nóng)村的林雀兒沒有這樣的待遇，開學爸爸將她送來后就再沒來過，從沒給雀兒寄過錢，家里沒有電話，她只是給家里寫過幾次信，說一切都好，不缺錢，只要肯下力，城里哪個地方都能掙到錢。當初，她曾到學校附近的紙箱廠打過工，每月150元收入，只是工資老是欠發(fā)，解決不了急需。

周末空閑的時候，她有時會想到肥肥及那套曾經(jīng)住過的小房子。那天，借上街購物的機會，她就決定去看看肥肥，畢竟是朋友一場。

一見到林雀兒，肥肥先是驚詫了一會，隨即撲上來摟住她的脖子轉(zhuǎn)圈，肉乎乎的身子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親熱完了，雀兒才發(fā)現(xiàn)臥室里還有一個陌生男人。那人個頭不算高，黑紅臉膛，有著像肥肥那樣粗壯結(jié)實的身材。見林雀兒一臉的驚異尷尬，肥肥及時介紹道，沒見過面吧?這是李有，上次麻煩你幫了大忙，還沒來得及感謝呢!

接著，肥肥又把林雀兒介紹給李有，說多虧了雀兒給你到處找人說情，是恩人呢!

李有搓著兩只粗黑的手，臉憋得紫紅，嘿嘿笑笑，說謝謝雀兒。

你來得正好，我倆連早飯還沒吃呢。肥肥拉著雀兒坐到床上，不容辯解地說，今中午在這里吃飯，你品嘗一下李有的手藝，近似專業(yè)廚師水平呢!

有了男人夾雜其中，畢竟不是過去她們二人的女性世界，何況雀兒還拿不準肥肥和李有的關(guān)系，于是就推說學校里還有急事，改天再來。

改天?你都有半年沒來了，今天難得一聚。說好了，就是會男朋友也不行，就說我肥肥不讓走。李有，還不快去買菜!捎買兩瓶酒。肥肥把住門，態(tài)度很堅決。

見肥肥近似發(fā)瘋的程度，話說得很死，林雀兒只好留下，生怕抹了肥肥這老姐妹的面子。李有走后，兩個人的說笑談吐自如了。雀兒像領(lǐng)導(dǎo)視察那樣背著手滿屋里轉(zhuǎn)，近似審問地說，老實交待，進行到什么程度了，什么時候喝喜酒啊?

嘻嘻，他人還不錯，身體好，能干，就是不愛說話，凈找些下苦力的活。再說，人家不嫌棄咱，就足夠了……

看你知足的，真是啥人啥福，能說的遇上能干的，能吃的遇上會做的……

兩人在說笑中李有把菜買回來了，在廚房扎上圍裙就開始制作。雀兒在家里做過飯，知道廚房的忙碌，就提議和肥肥轉(zhuǎn)移戰(zhàn)場，到廚房里邊幫廚邊聊天。見李有局促得原地打轉(zhuǎn)，肥肥囑咐他說，你干你的，俺說俺的。

爐灶上兩個爐頭都點上了火，一個爐頭燒水，準備洗菜用，另一個爐頭鍋里煮上了雞蛋，上面餾著豆腐，說豆腐餾一下挺身，炒不碎。幾個小盆小碗里用溫水泡上了木耳、粉絲、海米、紫菜，連五花肉都用溫水泡了洗了晾起來。看來李有確實懂點廚藝。

聽著林雀兒夸獎，李有紅紅臉笑笑說，做不出啥名堂，莊戶菜。

肥肥高興得不住聲不住氣，說李有的廚藝是從鄉(xiāng)下廚師那里學來的。鄉(xiāng)下人不比城里人，紅白工事招待客人都在家里，都是鄉(xiāng)村的業(yè)余廚師發(fā)揮想象力粗菜精做出來的，報不出菜名，只是說幾涼幾炒幾湯，干凈好吃就行。李有不愿干出頭露面接待人的事，族人就安排他端傳盤送菜，光圍著廚房轉(zhuǎn)悠，時間長了，就學了一星半點。我們想把這房子退掉，在城里搜尋處合適的門頭房開個小土菜館，他負責廚房，我管服務(wù)招攬客人。雀兒，你文化水平高，就給餐館起個名字吧，方便的話找人給書法一下，鄭重其事地掛在門頭上。林雀兒一口應(yīng)著，同是來自農(nóng)村，各地農(nóng)村的風俗大致是一樣的，說到農(nóng)家菜，她就饑腸轆轆的，直說農(nóng)家采好，開農(nóng)家菜館好。

幾道菜擺上了茶幾。青椒炒土豆絲，蒜拌菠菜粉絲雞蛋，菜花炒肉片，紅辣椒炒豆腐，蛋花紫菜湯。沒有酒杯，用茶碗代替。李有給雀兒肥肥倒上干紅，自己開了小瓶二鍋頭。

肥肥端著茶碗說，干，老姐妹見面，一醉方休。見李有一口干了一大半，肥肥瞅他一眼說，少喝，你那是高度酒!

九

給餐館起名字并不是件容易事，小翠小花的太俗，高雅的又不符合小餐館土餐館的特點，與其它酒店飯館重復(fù)的近似的，工商注冊又核不準，雀兒傷了不少腦筋。既然答應(yīng)了肥肥，就得負責到底，她知道肥肥和李有是起不出什么好名字來的。一早一晚，課余時間，雀兒總在思考著嘟囔著，排出了幾個自己認為勉強可以的名字，進而反復(fù)地對比著。正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收到了一封信，不得不將這事擱下。

林雀兒幾乎沒收到過什么人的信。現(xiàn)在聯(lián)絡(luò)方便了，人們有事多是打電話，即便沒電話也懶得寫。一聽傳達室有她的信，很讓她興奮了一陣。

來信比一般信件厚，信封上沒署地址。這更增加了她的好奇感。 是高中的同學，還是現(xiàn)在大學里哪位大膽的男生?她把信放在胸口上，并不急于打開，想讓那種興奮和好奇感盡可能地持續(xù)延續(xù)一段時間。

走到?jīng)]人處，她終于忍耐不住了，決定將信打開，而且是從開口處仔細地打開。這一打開，她便蒙了。粗略看完信尤其是那一摞照片，只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失重的身子晃悠起來，若不是及時靠在一棵法桐上，便會重重地癱倒在地。

剛到歌舞廳時，一位自稱是做房地產(chǎn)生意的小胡子中年男人經(jīng)常點雀兒陪他，在歌舞廳里掙的就是男人的錢，對有錢的大老板和經(jīng)常光顧的男人，是不能怠慢的。那晚唱完歌，小胡子男人邀請雀兒吃夜宵。陪著唱跳一晚上的雀兒確實餓了，可深夜跟一個并不怎么熟悉的男人出去吃飯，總有些擔心。看出雀兒的心思，小胡子男人勸她說只是吃個飯，一個人吃沒意思，點多了吃不了，點少了廚師不肯給做，權(quán)當是捧捧人場。怕雀兒不放心，他特意安排在酒店零點大廳里。點上幾個小菜，要了幾瓶啤酒。雀兒想說不會喝酒，可上次在歌舞廳里又曾陪他喝過幾杯，就推說身體不舒服。小胡子男人說喝酒是引子，主要是吃菜，讓雀兒象征性地喝，不喝酒占用點時間，怎么將一桌子菜吃掉，男人的肚子似乎就是專門裝啤酒的，女人卻不行，喝不了幾杯就得跑廁所，雀兒當然不例外。例外的是，雀兒那晚的精神狀態(tài)很差，沒喝幾杯就醉了，醉得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早晨，雀兒仍感到昏昏沉沉，渾身酸疼。及至清醒過來，她一個激靈爬起，嚇得渾身顫抖，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躺在叫不出賓館名字的床上。

那晚的情形現(xiàn)在仍歷歷在目，想起來膽驚肉顫的。小胡子用計謀蒙蔽了她，玩弄了她。讓她感到窩囊的是，小胡子竟然放在她身邊三百元，是補償，施舍，還是良心的發(fā)現(xiàn)?她敲著自己的頭，披頭散發(fā)地在床上歇斯底里地喊著，哭著，恨不能一頭朝墻上撞去。她知道自己地位低賤，可再低賤也不能這樣輕率地獻出自己的貞操啊!缺錢，自己是缺錢．缺錢的不僅僅是自己啊，能為幾個錢就出賣自己的女兒身嗎?不用說三百元，就是三千，三萬，也不能做這種交易啊!她感到那錢骯臟，是罪惡，她要把它撕個粉碎，扔到下水道里。當她發(fā)狠抓起來的時候，那只抓著錢的手卻哆哆嗦嗦地在空中停住了。小胡子可恨，可錢并不代表小胡子，自己把錢撕了，小胡子聽得到看得見嗎?小胡子能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嗎?你就是跳樓自殺又能將小胡子怎么樣呢?安慰也罷，施舍也罷，錢總歸是給你了，你撕了豈不等于自己糟蹋自己，等于在化膿的傷口上又撤了一把鹽!這禍的由來還不都是由于自己掙錢心切惹的?起初，她想過到派出所報案，讓小胡子受到法律的制裁，可那自己要作為證人，丟人現(xiàn)眼不說，沒有其他證人，一對一的事，又怎能說得清楚!她有種吃了蒼蠅吐不出說不出的感覺。她希望這事就這樣過去算了。

現(xiàn)在她才知道，事兒并沒完，那小胡子竟然給她拍了照，從她赤身裸體的不同角度不同距離拍了照，成了他手上一個炙手可熱的把柄。小胡子男人在信上說，如果是一名賣淫女也就罷了，沒曾想雀兒還是一名大學生，這更激起了他的興趣，他說沒想到雀兒的胃口越來越大了，手段越來越高了，竟玩起了大男人，玩起了大人物。這一切要感謝那次旋轉(zhuǎn)餐廳的不期而遇，坐在鄰桌可是什么都聽到了。

旋轉(zhuǎn)餐廳?林雀兒在腦海里搜尋著，旋轉(zhuǎn)餐廳就去過一次，是石衛(wèi)凱專程趕來為煙菲祝賀升任培訓中心主任的。誰想去了一次，就惹來了麻煩。她原想小胡子會敲詐她錢財?shù)模龥]有錢，但按常規(guī)她希望會是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小胡子就是敲詐了，雀兒從報紙上看到，對敲詐行為警方是露頭就打的，可小胡子提出要跟她舊夢重圓，只要她的身子。若要告他嫖娼，自己不就等于將尿盆往自己身上扣?以毒攻毒，找人教訓教訓小胡子呢?雀兒也曾想過，可誰肯幫這樣的忙呢?她認識不了幾個人，若找就是肥肥和李有了，李有剛從局子里出來，還能為此再進去，再結(jié)下冤家?

小胡子限她一周的考慮時間，如失約或采取其他行為，那一摞照片將被寄到雀兒家里、學校，并發(fā)到網(wǎng)上。雀兒很后怕，尤其是怕照片落到學校領(lǐng)導(dǎo)手里，當初自己說服父親跑到城里，就是為了求學，圓自己的大學夢。現(xiàn)在她一籌莫展了，一肚子的話沒處訴說，這樣的事又怎能跟別人說!

她一連幾天失聰?shù)艋甑模睦镉幸环N難解的隱痛，情緒極不穩(wěn)定。期間肥肥打電話催飯館起名字的事，說如果沒有時間，請她參謀參謀叫木巴土餐館怎么樣，木是李有的李字的上半部分，巴是肥肥的肥字的后半部分，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意思，如可以，是否找人給書法一下。雀兒很不耐煩，滿腔的憤怒正沒處發(fā)泄，對著電話上的肥肥吼著，什么前半部后半部的，什么木巴酒吧的，全是鄉(xiāng)巴佬!

雀兒在寢室的床上蒙著頭，恨不能一下子與世隔絕。寢室同學告訴她有電話，她說不接不接一連幾個不接，弄得同學很沒面子。

是你表姐，愛接不接!

一聽表姐，雀兒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接了。

煙菲電話上說石衛(wèi)凱生病住院了，一塊去省城看望一下，東西都買好了。見雀兒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對方又補充道，石廳長對你很關(guān)心的，生病對人家來說可是大事，人之常情啊……

仍然是童子介駕車，仍然是煙菲坐在前邊的副駕駛座上。雀兒地位最低，卻坐在后排最重要的位置。她旁邊的座上，是一盆以康乃馨為主插配起來的鮮花。見雀兒臉色不好，在車上很少言語，童子介問是不是病了，看過大夫沒有，如沒有，去省立醫(yī)院時順便看看。

煙菲瞟童子介一眼，說，喲，我們童局長啥時學會關(guān)心人了?從前可真沒感覺到，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這話既是說給童子介聽的，也是說給雀兒聽的。煙菲說這話的時候，兩邊的耳墜蕩蕩悠悠的，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雀兒的目光就始終停留在那兩串耳墜上，她知道那是兩串價格不菲的飾品，記得好像是南非產(chǎn)的。平時煙菲很少戴這樣的飾品。尤其是最近系統(tǒng)內(nèi)從副縣級干部中物色推薦女干部黨外干部，這兩個條件她都符合，再加上有童子介和省廳石衛(wèi)凱的竭力推薦，進入考核范圍可以說沒什么問題，這使得她臉上的光芒和那兩串閃閃的耳墜很相稱。

雀兒不是三兩歲的孩子，煙菲話里的疑問、諷刺意味，她怎能聽不出來!若以前，她可能會生氣，可現(xiàn)在她哪里顧得了這些!她本來是沒心思去省城的，禁不住煙菲的勸說，再說也不妨出來散散心，或許能找到排解的辦法。

按照級別待遇，石衛(wèi)凱住在省立醫(yī)院的單間干部病房，人明顯瘦了，吊瓶里的液體正緩慢地進入他的血管。見童子介一行進來，他禮貌地欠欠身子，光禿的頭上一綹長發(fā)零亂地飄在上面。石夫人一邊讓坐，一邊介紹著病情，說感冒引起了心臟病，半月了，剛剛好轉(zhuǎn)。見雀兒端著鮮花放到茶幾上，就問雀兒貴姓。童子介馬上介紹說姓林，我們……這個一塊的。石夫人瞅了雀兒一番說，這姑娘真漂亮，這么年輕就進市機關(guān)了?大家哼哈應(yīng)著，弄得雀兒不知所措，像做賊似的，臉上直冒虛汗，哪里還敢向石衛(wèi)凱提及肥肥說的書寫木巴餐館的事!

未了，童子介說有要事與石衛(wèi)凱說，煙菲心領(lǐng)神會地約著雀兒走出病房。不多時，石夫人將童子介送出來，代表老石感謝他們前來看望。

考慮來考慮去，沒有兩全的法子，雀兒只好按照小胡子指定的地點前去赴約，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

約會本是情人間的事情，是愛的驅(qū)使，同學里邊不是有的愛得死去活來，經(jīng)常整宿不歸嗎?那可是心甘情愿的，是為情，和小胡子這到底算什么?人的一生是不是一定要干些違心的事情?假若當初自己不去歌舞廳當陪侍小姐，也許不會惹來這些麻煩，這都怨自己命苦，一念之差。既然如此，就得當斷則斷。

在市中心一家賓館的零點餐廳里，小胡子邊喝啤酒邊等著。見林雀兒走來，他深深地吸一口煙，然后慢慢吐出，說：我就知道你很聰明，不會失約。一年多不見，出落得更漂亮了。來，為我們的相見，干杯!

小胡子端著酒杯在空中舉了半天，雀兒也沒響應(yīng)。這一舉動勝過嚴厲的譴責，他似乎想起了過去占有林雀兒的伎倆，自我解嘲地笑笑，找臺階說，不喝也吧，來了就好，免得我們傷了和氣。當然了，我不會虧待你的……

沒等他說完，雀兒就明確表示，我不是你想象的那號人，當初我應(yīng)該找你算賬!對你，我只想說兩個字——卑鄙!我今天來，不是掙你錢的，是想做個交換……

整整一個晚上，雀兒行尸走肉一般，魂魄和身體好像分離了。那魂魄一會兒好似飛騰到天空，在潔白的云層里與齊天大圣滾打摸爬地廝打；一會兒又遨游到大海，在寬闊海洋里搏擊著陣陣驚濤駭浪。她始終不說一句話，沒哼叫一聲，任憑小胡子在賓館床上翻來覆去地拼命折騰。

夜，總在掩藏著罪惡；漫長的夜，總是在煎熬受傷的人。

第二天，林雀兒連上樓下樓的力氣都沒有了，像大病了一場。她原想先到肥肥那兒休息一下，在那個被人遺忘的隱蔽地方，褶皺的心也許會像夜里悄悄綻放的花朵一樣，慢慢舒展開來，可自從上次電話上自己訓斥了肥肥，一時還找不出下臺階的借口，怎有臉去找她，只好忍著同學們疑問的目光爬到床上，推說身體不舒服，然后蒙住頭，不吃不喝，在一個個噩夢中睡了一天。直到醒來確信自己是躺在寢室的床上，焦灼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與前幾天坐立不安的焦慮相比，她身子雖然累了些，但精神好多了，由衷地感到輕松，因為她只身去面對了小胡子，因為這次她沒要小胡子的錢，從情理上給了他一種道德上的譴責，在問題的解決上，首先表示出了一種姿態(tài)。她想，只要有了這種姿態(tài)，一切矛盾和問題都會破冰而解。

這時，她想有必要給石衛(wèi)凱發(fā)個信息了，最近只想排解自己的事情，沒顧得詢問一下他的病情如何，順便也要將肥肥托付給她的書寫木巴土菜館的事告訴他，勞駕他康復(fù)后抽空給書寫一下，舉手之勞的事，她相信石衛(wèi)凱不會推辭的。石衛(wèi)凱果然很快回了信息，說剛康復(fù)出院，最近抽空就來。

周末，林雀兒還想去見見肥肥。那天自己心情不好，電話上發(fā)了脾氣，想想挺內(nèi)疚的。都是出門在外謀生的朋友，幫不上忙說到明處也就罷了，何必盛氣凌人地訓斥人家!這讓肥肥怎么想呢，因為自己是大學生?因為認識了石衛(wèi)凱、童子介、煙菲，攀上了權(quán)貴?落難的朋友不能丟，何況自己仍然是一介窮學生，!雀兒一是想當面向她道個歉，二來呢，想告訴她書寫餐館的事已拜托給石衛(wèi)凱了，讓她沉住氣再等等。這是緩和關(guān)系、下臺階的最好理由。

敲了好一陣房門，屋里沒人應(yīng)聲。詢問鄰居，說搬走了，和男朋友搬到新開張的什么餐館住去了。

十一

童子介最近一段時間很少來找林雀兒了。念著他的好，夜里雀兒倒是時不時地想起他來。省城的石衛(wèi)凱越來越像個長者，只是含而不露地發(fā)號施令，讓雀兒吃不準他的心思。但與煙菲他倒是什么玩笑都能開，有時還會來個黃段子，完全沒有長輩啊領(lǐng)導(dǎo)的架子，讓她好生羨慕。只有與童子介在一塊的時候，她才感到生活中多了一位兄長，多了一種希望。假如，假如童子介像小胡子那樣向她提出那種要求，她說不定會心情舒暢地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的，別的她沒什么報答。想到這些，她的心就會怦怦狂跳，臉上一陣陣地燥熱，感到是一種罪惡。

林雀兒鼓起勇氣給童子介和煙菲發(fā)了信息，問最近忙什么。煙菲首先回了信息，說自己正處在被考察公示期間，哪里都不敢去，一切保持低調(diào)，快悶死了，很想找個人說說悄悄話。她沒接煙菲的話茬，只是說祝煙菲順利、好運，她知道自己不是煙菲的對手，沒有多少共同語言交流，只能像個小學生洗耳恭聽，何況煙菲暗中還提防著她與童子介和石衛(wèi)凱的往來，吃她的醋。

童子介一連幾天沒回信息，這讓林雀兒好生疑惑。她不便問煙菲，一顆心就那么懸著。

沒高興多長時間，林雀兒又陷入極度的憤恨和焦慮之中。

她原以為高姿態(tài)地去面對了小胡子，獻給了他一個銷魂的晚上，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可小胡子又給她來了封信，說想跟她做個長期的朋友，憑送一晚上就想斷絕關(guān)系，那只是一廂情愿，門都沒有。他正在調(diào)查上次雀兒接觸的那幫朋友(石衛(wèi)凱、童子介、煙菲)的來頭。若雀兒不同意，他還是堅持將裸體照片寄給學校，并告她與社會上的人保持不正當關(guān)系，直至把她搞臭，把她那幫朋友告下來。這又使她處在了兩難之中。但這回她似乎不像上次那樣驚慌失措，承受能力顯然大了些，也理智了許多。晚上，教室寢室都亂糟糟的時候，她總是獨自一人在校園甬路上逛著，希望能想出好的法子。

上次她一門心思想的是去面對，去作為一種交換，結(jié)果失敗了，這條路走不通了。那么，這次有一點她死死地堅持著，就是不能再走上次的路子了，哪怕對他置之不理，保持沉默。他大不了告石衛(wèi)凱、童子介、煙菲，但能告他們什么呢?自己與他們說白了也只是朋友的關(guān)系，既然不能把他們怎么樣，自己又何必擔心呢?剩下的就是那些不堪人目的裸體照片了。就是這一點，她還沒有破解開來，只能是走一步說一步，能拖一天則拖一天。

石衛(wèi)凱說來果然就來了，說是對煙菲的考察問題不放心，來提醒一下，并提前表示祝賀。再是對童子介表示一下安慰。

大病初愈，他整個人消瘦了一圈，眼睛顯得大了，明亮的前額上不多的頭發(fā)更加稀疏。這次因是在自己的培訓中心接待，大家自然有些家的親切感覺。與往常一樣，司機們吃便餐后自由活動或在房間休息，不參與領(lǐng)導(dǎo)們的活動。林雀兒照樣被通知晚上過來陪餐，這也是他們這個圈子湊得最全的時候。以往林雀兒的胃口很好，又有石衛(wèi)凱、童子介爭著給她夾菜，胃總是撐得脹脹的。這次她吃得很少，滿桌的山珍海味，卻吃不出滋味。一段時間不見的童子介，情緒也顯然不如從前，酒桌上雀兒慢慢地聽出，是有人借系統(tǒng)內(nèi)幾年一次的干部大調(diào)整，告他的狀，其中就有違規(guī)建設(shè)屬樓堂館所的培訓中心，再是私設(shè)小金庫。上級紀檢部門正介入此事。費心勞力地干成了些事，卻不落好。現(xiàn)在地價、原材料漲價很快，虧著前段趕著將中心建起來了，現(xiàn)在再投上二百萬也建不起來，這本身就為系統(tǒng)做了件好事!小金庫哪個單位沒有?上頭規(guī)定的接待費還不夠一個月用的，超支的又不敢人大賬，來來往往的不接待行嗎?童子介顯然對有人的指責不滿，也恰好當著石衛(wèi)凱的面訴訴苦。

會不會是社會上的下三爛干的?一聽說告字，林雀兒就特別敏感，一時緊張起來。她這時才弄懂一上來石衛(wèi)凱對童子介說表示安慰的意思。

什么社會上的下三爛，跑不出我們單位這個圈子，閉著眼也能猜得出來，就是那么幾個人!自己沒撈到好處或者好事沒給他們辦好，就翻臉，就要你的好看!

一聽是內(nèi)部人所為，林雀兒松了口氣，但同時又為童子介鳴不平，她覺得童子介說得有些道理。看來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jīng)，自己崇拜的身居要位的童子介，也難逃一系列難題的困惑。人怎么總要遇著這些不必要的難題和挫折呢?人怎么就和人過不去呢?

畢竟是按官方培訓中心的思路建設(shè)的賓館，一切都是按照領(lǐng)導(dǎo)干部的愛好習慣設(shè)計的，樓臺亭榭，山水俱佳，一切都是那么精細高雅。尤其是石衛(wèi)凱下榻的總統(tǒng)套房，分別設(shè)置了健身室、寫字室、棋牌室、會客室、酒吧室、小餐室等等。按照慣例，飯后大家都是到石衛(wèi)凱的房間小坐一會，或者打會兒牌，然后留下林雀兒單獨匯報一下學習情況。這次考慮到石衛(wèi)凱的身體狀況，小胡子的糾纏又鬧得心神不安的，沒坐多長時間，林雀兒早早地就搭車返回了學校。

十二

林雀兒是清晨被叫到市中心醫(yī)院去的，急診室里大夫們出出進進忙得亂作一團，沒有人告訴她石衛(wèi)凱得了什么急病，病情如何，從大家嚴肅的表情判斷，情況不容樂觀。

一陣忙碌后，搶救室里，走廊里靜下來。大夫們陸續(xù)走出搶救室，值班大夫摘下口罩，說：沒救了，家屬，家屬來了沒有……

林雀兒嚇得顫抖起來，渾身發(fā)冷，臉上煞白煞白的。聽到大夫呼叫家屬，童子介叫著煙菲和林雀兒走上前，說家屬正從省城往這里趕，我們是他的部下。

準確的說法，人還沒到醫(yī)院就不行了。大夫很有把握地說，病人看來有心臟病史，這屬于過度興奮導(dǎo)致的猝死。

昨晚還一起吃飯談天說地，一覺醒來就死了?林雀兒真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童子介、煙菲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童子介煙菲豈止是不敢相信，兩人面面相覷，已經(jīng)是六神無主了。人，是為你們而來的，吃住在你們的培訓中心，死在你們的培訓中心，你們該怎么向組織交待?關(guān)鍵是怎么向家屬交待?這種事才真叫窩囊!

直到石衛(wèi)凱家屬趕來，走廊里才有了哭聲，有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哭聲。林雀兒他們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處在震驚之中，竟然忘了哭泣，忘了掉眼淚。就好像是石衛(wèi)凱喝醉了或者是睡著了，醒來還會跟他們打牌玩耍，還會硬逼著他們喝酒。

警方開始調(diào)查此事。煙菲顯得特別緊張。

事已如此，屬于非正常死亡，就是家屬不提出來，警方也要介入的，實事求是說明情況就行了。童子介一邊安慰著煙菲，一邊給她壯著膽。

煙菲避開童子介，把林雀兒叫到一邊，極其懇切地說，這事我們都跑不了，天塌下來我們幾個人一起扛，誰叫我們是朋友來著。實話告訴你吧，據(jù)服務(wù)員反映，石廳長昨晚找了小姐，是在房間干那種事犯了病……

煙菲以為林雀兒會感到吃驚，會感到不理解：她所尊敬的石廳長，她所謂的義父，竟然找小姐，嫖娼!可恰恰相反的是，林雀兒的反應(yīng)卻是極為淡然，因為她相信自己的感覺，相信自己的猜疑和估計是準確的。她自言自語地說，我就知道他早晚會栽了。

小聲點，這事只有你我知道，絕對不能對外講。煙菲警覺而又非常信任地說，警方調(diào)查，我們恐怕就不好瞞這事了。平時，石廳長對我們那么好，很關(guān)心你，也幫了你不少忙，現(xiàn)在他人走了，也得讓他走得干凈利索些不是?為了石廳長的聲譽，為了讓事情盡快過去，我倒有個主意……

見煙菲話到嘴邊又煞住，林雀兒焦急地問，啥法子你就快說吧，都到啥時候了!

我想來想去，這事只有你能幫這個忙。煙菲盯著林雀兒的眼睛說，你是石廳長的干女兒，如果他發(fā)病時你在現(xiàn)場，外人就不會猜疑，警方也不會給他定性為嫖娼。我公安局有熟人，這事說說就過去了。不然，這事可就麻煩大了，如果傳出我這賓館里有娼妓，還不毀了聲譽?有人還不借機繼續(xù)整童局長?再說，你昨晚是最后走的，也是警方的懷疑對象。

林雀兒終于聽明白了煙菲的話，是讓她當替罪羊。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關(guān)系到一個人的清白和聲譽，是一生的污點，一旦傳出去，還不遭人詛咒唾罵!還不讓石廳長的家人敲爛你的頭!這種忙能幫嗎?她猶豫著，遲遲下不了決心，說再讓我仔細考慮考慮。

關(guān)鍵時候可不能拖泥帶水，行還是不行，一句話。俗話說為朋友兩肋插刀，不看僧面看佛面，何況這事有我，有童局長給你做主!

煙姐，別說了，這事，我一個人兜著!

十三

石衛(wèi)凱的突然去世在當?shù)匾鹨魂囷L波，省城的頭頭腦腦、同事、生前好友紛紛前來向遺體告別，本市的政要及系統(tǒng)內(nèi)人士既作為吊唁人員，又作為東道主，忙得不亦樂乎。大家在為石衛(wèi)凱惋惜的同時，就順理成章地談到或者打聽他的死因。各種版本的傳說沸沸揚揚，有根有據(jù)有鼻子有眼，如眼見一般。

警方和校方開始高度重視和注意林雀兒了。先是反復(fù)向她詢問查證石衛(wèi)凱的死因及有關(guān)內(nèi)容，并讓她在記錄上按了手印。接下來便是向校方通報情況，把人領(lǐng)走。這是林雀兒從一開始就擔心的，最終還是沒脫過。自己在問詢記錄上簽了字摁了手印，就是鐵板釘釘?shù)氖隆Ｒ磺卸加刹坏米约毫恕＞煺f通知單位或者家長領(lǐng)人是必要的程序。

她感到老師和同學們在用異樣的目光盯著她，在用恥笑的口吻議論她，她哪兒都不敢去了，甚至逃課，甚至不去食堂吃飯，幾次暈倒在樓梯上。

一波未平又掀一波，可謂禍不單行。由于林雀兒這段時間處在石衛(wèi)凱去世的麻煩之中，把小胡子的事擱一邊去了，那些照片果然被寄到了校領(lǐng)導(dǎo)手里。

校領(lǐng)導(dǎo)找去談話，校保衛(wèi)處找去問情況，當?shù)嘏沙鏊鶄魅ヤ浛诠淮未蔚貞?yīng)對著，沒經(jīng)過大世面的她被徹底擊垮了。同時，石衛(wèi)凱的暴死和裸體照片事件，也像長了翅膀在校園里瘋傳開來，有些不懷好意的男生在樓下陰笑著喊她的名字，同宿舍的女生躲瘟疫一樣躲著她，把她的衣服毛巾扔到一邊，并向后勤處提出調(diào)換宿舍。她的心像有萬束針在扎著，整宿整宿地失眠，精神十分恍惚。如果說石衛(wèi)凱事件是熟人間朋友間發(fā)生的事情，那人們又會怎么看待裸體照片事件呢?她至今叫不出小胡子的真實姓名。事情就怕聯(lián)系，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看，人們該對你怎么評價呢?這時她想站出來把真相說清楚，徹底洗清罪名，可有誰聽有誰信呢?只能越描越黑。她在冰冷的泥潭里無助地掙扎著。有時，她想趁夜色正濃的時候，從四樓寢室跳了下去，那么一切都會圓滿解決，她曾仔細觀察過窗口和樓下水泥地面的情況，足以在瞬間結(jié)束一個人的生命。可這樣結(jié)束自己，有助于改變?nèi)藗儗ψ约旱目捶▎?小胡子會因此被判刑槍決嗎?石衛(wèi)凱在九泉之下會感激你嗎?只能是畏罪自殺!

唯一的辦法就是逃避，徹底離開學校，徹底離開這個城市，讓生活和時間來證明一切。她果斷地向?qū)W校遞交了退學申請書，沒等答復(fù)，就不辭而別了。

離開這個城市之前，她還想要見兩個人，完成一樁夙愿。走到童子介單位，人們告訴她系統(tǒng)內(nèi)調(diào)整，童子介被調(diào)到西部一個小市任職去了。再是要見煙菲。人們把她引到副局長辦公室。林雀兒在掛著副局長辦公室的牌子上看了好長時間，看來煙菲終于如愿以償了。她鼓起勇氣走進去。

煙菲先是一驚，繼而平靜下來，噓寒問暖，說最近一攤子爛事，沒來得及聯(lián)系。她人比前段清瘦苗條了些，顯得更加精明強干。耳朵上戴了一副珍珠耳釘，對，是耳釘!

林雀兒掏出一副五顏六色的耳墜，遞給煙菲說，我記得你有這樣一副耳墜，你可能放錯地方了。林雀兒對這種樣式的耳墜特別關(guān)注，因為石衛(wèi)凱去年出發(fā)去南非，回來也送給了她一副，與上次前去省城看望石衛(wèi)凱時煙菲戴的那副一模一樣。警方在賓館查驗石衛(wèi)凱的猝死現(xiàn)場時，說是在枕頭底下發(fā)現(xiàn)的，當時林雀兒只好認定是自己的。在另一枕頭下還發(fā)現(xiàn)一盒未用完的偉哥，林雀兒明確記得，就是上次在云臺山童子介悄悄遞給石衛(wèi)凱的那種盒子。

煙菲一瞅，臉色登時變得灰白，瞪起眼搶白道：我啥時有這破玩意，真晦氣!

林雀兒一時不知所措，托著那副金光閃閃耳墜的手不好收回，臉上像被人當場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最后她只好順手將其丟進門口的垃圾桶，像摘除了一樁重重的心事，說沒人要，就是垃圾了。

從煙菲單位的大門出來，林雀兒不知該往哪兒走，整個身子似被風刮著推著往前走，像風中的一片葉子，一朵柳絮。

走著走著，她忽然情不自禁地笑了，她笑煙菲看到耳墜時的警覺和失態(tài)，也笑自己終于看到了肥肥的木巴土菜館，它像一個衣衫襤樓的怯生的孩子，遠遠地躲在高樓大廈的一角。一看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字，就知是肥肥寫的，但也極有特色，符合土菜館的名字。

責任編輯 房義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