籬墻兩邊

一

城南有個朱家河。河邊有個王家莊。莊上有個槐樹大院。

這槐樹大院，原是地主的財產(chǎn)。土改時，分給了三戶貧農(nóng)。

北屋，分給了張大嬸。

東屋，分給了王二嫂。

西屋，分給了李三哥。

眼下，這所寬敞的大院，被一道“丁”字籬笆墻分成三段。張家的門朝北，王家的門朝東，李家的門朝西。他們?nèi)遥M管可以抬頭相見，但是，誰要到誰家去，得拐彎抹角，多走好些道兒。

這道籬笆墻，已有十年歷史了。

當初，為啥要扎這道籬笆墻呢?據(jù)說有兩個原因：

第一，那年是辦社的第一年。王二嫂和李三哥都積極報名入了社。張大嬸有點信不著，沒有入社。當時，她的老主意是：有人的指著人，有力氣的指著力氣，像咱這號的，又絕戶，又寡婦，又上了年紀，指著什么呀?分的這幾畝地就是我的命根子!要稀里糊涂地入進去，萬一不好咋辦吶？還是看看再說吧!由于思想不一致，她跟王、李兩家的關系，搞得不大好。

第二，李三哥是個三十多歲的光棍；王二嫂是個三十多歲的寡婦，再加上，那時王二嫂的思想還不大開展，怕的是“寡婦門前是非多”。

后來，經(jīng)過支部的教育幫助，再加合作社充分顯示了優(yōu)越性，張大嬸很快人了社，并且成了愛社的模范；隨著時代的進步，王二嫂的思想也開展得多了。盡管這些條件都發(fā)生了變化，可是，那“丁“字籬笆墻，還依然在著。

就是高山大海，都截不斷人們的情誼，何況這小小的籬笆墻呢!現(xiàn)如今，他們張、王、李三家，關系搞得非常好。

二

初秋。

正是晚茬莊稼已經(jīng)掛了鋤，早茬莊稼還不到開鐮的時候。按照這一帶的鄉(xiāng)俗，每年一到這個季節(jié)，婦女們就抓緊時機，拆洗過冬的衣被。要不然，“三秋”工作一開始，割谷子，砍高粱，收玉米，刨花生，打棉柴……秋收帶著秋種，接著又是秋耕，一氣忙到立冬。到那時，再拆洗衣被，一來時間已經(jīng)晚了；二來日光也大大減弱，洗的布片不易干。

這天，風和日暖。生產(chǎn)隊特地給婦女社員放了一天假，好讓她們拆洗拆洗。你看吧，塘邊上，井臺上，新挖的水渠旁，到處都聚滿了大姑娘、小媳婦，也有少數(shù)的中年婦女。所有通風向陽的廣場，全都曬滿了一繩繩的布片、衣衫，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不了解情況的人，也許以為這兒正在舉行衣、布展覽會哩。

早飯后，李三哥跟男社員們一起下地干活了。王二嫂吃過飯，兩個孩子一人塞給他一把小棗，哄著他們?nèi)ソo隊上的牲口拔草了，自己這才回手關上了門。這時，張大嬸正坐在北屋門檻上曬太陽。看起來，她就像故意等在這兒似的，當王二嫂整整衣衫，理理頭發(fā)，正想出門走的時候，張大嬸那邊開腔了：“他二嫂，看你勁兒呀勁兒的，想干什么去呀?”

“聽說隊上的豬要下崽啦，我去忙活忙活……唉，咱能干了啥呀!有這兩只大腳片，也就是跑跑道什么的唄!”

“就著這放假的日子，你咋不洗洗曬曬的?”張大嬸擺出長者的樣子，以教導的口吻說，“俗話是實話：‘立秋不拆被，過冬必遭罪’……再說，拉扯著孩子們過日子，冷呀熱的可得早做打算，‘臨渴掘井’可就……”

“放心吧大嬸，凍不著他們!”王二嫂說，“總共兩口子半人，拆拆洗洗的，一早一晚的就干了，用不著搭整工夫。”

“可也是。你干點啥可麻利著哩!”看來，張大嬸上邊這些話，只是當個引子，下邊才是她要說的中心話題：“他嫂子呀，我想求求你哩!”

“看俺老嬸子傻的!你跟誰說話呀?還用得著請呀求的!”王二嫂一邊往籬墻湊著一邊說，“一來，咱老鄰舊居的；二來，你還是‘五保戶’哩，能幫的幫著你做點啥，還不是應當應分的嗎?老嬸子你有什么事呀，就說吧!”

“你看，人家家家戶戶的都拆洗衣被了……” 張大嬸說著，也湊到籬墻邊上，一手扶著籬墻上的 立柱，一手撩一下垂下來的花白頭發(fā)，又接著說， “我這眼吶，越來越?jīng)]出息了!眼下，大白天，紉個針就得半頭晌。前日個，給隊上縫了條口袋，這算得什么細致活呀，可是我，一縫縫了大半天；這還不算，你猜針腳有多大呀?”大嬸笑了一陣，又接上話弦，“唉，說起來也真沒出息，就是拆拆洗洗的，也累得腰痛胳臂酸，要干上一天呀，夜晚睡覺連身都翻不過來……唉，老啦?比咱老的還有呢，也沒見過像我這樣的，叫我看吶，全是讓隊上把我慣壞啦!自從入了社。在上‘五保’……”張大嬸就是這樣一連說帶笑，并且，只要扯起一個話頭來，東葫蘆扯到西架上，這就沒完沒了。就連細致的王二嫂，也不能耐著性子讓她說個夠，何況今兒她要急著去看隊上的豬呢!于是，王二嫂攔住了張大嬸的話，笑吟吟地說：“嬸子，你是有針線活不?不要緊，只要你不嫌棄，就拿給你侄媳婦吧!”

“唉，整天叫你受累，我那心里……”張大嬸念叨著，匆匆地回屋去了。看她走的那兩步，還是滿健壯的，并不像她自己說的那么軟弱。一會兒，張大嬸抱著一床被子出來了。她一邊走一邊說：“表呀里的還都挺結實，就是太臟了，拆洗拆洗，翻做翻做，還蠻能蓋二年哩……緊著你的空兒，早天晚天不要緊……”她說著，一舉胳臂從籬笆上把被遞過去。

王二嫂抱著被回屋了。張大嬸還在自言自語地嘮叨著。直到李三哥回家來拿東西，她這才收住話頭回屋去了。

一天，王二嫂早早地吃了飯，下地去干活了。李三哥因為沒有女人做飯，自己又當男又當女。吃飯常常不及時。今兒，他又沒顧得燒火，稀里糊涂地吃了些陳飯，把門一關，又去干活了。當他扛著家什正要出門的時候，張大嬸突然喊住他：

“他三哥，等一會兒走!”

“大嬸子，有啥活兒到晌午做行不?保證誤不了你!現(xiàn)在隊上太忙呀，那幾畝谷子，要是趕上雨

“這我還不知道，啥節(jié)骨眼呀能給你添事兒?”張大嬸隔著窗戶說了這么兩句，抱著一床棉被走出屋來。又說：“給你那被吧!”

李二哥從籬墻上把被接過來，一瞅，又松軟，又干凈，喜得笑咧咧地說：

“大嬸子，你這么大年紀了，總替我

“看你呆不!你以為真是我替你做的呀?”

“不是你?是誰?”

“我哪還有這本事!”張大嬸向東屋努努嘴，壓低了嗓門兒說，“人家他二嫂。”

李三哥是個老實人。他知道自己是個光棍，王二嫂是個寡婦，總怕別人說三道四的，所以雖然是門窗相對的鄰居，平日的交往并不多。今兒這突然的事件，使他不由得吃了一驚。這時，張大嬸又咬著他的耳朵說：“保家他二嫂不是說來么，他三叔自從當上保管員，一塊半頭磚也當好的；這不算，還抽空摸空的下地干活……這么愛集體的人，人家為了啥?還不是為了大家伙兒!人得掏良心，像人家他三叔這號人，沒有女人拆洗，就讓人家冬天鉆涼被窩嗎?”張大嬸說著說著，自己禁不住地笑起來。她這一笑，把落在王二嫂那絲瓜架上的家雀笑飛了；把李三哥那張憨厚的臉笑紅了。

沒嘴沒舌的李三哥，這時只是摸著后腦勺傻笑，啥也說不上來。正在這時，王二嫂的兩個孩子進來了。女孩子戳了男孩子一把，失聲嚷道：“哥哥你看，那是咱娘做的那床被!”

哥哥倒是哥哥，他懂點事了，對妹妹說：“你知道啥，別瞎說八道的!”妹妹不服，堅持說：“瞎說八道什么，我認得，一點也錯不了!咱娘是晚上做的，她還說……”

孩子們這一嚷嚷，李三哥的臉紅成“關爺”了。他抱著被，一扭身子回了屋。

張大嬸站在籬墻邊上，望著李三哥的背影，她自慰地想著“這顆種子算點上了”!

四

他們?nèi)业脑鹤樱m然只隔一道籬笆墻，可是景色卻各有不同。王二嫂那邊，每年要種一架絲瓜：張大嬸那邊，年年總是一排排的向日葵；李三哥這邊，倒是看出勞動力強來了，比她們的院子里要復雜的多——整個院子，除了走人的地方以外，橫三豎四都是畦子。在各個畦子里，種著各種各樣的莊稼。這可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個莊稼漢，從心眼里喜歡莊稼，更重要的是：他是個保管員，各種作物的發(fā)芽率，以及乍換來的新品種，他都要利用這些畦子來試驗。

這天，他趁休假日，又在擔水澆溝子，準備試驗麥種的發(fā)芽率。因為往前就是秋分節(jié)了。

“他三哥呀，我這邊的向日葵也該澆了，你就受點累吧!”

“張大嬸，這向日葵已經(jīng)快熟了，再上水不好啊……”

李三哥不知道張大嬸的心事，實在人說了些實在話。這時節(jié)，張大嬸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兒，帶刺地說：“唉!不樂意就罷，真是老俗話說的沒錯‘求人難、求人難’吶!”

“大嬸，你想錯啦!要澆那不容易嗎!”李三哥說著，拿起大鎬，三五兩下，就在籬笆墻的空間開了一道口子。他把水順過去以后，水桶一擔又去擔水了。

籬墻那邊，王二嫂那架絲瓜，已經(jīng)該澆了。可是，王二嫂因為隊上的活兒忙，盡管頭幾天就想著要澆澆它，但直到如今還沒騰出空來。這絲瓜架跟張大嬸的向日葵緊挨著，也是只隔一道籬笆墻。這時，李三哥擔著水桶走后，只見張大嬸在那籬笆墻空間又挖開一道口子。這么一來，李三哥麥子畦里的水，經(jīng)過張大嬸的葵花畦，又流到了王二嫂的絲瓜畦里去了……

晌午。王二嫂從地里回來，見絲瓜澆了水，心里很納悶。正在這時，忽聽張大嬸喊她一聲：“他二嫂呀，你過來，咱娘兒倆嘮兩句。”

王二嫂應聲湊到籬墻邊。張大嬸隔著籬墻，歪著身子，咬著王二嫂的耳朵悄聲說：“你看了不?這絲瓜呀，是他三哥給你澆的!人家他三哥說‘二嫂子是愛社、愛隊的模范，為了集體生產(chǎn)，整天忙得腳不沾地，連她這心愛的絲瓜也顧不得澆了，老鄰舊居的，我替她澆了吧!”’大嬸習慣地咕咕笑一陣，又繼續(xù)說：“他三哥還叫我告訴你，往后，有干不了的話兒，就給他個信兒，都是自家人嘛，誰跟誰哩，可不許客氣!他二嫂，聽見了吧?唼?”

這時，李三哥正在燒火做飯。一團團的濃煙，從門口、窗口冒出來。屋里，時而傳出李三哥那被煙嗆火熏的咳嗽聲。王二嫂呆呆地望著這種情景，不知她想了些什么。只見她的臉上，有一片紅云在漸漸地擴大著。最善于察顏觀色的張大嬸，又趁機說話了：“他二嫂，你看他三哥自己過日子是不容易吧?”

“看俺嬸子，你又把話說到哪里去啦!”王二嫂神笑面不笑地瞅了張大嬸一眼，回屋去了。

五

月亮出來了。李三哥進城買農(nóng)藥還沒回來。

王二嫂在吃頓飯的工夫，就曾跑出屋子四、五回，隔著籬墻，望望李三哥那依然鎖著的房門，一次又一次地表露出不安的神情，還不滿十歲的女兒問她：“娘，你是看李三叔不?”“死丫頭!瞎說八道，咱看人家干啥呀，我是看看天要下雨不!”她這沒有認真思考的辯解，只能糊弄那不懂事的孩子。因為，那瓦藍瓦藍的天空，月明星稀，萬里無云，連一點兒下雨的預兆也沒有啊!但是，孩子這一句發(fā)問，卻更加勾起了王二嫂的心思：按說該回來啦!怎么還不來?是不是車子出了毛病?不會病在路上吧……她這么胡思亂想一陣，又責備起自己來：咱這不是閑操心嗎?咱是人家的什么人?可是，她總是管不住自己，過一會兒，不知不覺地又想到那上邊去了。

使王二嫂不能自解的，還有一個外來的因素，那就是張大嬸。這時節(jié)，就像張大嬸知道王二嫂的心事，在那兒故意火上澆油似的。只聽她不斷地這樣嚷：“他三哥，他三哥呀!唉，還沒回來!”接著她還要自言自語地嘟噥一陣：“這就是家里沒有人，有人還不知怎么掛著吶……”

王二嫂想來想去，最后決定：到莊頭上去接接李三哥。可剛一跨出門坎，又忽然想到：若有人間，說什么?讓人看出來我不好!她猶豫了一下，最后一橫心：“人正不怕影子歪!”回手拉上門，一直向外走去。

隊上早就派人去接李三哥了。

事情就有這么巧：王二嫂剛走到村頭上，李三哥和那接他的人一推一拉回來了。那拉車子的小伙子是個滑稽鬼，一見王二嫂就笑哈哈地說；“二嫂，深更晚夜的，在這兒干啥呀?”

“我，我找找雞!”

李三哥沒有答腔，推著車子從王二嫂身邊走過去。他回到家，張大嬸還沒有睡，把他叫到籬墻邊悄聲說：“他二嫂去接你啦，碰見沒有?”他先怔了一下，又嘿嘿地笑著點點頭，回屋去了。

張大嬸這一句話，攪動了李三哥的心。一個從來沒敢認真想過的問題，現(xiàn)在漸漸地明朗起來了。這時，王二嫂跟他說話時那似笑非笑的面容，在他的眼前晃動著；王二嫂那些滿含深情的話語，在他的心里回味著。最后，他用指頭敲著腦袋責備起自己來：“你為啥一同她說話就臉紅?你為啥這么憨?憨得像塊木頭!”

這一夜，李三哥沒有睡好。

六

經(jīng)過張大嬸這么兩面通說，天長日久，王二嫂和李三哥的感情，一天天地加深著。

這一天，王二嫂見李三哥院中的鐵絲上，搭著一件襯衫。這襯衫已經(jīng)很臟了。她又見李三哥的門鎖著，就知他沒有在家。于是，她拿來一根長長的竹竿，打算隔著籬墻把襯衫挑過來，替他洗洗。可是，她把竹竿剛伸過去，忽然心里閃過一個念頭，臉刷地紅了。她又把竹竿抽回來，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沖著北屋喊道：

“大嬸——大嬸!”

屋里沒人答聲。她這才放下心，自言自語說，“這老婆子，門沒關就走了!”她說著，又把竹竿伸過去，放心大膽地把那襯衫挑過來了。

其實，這時張大嬸就在屋里。她因看透了王二嫂的心思，故意沒答聲。王二嫂的這一切動作，她透過窗上的玻璃，看了個一清二白，強力抑制著自己，才算沒有笑出聲來。王二嫂把襯衫洗完，又拿竹竿挑著，舉到籬墻那邊去。這時，她又想起了李三哥起五更，偷往王二嫂的豬圈里擔土的事，心里覺著甜滋滋的，自言自語說：“這兩枝花兒要結果了!”

張大嬸當天晚上就分頭跟王二嫂、李三哥談了。

李三哥說：“我有啥說的，誰知人家怎么想啊!”

王二嫂說：“全在嬸子吧，你還會害我?”

這真是“雨落芽生”、“水到渠成”——李、王兩家的親事，經(jīng)張大嬸這么三言兩語，一說就成了。

七

辦喜事的這天，院中的“丁”字籬墻拆除了。王二嫂和李三哥的婚禮，就在這個寬敞的槐樹大院里舉行。

晚上。明月當空，夜景如畫。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屋內(nèi)屋外，熱鬧非常。姑娘們聚在一塊兒，總是愛笑。只見她們低語一陣，暴笑一陣，有的笑得倚在門板上，有的笑得捧著肚子。她們笑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猜想出一二。這無愁無憂的日子，這豐富多采的生活，這光明似錦的前程，再加上今年這史無前例的好收成，不都是她們歡笑的理由嗎。老人們和姑娘不同：他們雖然也個個滿臉笑，可是大都不笑出聲來，他們更原意發(fā)表議論：“他倆都是愛社模范，活是一對!”

“張大嬸一向不愛管事，這回管的這樁事還真來勁!”

“他們結婚，對他倆都好，對集體也好……”

小伙子們又是另一套。他們在積極準備新房用的東西，策劃著在婚禮儀式上難為新人的計謀。孩子們不能理解大人的情趣，在人空子里鉆來鉆去，追逐著，嬉戲著。

婚禮開始了。一對新人在人們的掌聲中就位。只見，李三哥刮了臉，剃了頭，仿佛年輕了好幾歲，王二嫂從頭到腳一身嶄新，顯得更加秀氣了。

今兒張大嬸格外高興，她被人們請到上座上，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支書簡單地講了幾句，下邊就是介紹人講話。張大嬸從沒當眾講過話，今晚她由于壓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竟也真的站起來講話了。只見她一手扶著桌子邊，一手摸著衣扣，說道：“你們知道，咱這一輩子，哪當過媒人吶，真不知道媒人怎么當法!只聽到人家說過：‘保媒說親，半假半真’……”

人群哄笑起來。張大嬸說：“你們笑啥呀，咱反正沒出壞心眼兒!”

“不是讓你介紹說媒的經(jīng)驗——你說說為啥要給他倆說親吧!”

“為啥呀?為公社唄!”張大嬸竟是辯論的口吻，“你們算算，他李三哥因沒女人做飯，常常出工不及時，耽誤隊上多少活啊?再說他王二嫂吧，拉著兩個孩子，她雖然拚著命地勞動，每年還得隊上照顧……因為這個，我常想：把他兩家合成一家，李三哥吃飯、穿衣不作難了，王二嫂的生活問題也有人照顧了；這樣子，他們還能多出工，隊上也不用照顧了……”張大嬸說到這兒，會場上又紛紛議論起來：“這老太太，人老心更美了!”

“從小受苦的人，就是懂得集體珍貴!”

“我聽媒人一講，詩興大發(fā)，編了一副喜聯(lián)，獻在當眾——”一個小伙子說著登上板凳，高聲大嗓地念道：

“上聯(lián)——咱隊上少了兩個困難戶：”

“下聯(lián)——新中國又添一對好夫妻；”

“橫聯(lián)——多虧張大嬸。”

一陣笑聲過后，張大嬸又發(fā)言了：“別的都好，喜聯(lián)末后的那句俺不同意。” “為啥不同意?” “虧了我這像啥話?我又虧了誰呢?要不是新中國，不是眾鄉(xiāng)親。現(xiàn)在我也許要飯都趕不上門了，哪還有閑心管這號子事吶?”

(今年是已故著名作家郭澄清從事文學事業(yè)五十周年，我們特發(fā)此舊作，以示懷念。)

責任編輯 房義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