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經濟理論的建構離不開恰當工具的選擇,系統的實證主義研究方法的大規模運用是促使經濟學現代轉型的最重大事件。但在最近三十年里,這種研究方法的“科學化”趨勢似乎正在使方法論取代本體論本身、并促使研究向混淆目的與手段關系方向的軌道上發展。本文認為,工具發展水平的高低只是推動理論研究的必要條件,但并不構成其充分條件。經濟理論發展的建構基礎從本質上說仍然源于人的主觀需要和價值標準與客觀事實的結合,問題驅動而不是工具驅動才是經濟學發展的最根本動力。規范主義方法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方法,那種將實證主義無限拔高,并與規范主義進行對立的思想是犯了“科學主義”的錯誤。
關鍵詞:經濟學方法論;實證主義;規范主義
中圖分類號:F0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848-2006(04)-0027-07
經濟學的建構基礎究竟決定于工具的高度發展,還是依賴于人的主觀需要和價值判斷或者其他,一直在經濟學家群體中存在極大異議。這一問題發端的深層原因雖然眾說紛紜,但卻總是以實證主義與規范主義之爭的形式表現出來。對這一問題爭論的后果是如此的嚴肅,以致于在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偉大的理論經濟學家們都不得不在這個問題上表明態度。應該說,正確回答這一問題不僅有助于我們更好的梳理經濟思想源流本身,而且也有助于我們正確看待當今中國經濟理論發展過程中的種種“分歧性”爭辯。
一、經濟學建構思想的分離:現代經濟學的“改頭換面”
經濟學與其他社會科學一樣,其健康發展既有賴于反映該學科研究對象特殊性的基礎性理念,也有賴于選擇便于搜尋研究對象潛在運行規律的工具使用。作為影響經濟學研究方法選擇的兩大基礎性思想——實證主義與規范主義似乎在經濟學家頭腦中并未能融洽的相容,兩者的尖銳對立不恰當的分裂了經濟理論本身。
(一)經濟學建構思想的分歧
經濟學研究方法的基本指導思想——實證主義與規范主義的產生,是隨著人類研究方法的深化、經濟知識以及經濟現象觀察增加的積累逐步產生的。大衛·休謨是第一個以理論化形式提出實證與規范關系命題的人。作為道德懷疑論者的休謨,強調了經驗的重要性,而對倫理在經濟學研究中的價值采取了的漠視和不屑的態度。現代經濟學在休謨思想基礎上進一步認為,規范經濟學在證明那些涉及人的價值判斷和倫理傾向的穩定性方面是無能為力的,因此,經濟學研究的首要甚至唯一的任務應該是努力發展出實證主義的方法論體系來,規范主義的思想應被驅逐出去。
不過,要驅逐規范主義的思想卻要面對如何區分實證性內容與規范性內容的難題,因為兩者之間存在大量的模糊地帶[1]。在關于區分實證性內容與規范性內容的問題上, 19世紀中后期曾出現過的那場所謂“正統學派”與“歷史學派”的紛爭,使不少研究者意識到,區分規范方法與實證方法是重要的[2]。著名方法論家馬克·布勞格對此持相同的看法,認為經濟學家只有在闡明自己價值判斷的基礎上,才能最終推動經濟學的更深入研究。凱恩斯對此也認為,經濟學不是一門僅以道德來判斷的科學,雖然“是什么”與“應該是什么”之間的混淆不能完全避免,但總還是有個程度問題,區分還是能夠做到的。顯然,區分實證性內容與規范性內容以及如何將兩者區分開來,在經濟學研究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怎樣認識、評價以及處理兩者之間的關系直接構成了經濟理論的基礎性思想。
(二)分裂的經濟學研究思想
區分經濟學的實證性內容和規范性內容沒有過錯,錯誤的是將這種區分的目的用在了驅逐和隔離規范經濟學之上,粗暴而固執的企圖去建立和維護實證經濟學的霸權地位,并使得相關爭論在并未終結性的情況下,以“科學主義”的招牌來不斷排除經濟學研究中的價值規范內容。實證主義的科學方法不僅應該是自然科學研究遵循的唯一正確的方法,而且也是包括經濟學在內的所有社會科學研究應該遵循的唯一正確的方法。
在經濟思想發展史上,實證主義研究方法的使用首先起始于自然科學領域,隨后大規模的進入經濟學等社會科學領域。不少經濟學家認同這樣的看法:社會科學是可以擺脫估價問題的纏繞而保持價值中立的,科學實證方法的純技術性手段是完全可以滿足經濟學研究需要的,以價值判斷為基礎的規范方法應該被驅逐出去,并且這種對倫理價值的驅離并不妨礙對公共政策的制定者提供有意義的指導。事前的科學性(因果關系體系)是使經濟學徹底擺脫道德學和社會學的束縛而獨立發展,并使經濟學獲得尊重和支持的前提。在這一點上,波普的證偽主義方法論原則表現最為徹底———在堅持知識與行為的完全分離、經驗事實與倫理規范的絕對對立中賦予科學以特權,并貼上實證主義的標簽。波普堅持認為,不管是自然科學還是社會科學,所有的理論或歸納科學都應該遵循相同的實證研究方法,只有邏輯推演上的縝密性才是確保結論具有正確性的惟一可靠保證。
實證主義思想進入經濟學領域的最重大的意義在于,為經濟學確立了可證實性的檢驗標準。特別是后來的邏輯實證主義的出現,不僅引發了一場經濟學是否是科學的爭論,而且促進了經濟學廣泛采用定量分析和數據檢驗的風尚,并最終促使計量經濟學在20世紀40—50年代發展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實證主義標準的確立對經濟學的影響是深遠的,實證方法特別是數理邏輯推演以及定量化進入經濟學的程度,被認為是經濟學“科學化”的重要量度,甚至是“唯一”量度,數學在其中被賦予了決定性的角色。實證主義方法論始終堅持,經濟學是科學主義的產物,經濟學研究沒有為規范方法預留位置,經濟學終歸有一天會像自然科學那樣成熟起來。
顯然,經濟學中對實證方法和規范方法的區別看待,并將實證經濟學確立在至高無上的位置是導致實證經濟學和規范經濟學最終分道揚鑣的根本原因。兩者之間似乎不可妥協和無法挽回的分離直接對現代經濟學的研究帶來了重大和深遠的影響,并促使經濟學進一步向著拋棄規范主義、確立實證主義目標邁進。
二、實證主義建構思想的確立:科學主義的邏輯規則與理論后果
經濟學經過20世紀20年代對計量研究方法的運用,特別是近30年的發展,已經演變出了極其符合現代“科學”要求的實證研究方法來。“科學主義”的思想在經濟理論研究中似乎已經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經濟理論也同時取得重大、并將繼續取得重大的進展。可惜的是,現實表明,我們高估了“科學”,也高估了自己。
(一)科學主義的影響:實證方法的標準設定19世紀的西方進入了以牛頓力學為代表的近代科學時期,同時在方法論上也進入了一個以實證主義研究方法為中心的時代。以強調“實證”為中心的早期實證主義、馬赫主義以及邏輯實證主義不僅對當代自然科學,同時也對社會科學特別是對經濟學的發展方向產生了關鍵性的影響。歸結起來,經濟學的實證主義標準主要體現為:第一,科學是具體的,只能提出和解決現實對象的有限問題;第二,科學是經驗的,經驗是科學起點以及內容和檢驗標準所不能超越的基礎;第三,科學是精確的,科學結論必須通過方程以及數據等量化方式來表示;第四,科學是可檢驗的,科學結論必須具有能夠接受檢驗的可能性。在這四點中,可檢驗性原則居于中心地位,是具體性的體現、經驗性的基礎和精確性的保證,其主要有三方面的含義:第一,可檢驗性是依靠實驗來獲取科學結論的;第二,可檢驗性為具有猜測性質的假說轉化為科學提供方法論途徑;第三,可檢驗性意味著結論在可控條件下的可重復性,而可重復性為檢驗的客觀性和現實可行性提供保證。
總的來說,實證主義是“科學主義”方法論思想的集中體現。長期以來,在經濟學研究中,實證主義一直占據著統治地位。同時,實證主義經濟學方法論本身也廣泛整合了包括證偽主義在內的許多方法論思想的合理元素,產生了大量的變種,發展出諸如實驗經濟學方法論、行為經濟學方法論等所謂的哈佛實證主義以及麻省理工學院實證主義、芝加哥實證主義、倫敦實證主義等——似乎現代經濟學的“科學性”由實證主義來“立法”。
(二)“科學主義”的實證經濟學:真的“科學”了嗎
實證主義方法論思想的經濟學運用是在繼承西方哲學思想中企圖將科學與文化相分離、強調理性和邏輯的中心作用、進而突出科學的獨立地位和特殊功能的科學主義傳統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不過這種分離似乎正在使經濟學研究不恰當的局限在了理性分析和邏輯演繹之中而無法自拔,并不可挽回的形成一種在邏輯上自我循環論證、在經驗上相互沖突矛盾的雜亂體系。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實證主義標榜的“科學性”直指經驗現象的“可重復性”及其論證上的“實證性”,但對不同學科來說,“科學性”具有不同的含義:對于數學家來說,“科學性”是必然性的真理,是從形式有效的邏輯前提出發,通過分析而不是通過綜合或經驗描述得到的具有同義反復形式的真理;而對于歸納或經驗科學家———涉及主客體關系的學者(包括經濟學家)來說,由于“科學性”往往涉及那些既不為真也不為假的命題,比如價值判斷,因此,一些經驗性學科又不得不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思辯性的推理而不是證明性的推理———這必然決定了實證經濟學是不可能完全消除自身在邏輯上和經驗上固有的缺陷。
首先,在實證主義方法論者看來,任何科學理論都可由觀察的經驗證據給予驗證,即證實或證偽。只有可證實或證偽的命題,才是有意義的,才是科學的命題。照此觀點,經濟學理論命題之所以正確,是由于它們是由可觀察的經驗證據所證實的。但是,由于理論陳述是全稱命題,而觀察陳述是單稱命題,從邏輯上看,顯然不能從單稱陳述(不管它們有多少)中推論出全稱陳述是否正確,因而,由經驗例舉來進行理論歸納是不可靠的,容易陷入循環論證的泥潭。
其次,雖然嚴格的全稱陳述有一個顯著的邏輯特征是,只能證偽,不能證實,但是,只能證偽不等于實際能夠證偽。因為經驗證據對理論的檢驗,并不是經驗證據和孤立的被檢驗理論之間的兩者一一對應關系,而是經驗證據、被檢驗理論和背景知識三者之間交互作用的關系。
再次,在現實的世界中并不存在著客觀獨立的經驗證據。經驗證據的性質實際上是由理論對證據的解釋來決定的。一切經驗證據都是受評價者的背景知識或世界觀的影響而滲透理論的。不存在客觀獨立的經驗證據。沒有純粹的觀察,觀察總是在一定的理論指導下進行的。
就像實證主義所強調的那樣,實證方法本身并不產生理論假說,只是強調對理論假說的檢驗,實證方法并不是像實證方法論者所想象的那樣“科學”和“客觀”。理論假說并不能靠實證方法來獲得。很明顯,實證方法依然只是“辯護”的邏輯,而非“發現”的邏輯。
或許最為重要的是,實證主義的方法企圖掩蓋最不可能掩蓋的事實———人們相互之間的經濟利益關系。在現實的利益沖突面前,事前的“科學性”往往蓋不過事后的“道德性”,在面對不同利益群體的時候,經濟學其實并不能掩蓋它的階級立場和價值標準,科學和價值并不是非此即彼的關系。正如瓊·羅賓遜所說的那樣,重商主義者是海外貿易商的擁護者;重農主義者是衛護地主的利益;亞當·斯密和李嘉圖相信資本家(他們賺取利潤,為的是進行再投資,擴大再生產);馬克思把他們的論點倒轉來為工人辯護;馬歇爾站出來充當食利者(財富所有者,他們借款給生意人并從貸款利息中獲得他們的收入)的戰士。
(三)形式化的“符號”科學:“數學化”的經濟學
在自然科學那里,科學標準是按照實證主義哲學和經驗主義傳統發展而來的,也就是認可,通過可重復的實驗來獲取值得信賴的數據和觀察結果作為標準,并把這種標準幾乎看作為一種信仰。自然科學在近現代突飛猛進的發展,使得這種信仰也迅速上升為了社會科學的信仰———如何裝填數據使經濟學成為“硬科學”似乎是經濟學家的頭等大事。可以說,現代經濟學已經“把‘數學化’和‘科學化’當成同義詞似乎是一種趨勢,……,即一個沒有被數學化的學科不是一門嚴密的科學。”[3]即使在波普看來也是如此———“數理經濟學的興起是經濟學進入牛頓革命的前夜”。在經濟學的形式化方面,實證主義高舉理性主義的大旗,為所推崇的邏輯演繹的“縝密性”搖旗吶喊。在當今“科學主義”盛行的時代,一門學科要能被承認就得按照“科學主義”標準進行所謂的“科學化”,而“科學化”說到底就是數學化與模型化。因為對于現代西方經濟學家來說,經濟學研究的起始之處是資源、偏好以及生產技術的給定,認為由于這些給定在一定程度上屬于社會———政治學研究范疇,無法用數量對那些決定資源供給以及技術因素進行表示,因而理所當然的應該被逐出嚴格的經濟學研究視野。這實際上為經濟學與其他學科作了一個劃界,而這個劃界標準是,所要進行的研究領域是否適用于數學方法的運用以及是否適合定量的數學表示。這樣的后果必然是,使得經濟學邊界的變化和拓展由數學的推進及其在經濟學中的運用領域來確定,不過這同時也方便的為一些經濟學家在關乎那些需要做出價值判斷的領域提供了推卸責任的借口。數學化已經成為現代經濟學發展的一個顯著標志。
據認為數學模型的優勢主要集中在如下幾方面:第一,可以將假定前提表述得簡潔明了和清楚無誤;第二,邏輯推理嚴密精確,可以防止漏洞和謬誤,減少無用的爭論,有利于后續研究的開拓;第三,利用數學可以超越現實的特點,通過數學推理的方式推導出新結果,發現那些表面無關,但在深層次上有關的、潛在的相關性,得到直覺無法獲得的關聯;第四,證據的數量化可以使得實證研究具有一般性和系統性;第五,可以從數據中最大程度的吸取有用信息,減少分析中的表面化和偶然性[4]。不可否認,數學在促進現代經濟學發展中在過去已經起到并將在未來繼續起到的重要作用,數學向經濟學的滲透是不可避免和無法挽回的事實。但正如像以往經濟學方法論發展歷程中所爭論過的那樣,數學化迄今依然沒能成功的回答和解決過去遺留下來的疑問和難題,數學的優勢以及數學大規模運用依然不足以消解經濟學學科屬性上的困惑。
首先,嚴格說,經濟學是一門問題導向的學科,問題的唯一來源只能是現實的經濟運行,新的經濟理論的產生往往是由一場經濟危機催生的,而不是一場數學革命催生的。經濟學家對大量經濟現象進行總結并形成系統化的知識體系,這其中借助數學方法進行推演和對數據進行挖掘、處理是一種不可缺少的重要手段,但畢竟是手段,不是經濟理論本身;而自然科學除了可以通過大量觀察實際自然現象以及進行實驗之外,還可以純粹通過數學推演對那些無法被感官感知的純邏輯變動以及無法觀察到的事物變化進行模擬。可以說,在一定程度上,自然科學能夠實現手段與目的、理論與方法的融合。
其次,盡管從表面上看,經濟學與自然科學都求助于數學模型,但二者在理論形成的途徑上存在重大差別。經濟學往往是先形成對某類經濟現象的較全面認識并有著初步結論后才進行模型化,其目的在于使理論更加符合精致化的要求,計量分析則是對這種精致化的進一步確證,這同時意味著在模型化之前,一個可用語言表述的理論框架已經大致形成;而自然科學(特別是數學以及理論物理學)則完全可以拋開經驗世界,僅從數理模型的推演中去揣測尚未觸及的未知,也就是完全可以從模型中推演出一個龐大的理論系統。因此,有充分理由相信,經濟學的研究方法與實驗科學所采用的方法存在巨大的差異,并且這種差異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成為經濟學與自然科學在方法論上不可逾越的重要原因之一。
第三,經濟學研究不可能尋覓到像自然科學那樣容易受控制的實驗對象,如果按照自然科學的要求強行所謂實驗的話,那么往往某些實驗由于過于昂貴或在道德、倫理上不可接受而受到限制。事實上,經濟學既沒有物理學或天文學的認識論結構又沒有硬科學的實驗檢驗標準,經濟研究往往依靠復雜的統計技術替代實驗室來獲取數據,由實驗測定轉為現象統計。因此,經濟學研究中數學方法的使用往往是“現象后”,而不可能像自然科學實驗中可以實現控制的“現象前”。不可能在滿足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進行實驗上的證實,經濟學在科學性上存在明顯的缺陷。因此,滿足科學性要求的可重復性標準對于自然科學來說是理所當然的要求,而對于經濟學來說或許就是一種不合理的強加。
最后,或許最為重要的在于經濟學無法做到價值判斷上的超然。事實上,這也是所有社會科學的“共同特征”。數學進入經濟學的程度再深,都不可能因此而消解掉這一經濟學作為社會科學的標界性特征,除非經濟學不是社會科學。盡管從最初的古典政治經濟學到馬歇爾經濟學對政治兩字的剝離、再到當代計量經濟學的最新發展,許多經濟學家似乎都在不遺余力的企圖建立一種超越價值觀的理論體系。但事實證明這些既是徒勞的,更是虛偽的。經濟學不可能完全擁有“科學化”的特征,確切說,經濟學方法論特征兼具科學化和非科學化,而非科學化并非反科學化,它不是“不合理”的組成部分。顯然,經濟學無法做到像數學那樣,只要推理服從于邏輯法則,那么真理就具有可重復性,不存在內在的矛盾。“使得經濟學與硬科學最相似的東西——即,數學模型——也是明顯的妨礙它成為硬科學的因素:模型是實驗的替代品的觀點產生了這樣一種幻覺,即這是惟一的方式來理解經濟現實。”[3]并且經濟學的科學性的主張之所以遭到懷疑是因為經濟學不具有不證自明性。那種企圖使用“科學化”標準來對經濟學進行評判或許正是一種武斷的、粗暴的和反科學的“信仰異化”。
盡管經濟學的數學化和形式化可以為確保經濟理論的邏輯一致性提供可靠的保證,進而有助于我們更深入、更精確的了解經濟運行的內在規律和本質屬性,但不能因此將數學化和形式化拔高到取代經濟理論本身的高度,以至于喧賓奪主。一些西方經濟學方法論家對此表達了深深的憂慮。馬克·布勞格曾經不無擔憂的說“經濟學正在變得越來越技術化,這與經濟學正在變得越來越抽象、不現實和脫離政策完全是兩碼事。然而,我認為,……,在最近的15—10年內,經濟學家已經將技術和技術性本身作為研究的目標。……,更加關注理論計量學而不是運用計量學。……,令人吃驚的是,現在經濟計量學已經從經濟學系中分離出來,這真是個可怕的發展。”[5]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勞倫斯·薩默斯也表達了同樣的看法:正式的經濟計量學對經濟知識增長的影響力幾乎為零,而像弗里德曼和施瓦茲等人的非正式的實證研究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薩繆爾森在這一點上也流露出對經濟學深深的失望———“經濟計量學的發展和優化非但沒有幫助經濟學家在競爭性的理論中做出選擇,反而使選擇更加困難,這一點真是令人失望。但這也并不意味我們應該否認經濟計量學,相反,經濟學家掌握經濟計量學極其重要。令人困惑的是,經濟計量學家明顯的將我們從花園小路引入了越來越深的沼澤———用計量學的結果來支持或駁斥經濟理論正在變得越來越困難。”[5]新劍橋學派的著名代表人物瓊·羅賓遜與其合作者約翰·伊特韋爾在《現代經濟學導論》中也強調,數學模型是對復雜現實的簡化,有利于把握經濟問題中最根本的矛盾,但模型與其反映的現實之間的關系決不是清楚的,同一件事情往往可以有多種解釋,并且模型在檢驗上存在著不確定性,不能把經濟學等同于科學。日益數學化的經濟學現在的確需要實現“從形式理性的騙局到對實質理性的需要”的轉變了。
三、經濟學的建構基礎:規范主義方法為什么重要
現代經濟學的發展日益傲慢的表現出忽視甚至無視人的價值判斷以及其他非經濟因素等規范性內涵的趨勢,其“科學化”的后果似乎是在加速向混淆目的與手段關系方向的軌道上發展,規范主義的方法論思想決非想象的那么不重要,它的存在是對“科學主義”惡果的最好制橫。
(一)規范經濟學的內在價值
規范經濟學的產生不僅在于它具有價值判斷中人類行為內在主觀傾向的發生學基礎,而且也有其產生的深刻的認識論基礎。規范主義是影響這一重要經濟學方法論的重要哲學派別———它是功利主義發展的產物,重視價值觀和行為傾向的倫理基礎,認為關于條件、狀況、事物和行為的好與壞的判斷對產生規則性知識是有效的,甚至是必要的。對好與壞這一內在價值的描述性知識是可能存在的,這種知識可以用來得出什么是正確的和錯誤的,或什么應該做和不應該做的規則。在對策研究中,規范主義更是顯示了其巨大的作用,沒有理由認為規范主義是低層次的。在經濟學研究中,“規范”至少包括以下幾種不同含義: a.主要與經濟政策相關的部分有關; b.在微觀經濟學中,可以暗示習慣的規定; c.更一般的情況下,規范可以指經濟理論中某一部分所具有的意識形態特征; d.相當明確的有關社會倫理道德的范疇等[6]。顯然,對于經濟學來說,規范意義不僅具有像實證意義那樣具有普適性的內在含義,而且研究中所使用的規范方法也像實證方法那樣擁有廣闊的適用范圍。
事實上,在經濟學研究中強調倫理道德和價值規范的傳統由來已久。西斯蒙第是第一位明確攻擊所謂主流正統經濟學的杰出經濟學家,他對由競爭驅動的工業制度進行了猛烈的抨擊,并拒絕承認個人利益是工業社會發展的惟一動力。作為傳承了西斯蒙第思想的偉大學者約翰?霍布森,也在斷然否定事實可與價值分離、存在與價值無關的經濟學的論斷的基礎上,強調人類社會發展必須依賴于社會環境。總的說來,在經濟學規范性研究中,在以西斯蒙第創立的理論基礎上,先后產生了三大分支,即天主教的物質學派、人道主義傳統以及澳大利亞經濟學派。它們都強調人的尊嚴的社會價值觀,明確反對自然主義和實用主義的觀點[7]。
不過,在關于實證經濟學與規范經濟學之間關系的看法上,實證主義經濟學家仍然堅持“從原則上說,實證經濟學是獨立于任何特別的倫理觀念或規范判斷的。……,規范經濟學及經濟學的技術也不可能獨立于實證經濟學。……,人們在‘正確的’經濟政策問題上的一致意見較少的取決于規范經濟學的進步,而更多的取決于這樣一種實證經濟學的發展。”[8]在最終上“經濟學所企求的神圣目標是科學本身的方法。”規范經濟學從屬于實證經濟學,實證經濟學的發展決定著整個經濟學的發展。但另外一些規范主義經濟學家卻堅持認為,任何經濟理論都是在一定倫理規范基礎上建構起來的,倫理規范是決定實證經濟學發展的基礎,不僅如此,它更是整個經濟學發展的基礎。不過規范主義經濟學家的上述看法在實證經濟學家看來卻是不能夠被接受的。他們認為,規范經濟學所強調的倫理規范缺乏可靠的證據和可重復的檢驗,無法證明那些影響人們經濟行為的倫理道德是穩定的和可靠的,更無法證明這些倫理道德在學理上是可以超越證明本身而怎樣先驗存在的,因而規范經濟學是不可能形成像實證經濟學那樣在邏輯上嚴密、在方法上可行、在辯術上信服的方法論體系的。因此,對規范方法的使用將不可避免的降低對經濟規律理解的能力,并最終阻礙經濟學理論的發展。
(二)規范主義方法的操作性運用
盡管我們不得不承認,經濟學的發展與科學的發展存在一定的相似性,經濟學的發展需要科學的實證方法的運用,但我們不能因此而依賴于科學方法,甚至乞靈于科學方法。事實上,即使實證經濟學在現代經濟學中占據著絕對的主導地位,但這種地位也在遭受不斷的挑戰。就那些發起挑戰的經濟學家來說,大致可以把實證經濟學本身存在的問題概括為了四個方面的內容: a.不能把物理學“運行機制”中的內在邏輯引入到經濟學中去,經濟學中沒有與物理學中的基本原理相對應的東西,即那些適合用方程組形式表達的東西; b.形式化在經濟學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但不是最重要的作用。經濟學中語言多元性暗示了方法的多元性,形式化不是最根本的要素; c.經濟學的科學性質是建立在研究方法之間的特定聯系和研究領域之間的特定聯系基礎上的——一種既非獨特的也非包羅萬象的“非結構式的”方法論; d.把經濟學發展史解釋為一個不斷成熟的過程,即從前科學和教條階段到形式化了的當代科學的正統理論階段,是不正確的。在對實證主義經濟學的批判中,有人更為激進的認為,實證主義除了為經濟學發展了一套更為完善、圓滑的自我辯護的技巧之外,并沒有取得實質性進步。經濟學乃至整個社會科學不過是科學主義的一場春夢。很顯然,對經濟學研究中實證方法寡占地位的不滿和質疑,必然導致對規范方法重要性的進一步認識,并重新給予規范經濟學應有的地位——強調實證科學的重要性,決不等于貶低規范方法的重要性。
比如,奧地利學派的著名代表人物哈耶克對“唯科學主義”的經濟學排斥規范方法就相當不以為然,他認為經濟學的規范化根源是現而易見的,“經濟研究從來不是對社會現象為什么是這樣而懷有的純智力上的好奇心的產品,而是對迫切需要重建一個產生嚴重不滿的社會所進行思考的結果”。[9]隔離開來的做法卻是絕對不可接受的,規范方法的重要地位和作用是不可抹殺的。馬克斯·韋伯對此也說“發展對政治經濟狀況進行可靠測量的價值判斷是我們學科目前的目標,而且這也是我們的學科最初的和惟一的目標。”[3]事實上,越來越多的質疑顯示,規范經濟學不一定非得完全符合自然科學的實證模式,而且,要徹底澄清對全社會發揮作用的那些價值判斷也是不可能的。規范性的規律只依賴于人類的意志,并且始終處在完善過程之中——“它們可以被認為是好的或不好的,公正的或不公正的,但是永遠不能被說成是‘正確的’或‘錯誤的’,因為它們不是來自對經驗現象的觀察結果,而是對行為規范所進行的倡導。”[3]大量存在的客觀事實將迫使我們不得不承認,規范性決不是一個低劣的標志。
四、小 結
經濟學研究不能以依附式和標榜式的形式化來“為科學而科學”,忠實反映和客觀揭示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是經濟理論的根本原則。不可輕易的將“科學主義”的思想照搬到經濟學的研究中來,不能將數學的模型演繹等同于客觀事實及其演變本身,不能神化實證主義方法的有限功能,更不可貶低規范主義方法的實用性和適用性。
正確認識科學以及科學與經濟學的關系是一個重大問題。在經濟學研究中對規范和實證思想及其方法的運用,不能行而上學的把二者看成是一個你強我弱、此消彼長、互相替代的關系,對其中任何一方的肯定,決不意味對另一方的排斥和取代。在對那些涉及不同研究領域、具有不同研究目的的對象時應該強調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可以預見,隨著經濟學的進一步向前發展,實證經濟學將為自己開辟更為廣闊的天空、獲得更大的成功,但同時對規范思想及其方法的運用也會隨之變的更為迫切和需要。因為,在我們能夠更為嫻熟和精確的獲得所需數據以及量化指標的同時,我們將發現,那些來自證據背后的規范力量或許正是導致這一切的原因。規范主義方法是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方法,那種將實證主義無限拔高,并與規范主義進行對立的思想是犯了“科學主義”的錯誤。
經濟學在過去沒有、在未來也不可能發展出完全按照科學主義標準要求的實證主義的方法論研究模式來。越來越多的經驗事實和理論發展表明,實證主義經濟學的理論辯護性特點不僅是突出的,而且是固有的,忽視這一關鍵性問題將導致理論上的致命缺陷。實證經濟學不是經濟學研究方法的唯一選項。
研究“人的現象”但卻沒有人本主義靈魂的實證主義的經濟學方法論正在顯示出巨大的局限,這種局限性是“科學主義”的必然后果,提示著實證經濟學的這種明顯而自負的不足。我們無法回避這樣一個事實,即沒有規范經濟學方法論地位的經濟學注定不是完整的經濟學。工具發展水平的高低只是推動理論研究的必要條件,但并不構成其充分條件。經濟理論發展的建構基礎從本質上說仍然源于人的主觀需要和價值標準與客觀事實的結合,問題驅動而不是工具驅動才是經濟學發展的最根本動力。實證經濟學對于規范經濟學再也不可能抱有以前那樣的敵視態度了——由休謨開創的,凱恩斯進一步發展的實證與規范之間的嚴格二分法,正在隨著現代經濟學的發展有漸趨消弭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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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校對:李再揚
作者簡介:杜金沛(1972-),男,四川省鄰水縣人,經濟學博士后;李林(1975-),男,四川內江市人,重慶郵電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經濟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