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 桐[臺北/詩人/《飲食》雜志創刊人]
1
接到開學通知,忽然覺得整個天空烏暗了下來。我自知今天還在教書,是因為歡喜校園生活,尤其歡喜和年輕人在一起學習知識。之所以聽聞開學就沮喪了好幾天,追究起來,原來是早餐。我苦尋四年,學校周圍,竟無差堪人口的早餐。
路途唯恐塞車,我通常大清早即抵達學校,有一次匆忙到九舍餐廳買了一個漢堡,卻無論如何難以下咽,那漢堡不知怎樣制作出來的?冷而干的面包,咬下去滿嘴盡是美乃滋和西紅柿醬,只要一口,就足以摧毀精神意志。那漢堡自然不能算是食物,我懷疑即使是一只饑餓的老鼠,也不愿咬一口,有這種東西在校園作怪,難怪第一堂課的學生總是委靡不振。
從前,近后門處有一家“東和”早餐店的蛋餅還不賴,店家自制蛋餅皮,因為面粉用得多,皮比一般蛋餅皮厚幾倍。除了面粉,他們的蛋餅皮還使用蛋、起司粉攪拌,乃產生厚實、軟腴的口感。這種蛋餅我曾在小學三年級時嘗過,有位同學常帶一整盒便當的蛋餅來學校,那是他母親自制的點心,我有幸分食,懷念不已,沒想到四十年后又逢此味。人世間一切事物,都在永恒的消逝之中,就像這塊蛋餅,我以為永遠遺忘的小學時代的事情,忽然從一塊蛋餅中涌現出來。沒想到“東和”竟忽然結束營業,令人產生“逝者如斯”的感嘆。
我的感嘆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氣忿,同樣在中壢,中原大學附近的美味就遠勝于中央大學,我納悶這種集體不長進的現象是如何因循下來的?無法用消費行為來鞭策店家嗎?
一天三餐中以早餐最值得期待,我為了趕早去上課而吃得粗鄙,日漸覺得面目可憎。
有一天早晨去輔大,我剛在校園里吃過豆漿燒餅,發現旁邊是一家“吊帶褲”,難道是內湖那間餐館的分店?店員說是,遂趕緊進去吃第二次早餐。那客西式早餐才新臺幣五十五元,包含煎雙蛋、厚片土司、一大片里脊肉,和咖啡。那杯咖啡又醇又香,深深令人著迷,我好久沒來輔大了,校園里竟出現如此魅人的風景。坐在落地窗旁讀書,啜飲咖啡,眼睛倦了,看看窗外蓊郁的榕樹、草坪、銅雕,和身邊的各種花木,覺得輔大學生是幸福的。難怪我在校園里看見他們,多健康又迷人,肯定是吃了“吊帶褲”的早餐。
我一直不能茍同將早“餐”作早“點”,因此,早晨對燒餅、油條之屬,向來殊乏興趣。我生就一副農夫的胃腸,早晨起來最想吃碗干飯,喝點熱湯,可惜早起賣飯的店家頗少。年輕時住在高雄,最常吃的早餐是巷口的豬舌冬粉,冬粉湯加豬舌是南部人的創意,臺北賣的冬粉湯,多加豬小腸或肝連肉,味道不如豬舌遠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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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期,我每天早晨睡覺,下午起床。這樣日夜顛倒的作息顯然違反大自然的循環節奏,不僅傷害身體,更沒福氣享用早餐,遂趕緊糾正回來。
有人喻三餐為金銀銅,以彰顯早餐的重要性。我不曾在乎吃進肚子里的是什么金屬,只介意美味與否。日本人栗山德子在他的書中指出公司面試新員工,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應該是“你每天早餐吃甚么?”并斷言:喜食蔬果的人是認真勤勞的員工和好學生。
栗山德子簡直胡說八道。福爾摩斯的制式早餐是白草菇火腿炒蛋、草莓果醬烘起司、咖啡,不算豪華,甚至有點簡單而缺少變化,難不成他缺乏想像力?哈姆雷特的胃口不佳,每天只能吃一點水果,如果說食物影響性格,莫非哈姆雷特的陰郁、猶豫、多疑是來自水果?而唐·吉訶德性格快樂,難道是因為他嗜肉——每晚都吃牛肉沙拉。
從前我常驅車到興隆市場附近享受早餐,如果獨自一人,通常放縱口腹之欲,坐在景華街口的小攤吃米粉湯,再切一盤大腸頭、一盤頭骨肉、一盤臉頰肉;如果帶著妻女,輒吃“聯禾咖啡”的歐式早餐,我愛極了這家咖啡廳的專業,和現榨果汁,餐后再飲一杯國寶藍山。
3
我最常吃早餐的地方是永樂市場和南機場社區。我家距永樂市場東南方約十五公里,為了避開上班塞車時段,我清晨即起,匆忙駕車趕往。永樂市場里面頗有好吃的所在,如一般人熟知的“林合發油飯棵”;市場外面有好幾爿攤販般的小吃店,像“永樂雞卷大王”、“臺南碗棵”、“臺南土蠔魚羹”,一早吃“永樂雞卷大王”的肉粥、雞卷、面線糊是非常陽光的,這些食物適合用來開啟美麗的清晨。
“臺南碗棵”和“臺南土 魚羹”的店面狹窄逼仄,桌椅多露天擺到店外的巷道,卻無損其生意興隆,也都有美好的老滋味。章景明教授退休前曾請我來“臺南碗棵”吃鹵肉飯、炸蝦卷、鹵鴨蛋、大腸,在炎熱的中午,揮汗扒飯,領略庶民的滋味,痛快淋漓。
此處最出名的自然是“旗魚米粉”,這攤的營業時間只從清晨六點三十分到中午十二點三十分,品味的時間不長,有心人都懂得善自把握。
旗魚的肉質較柴,撕成碎片和紅蔥頭煮米粉,使米粉湯有著驚人的鮮甜,迥異于豬骨、豬腸熬煮的米粉湯。魚肉的嚼感也剛好能融合米粉,是一種快樂的搭配。食用前再擱些韭菜末,色澤和氣味都非常美妙。
我正在吃旗魚米粉,看見一個也是趕來吃的年輕人,摩托車緊急煞在市場口,仿佛餓極了,又像害怕吃不到旗魚米粉,車未停妥即奔向米粉攤,安全帽順勢掉落在地,滾到巷道中央,他只好無奈地又跑回去拾起安全帽,固定在摩托車上,才坐在我旁邊點食。
初次來吃時,服務的婦人也端了一碗米粉湯坐在我對面,邊吃邊鄭重推薦:“早上吃一點油葷較好,以前我的胃很糟,后來吃這些米粉就較快活了?!边@攤所賣的東西果然頗為油葷,不僅米粉湯加了豬油,小菜更全是炸物。
日頭漸升的早晨,坐在巷口吃旗魚米粉、炸蝦仁、炸紅燒肉、炸蚵仔,無一不美,我尤其偏愛炸蝦仁,一種坦誠而深刻的鮮甜味。日頭漸升,我通常會點食所有的炸物,慢慢享受,啊,迪化街,日治時期的永樂町,我抬頭總看見“屈臣氏大藥房”如今只剩下一壁外墻,挽留門面般挽留著昔日的風華。我知道這里是從前大稻埕的中心街市,裝飾了山墻、女兒墻的閩南式房屋,櫛比的殖民風情的洋樓,一間間長條形連棟式的南北貨店鋪,柱頭上繁復的紋飾,集散著大陸來的藥材、絲綢、陶瓷和臺灣去的米、糖、樟腦,集散出許多老行業。
我好像坐在古跡中品嘗早餐,感覺奢侈到有點激動。我想到郭雪湖先生的膠彩畫作《南街殷賑》就是描繪這里的熱鬧景象——人們正在歡慶中元,高聳的樓房,放大比例地棟棟毗鄰,潮涌般的人群、攤販、旗幡、招牌,空氣中鼓蕩著鼎沸的市囂和香火味,招牌上清楚可見“蕃產”、“蓬萊名產”,我好像還聽得見霞海城隍廟的鞭炮聲。
吃旗魚米粉時不免想像昔日摩肩接踵的人潮。李臨秋在這里創作了臺灣最著名的歌謠《望春風》,泡面發明人吳百福赴日前在這里賣針織品……日寇統治初期,臺北市人口有一半住在大稻埕,人間的繁華與蒼涼,喧嘩與油煙,竟濃縮在這窄而短的街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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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在性格上是最家常的,因此牛肉面也是不錯的選擇,那面條熱乎乎地推開腦門,像一篇晨禱,令昏眨的靈魂突然清醒??上г绯抠u牛肉面的商家甚少,我較常去師大路的“海碗”和懷寧街的“新?!?,臺北市素以牛肉面聞名,那么多美味的牛肉面店為何忽略早晨?
有時忙得不克出門覓食,輒在家里煮泡面。我對泡面的感情最初發生在國中時——半夜起來看威廉波特少棒賽轉播,必定不能缺少泡面。泡面加世界少棒錦標賽,連接了我們那一代人的集體記憶。
剛入伍時操練嚴格,每天幾乎都耗盡體能,恨不能一天吃五餐。每次吹熄燈號時總已餓得要命,偏偏教育班長例吃泡面,那面條、豬油肉燥、油蔥酥經滾水燙泡,強烈的氣味沖出鋼杯,來到輾轉反側的枕頭前,誘惑我,折磨我。每天深夜,營房里此起彼落都是他們教育班長吃泡面的聲響。我第一次感受到階級矛盾。
如此這般思念泡面三個月,訓練中心結束時剛好過農歷年,我面對除夕夜那些雞鴨魚肉全沒了胃口,竟連吃兩包泡面。
余吃遍各種泡面,積四十年之經驗,特別偏愛日本“日清食品公司”的招牌產品“出前一丁”。聽說香港“蘭芳園”賣的撈面就標榜使用出前一丁的面條,可見英雄不怕出身低,泡面也能夠煮得高明,賣得高貴。
長期嗜食泡面有礙健康,是人盡皆知的常識;雖然發明人安藤百福信誓旦旦說,泡面和運動是他維持健康的兩大法寶。安藤百福本是臺灣人,原名吳百福,他創辦“日清”,今年九十五歲,猶每天吃泡面,每周打兩次高爾夫球。
不過泡面不好當零嘴吃,將那包綜合鹽、味精、胡椒的調味粉傾人泡面中干吃,無異仇恨自己的腎臟。
還有,聚苯乙烯所制的面碗,既不環保又危險,還是少吃沖泡的碗面為妙。我煮泡面,總刻意在鍋子里多加一些水,水沸后,放入半包調味料,先煮三分鐘,以溶解抗氧化劑。湯水多,卻完全不要喝,只吃面條和澆頭。不僅為了健康,更是為了品味——我總覺得泡面里的調味包很像巧言令色的人,那么重的調味,虛矯而浮夸,善于欺騙我們的舌頭。
泡面要煮得美味,關鍵在火候的掌握,面條沒煮透難以下箸,稍微煮過頭又很容易糜爛,必須準確拿捏,邊煮邊弄散面條。我的經驗是以大火煮一分鐘左右即起鍋。
單煮泡面不免乏味,打一個蛋、青菜或魚丸進去,豐富口感也照顧了營養。那個蛋尤其要緊,荷包蛋之美在于將熟未熟之間的流質狀態,經過熱乎乎的面條,香味溢滿口腔。我總覺得,荷包蛋最好的吃法就是這樣,最適配熱乎乎的面條或米飯,果能如此,則每一個荷包蛋都像一次愛人的長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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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理想的早餐還是吃飯喝湯。如果我想要整天都很愉快、待人親切,如果我想要整天都精神飽滿、工作勤奮,我就會大清早趕到離家往西十三公里外的南機場社區吃早餐。
大學畢業時我就賃居于南機場社區,這里早年是臺北市的貧民區,公寓多蹇陋局促,為滿足勞動者口腹的廉價攤販大約從1976年開始聚集,形成臨時攤販集中區。南機場社區又叫“忠勤社區”,周遭環境有點骯臟,每次走在忠義國小旁的紅磚人行道上,隨處可見貓狗的糞便,蒼蠅亂飛;然則這里卻是我鐘愛的藍領美食區,營業以夜市為主。
2003年SARS蔓延期間,傳出四個住在南機場社區的學童疑似感染,臺北市衛生局即把該處視為社區感染的高危險區,一時之間風聲鶴唳,大家緊張得像戒嚴。我自然也非常沮喪。那時候,流動攤販消失了,夜市里交通異常順暢。我常吃的“秀昌”水餃,從前每天可賣一萬粒至一萬八千粒左右,變成生意不到三分之一。從前,肉圓攤一天只賣三小時,我每次去都得耐心排隊,緩慢移動,等了好久才終于輪到我吃肉圓,而今安在?從前,那家鐵板燒,每天要做二百人以上的生意;疫情期間,有一天中午我去,一個客人也沒有。
我認為,全臺北最佳的早餐場所是南機場社區。大清晨,這一帶即熱鬧著各式賣早餐的店家和攤販:清粥小菜、三明治漢堡、韭菜盒、水煎包、米粉湯、蚵仔湯、燒餅油條、福州面……說來臉紅,我的早餐總是過于豐盛。
每一天清晨仿佛都有某種強烈的誘惑,召喚我驅車到南機場社區吃飯。我經常先在面店吃一碗福州面,那面散發著豬油的香氣,喚醒食欲。走出面店,不到二十公尺即來到我最歡喜的小攤。
此處有兩攤賣魚,丘姓夫婦這攤是臺南人,以賣虱目魚為主,包括魚肚湯、魚頭、魚腸、魚皮、魚丸,自然還有虱目魚粥,點食率最高的是魚腸。這對年輕夫妻清晨六點多即開市,大約七點三十分以前抵達才有福氣吃到魚腸。我曾聽一位老伯語帶威脅地,跟老板埋怨再吃不到魚腸,就放火把攤販燒掉。其實他們的鹵肉飯也美味,不過為了品嘗魚的鮮美,我通常點食白飯,吃完了魚才點食鹵肉飯。
如果錯過了這時段,別慌別慌,標榜“岡山肉燥飯”的另一攤販八點開張,但魚腸量少,搶吃的時間短促,必須準確抓緊時間,大約十分鐘之內魚腸即售罄。每天都這樣:七點五十分左右,食客已陸續就座,這些都是專吃魚腸來的內行人,不勞吩咐,大家都拿著竹筷,學童般等待,幾十只眼睛催促著老板的動作,饞涎欲滴,盯著他俐落地將一大包魚腸下鍋,猛火快煮,他邊煮邊清點人數,一字排開盤碟,迅速均分煮熟的魚腸,送達每一個食客面前。
我愛坐在街頭,聽各種野性的吆喝,看掌勺的老板面對滿座的食客,動作敏捷、流暢,似乎食客再怎么蜂擁也游刃有余。我是熟客,常常自己端走老板剛起鍋的食物。有一天我剛端著魚腸落座,同桌一個約莫七十幾歲的老太婆,眼見比自己晚來的人竟已大模大樣地吃起來,遂按捺不住怒火,高聲對老板娘開罵:
“干你老爸!獍查某!破雞巴!你是臭耳郎?抑是臺灣話聽無?你祖嬤在這等一晡,嘸通好吃;這個眼鏡仔一來就有通好孝孤,你娘咧!錢要給你賺,你不知通好賺……”
我和這老太婆相距不過半米,口水不免多噴到我的魚湯里,她這樣指桑罵槐,罵得老板夫婦丟下手邊的活,趕緊跑過來鞠躬道歉,也害我慚愧得不敢抬頭,抱歉地繼續吃。然則,是什么美食令人不耐多等?什么美食令一個老嫗中氣十足地罵街?
清晨的南機場社區充滿了生命的激情和活力,空氣中透露著一種吃大鍋飯的氛圍,食客中大部分是藍領勞工,只有我穿西裝打領帶。穿什么無所謂,我毫無不自在感,要緊的是我們早餐都愛吃飯佐魚,吃飽了各自去干活。
魚腸比魚身易腐,不耐長途運送,因此離開嘉南平原,就不易嘗鮮。我尤其偏愛丘姓夫婦的小攤,料理更為精致,絲毫沒有苦味。處理魚腸,須先仔細摘除膽囊,擱老姜在水中煮沸,放人魚腸,再加米酒、九層塔續煮,食用時佐嫩姜絲、蘸芥末。
那魚腸其實是魚的內臟,還包含了魚肝、魚肫等等,口感頗繁復——肝的粉嫩,腸的軟腴,肫的爽脆,蘸些芥茉醬油,同時在嘴里交響,細膩綿腴,忽然有一種微醺的快感。那魚湯極其鮮甜,不在話下,湯里是一塊肥碩的虱目魚肚,脫落的些許脂肪,漂浮在姜絲、羅勒葉之間,美得宛如徐志摩《再別劍橋》所歌詠的“彩虹似的夢”。
我往往在前一夜想到翌日清晨即可吃到美味的虱目魚腸、魚頭、魚肚、魚皮、魚粥而充滿了幸福感,含笑地睡著。翌日清晨即起,想起將面對的魚湯,我心中就綻放著桔?;?。
面對早晨的魚湯,仿佛面對一篇虔誠的禱詞,“神的路途穿越咸海和覆雪的山巔,人眼不見其痕跡”。這是莊嚴的一刻。我可能睡眠不足,覺得困乏,幸虧吃虱目魚的希望支撐著。那碗湯有種神秘的力量,為每一個早晨注入生命力,鼓舞我、召喚我打起精神面對新的一天。我將會整天很辛勤地工作,有資格吃這一頓。
飽食一頓早餐,不僅是肚皮腫起來,胸中同時也升起熊熊溫情——意味著精神的歡愉,世界呈現美好的光明面,緊鎖的眉頭會釋放燦爛的形容,密布的縐紋舒張了微笑,周圍的貓狗草木都顯得溫柔可愛,忽然好想擁抱背著書包的學童,想熱烈地緊握鄰桌勞工朋友帶勁的手。飽餐之后,一種遼闊的慈祥感涌上心頭,沖動地想多給孩子兩倍的零用錢,隔壁的惡鄰居看起來已不那么勢利眼,仿佛我不是在紅磚道上趕路,而是漫步在琴鍵上。
然則丘氏歡喜休假,我們不一定每天都有幸漫步在琴鍵上。有時候碰到他們沒營業,不免失望地安慰自己,不要緊,明天再來吃,先到另一攤吃高麗菜飯、鹵吳郭魚、蚵仔;湯。第二天清早再去,還是不見他們的蹤影,忽然被連日來的陰雨攪得煩亂,負氣地,隨便走進面店吃一碗福州面。第三天又冒著滂沱雨勢去,虱目魚攤猶原沒開張,生氣的心底升起一種被辜負的難堪,他們怎么可以這樣對待我?怎么可以這樣對待我?
幸虧他們并未不告而別。
我一直以為自己的腸胃是淫蕩的,見一個愛一個,缺乏貞操感。今天愛上清粥小菜,明天愛上米粉湯,后天愛上牛肉面,大后天可能又忽然愛上韭菜盒、蛋餅、三明治、漢堡……
真的,人的感情往往并不持久,上個月猶深愛著某一個人或某一種食物,這個月忽然移情別戀了,毫無歉疚地愛上另一個人或另一類食物??晌覍κ眶~用情之專,似乎歷久彌堅。每天早晨,我都希望能見到虱目魚,我心里明白,生活中不能沒有這攤販,它遷移到那里,我就追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