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雜志》2006年第1l期刊登《關于巴金的名字》一文,訂正《隨想集》簡介“巴金(1904-)原名李芾甘,字堯棠”的失誤。讀后產生一些聯想,特向編輯和出版工作者以及教育界同行獻芹。
彭端淑字樂齋嗎?
上世紀60年代再度編印的《中華活頁文選》之《為學》中,有注釋云:“彭端淑字樂齋,清四川丹棱人。雍正十一年(1733)進士,歷任吏部郎中、順天鄉試同考官……后主講四川錦江書院。著有《白鶴堂集》。”幾十年來中學語文教材《為學》的作者簡介都是“彭端淑字樂齋,……”究其來路,蓋濫觴于上世紀40年代編輯出版的《文言讀本》。然而筆者備課時認真分析,就發現“端淑”與“樂齋”之間,即名與字之間,委實找不出什么“意義上的聯系”,一直存疑許久。
好在經常閱讀,可以發現一些可資借鑒的材料。比如《清秘述聞》這本“科名故實之書”是汜載清代科舉考試的專著,也是研究清代科舉制度和有關人物生平事跡的較為翔實可靠的歷史資料。該書第十五卷《同考官類》記錄:“乾隆十二年丁卯科,順天鄉試,吏部郎中彭端淑字儀一,四川丹棱人,癸丑進士。”與前面引述文字比較,除多出“字儀一”外,余皆相同。該書編者是蒙古族學者法式善。他治學嚴謹,博覽群書,“凡官撰之書,無不遍校”。該書自序說:“司衡(按,指考官)之特命,試題之欽頒,皆嘗與聞其事”,“玉堂故事、前輩風流,與夫姓字居里、遷攉職使,蓋得朝稽夕考”,“其不可考者,仍闕之以待補云”。“彭端淑字儀一”出自這樣—位學者筆下,諒不致有什么訛錯。
再從名與字的內在聯系分析,《詩·曹風·鸕鳩》有云:“鸕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鄭玄解釋:“淑,善。儀,義。善人君子,其執義當如一也。”由此觀之,“端淑”以“儀一”為字,名與字正好相應。其源出自《詩經》,也屬有典可循。葉至善先生以“于止”為筆名,乃源于《大學》之“大學之道……在止于至善。”巴金名堯棠,字芾甘,源自《詩·召南·甘棠》之“蔽芾甘棠”,同樣是名與字有內在聯系的有力佐證。
近讀清代“嘉慶五年歲在庚申四月二十一日廣漢桔槔居土張邦伸撰”的《錦里新編》(巴蜀書社1984年重印),該書卷之五《儒林·彭端淑》記載:“彭端淑字儀一,號樂齋,世為丹棱望族……雍正丙子登賢書,癸丑與(弟)仲尹同捷南宮,授吏部主事……丙寅進階文選司郎中,丁卯分校京闈……”。據此我們完全可以斷定,當年《文言讀本》的編校者不經意地漏排“儀一,號”,造成“彭端淑字樂齋”的錯誤。建議編輯和修訂教材者及時更正,目前講解此課的教師也理當給予訂正。
劉豫波字咸榮嗎?
《李劫人選集》第五卷第82頁載有《敬懷劉豫波先生》,因作者早已逝世,由編者代加注釋云:“劉豫波(1856-1949)字咸榮,前清拔貢,畢生從事教育事業,歷任成都各中學教師、成都聯中校長,四川高師、華西大學教授,著有《靜娛樓詩鈔》、《峨嵋游草》等”。
年前,成都人民公園鶴鳴茶社北側新建碑亭內,有成都市文化局和園林局合立的石碑。正面有九一叟馬識途所書“抗日戰爭時期四川美術協會故址”,背面刻徐悲鴻繪張采芹先生像,并有署名“劉咸滎”的題跋。但碑座鐫刻紀念文字仍作“劉咸榮”。這些都是不應該出現的“硬傷”,理當糾正。其理由如次:
《成都大詞典》(四川辭書出版社1991年)第590頁《人物篇》記載:“劉咸滎(1856-1949)字豫波,別署豫叟,世籍雙流,后寓成都,為儒林劉止唐之孫,其父劉桂文為進士……”。這是可靠的書證。
一般人觀覽成都風景名勝如漢昭烈廟、武侯祠、杜甫草堂、望江樓公園等處懸掛的那些楹聯,都會看到作者署名“雙江劉咸滎撰書”。作者對人自稱其名是謙遜美德,因為表字是別人稱呼的。據中共成都市委黨校溫少峰教授講,杜甫草堂有副楹聯撰述者署名“象予氏”,即劉豫老拆“豫”字所得之筆名也。有本對聯專著編者誤植為“向予氏”,蓋不明就里之故。
筆者多次向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劉錡晉先生請教確證,雙江劉氏是按五行排列世系命名的。劉芳皋先生名濖,劉止唐先生名沅,從水;按五行之理,水生木,其子侄輩從木,即名為“桂文、椅文”之諸先生;木生火,其孫輩從火,即名為“咸滎、咸燡、咸炘”之諸先生;火生土,劉東父先生名“恒壁”,兄弟行有“恒堦、恒墣”;土生金,“鋒晉”學長諸兄弟“綺晉、鈰晉”同輩分的命名均帶金旁。(參見《文史雜志》之《漫話五行》)
《李劫人選集》第五卷第85頁李劫人先生寫道:“對于中學時代的先生,受影響最大,塑性最強,有兩位,一位達縣劉土志(諱行道)先生教我以正誼,以勇進,以無畏之宏毅。雙流劉豫波(諱咸榮)先生教我以淡泊,以寧靜,以愛人。”作者對二位老師的尊敬,不僅表現在用語的選擇,而且浸潤在字里行間,值得注意的是刃曬處“諱口口”。試為假設,如果“口口”是先生的字,理應直接寫作“字口口”,不必用那“諱”字。《簡明古漢語字典》該字條第三項解釋是:君主或尊長(特指已故者)的名。書證為:《三國志·蜀志·先主傳》:“先主姓劉,諱備,字玄德。”于是我們獲得了“劉咸滎字豫波”,或者“劉豫波名咸滎”之的證。
再溯曠滎”字,《簡明古漢語字典》該字條第二項注音是:ying[滎漕]波浪回旋涌起貌。“滎”的這一義項與劉先生表字“豫波”有詞義相通的內在聯系。誤寫的“榮”如何與“波”關聯,則未之聞也。
舊時四川人把與“滎”字和與它部件相同的“營、榮、瑩、熒、縈、螢”都讀如“云”,都把“滎經”縣說成“yun經”,川戲演出《戰滎陽》時,觀眾念“yun陽”,也少有文士把劉豫波的名字寫作“咸榮”的。也許后來的讀書人查字典知道,河南的滎陽注音為“xing陽”,便斷定“咸yun”與“咸xing”不同,所以編者誤書為“咸榮”了。
順便解釋一下:四川美協故址碑陰介紹另一題跋作者原書“女詩人黃雅荃”,應是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已故館員“黃椎荃”。黃先生所作《杜鄰附存》插頁照片注明“作者與其父黃沐衡(字筌齋)……”;錄其尊人詩作署名“黃筌齋”,避諱以體現尊敬。致其妹詩皆呼為“筱荃、少荃”,故知“稚”與“筱、少”等字詞義相近,作“雅”于義無關,乃不察字形區別之誤。又黃先生《稚荃三十以前詩》中收錄《劉豫波先生八十生日寄詩為壽》。依稱人以字的慣例,但書“劉豫波先生”,而不稱其名諱“咸滎”,亦足以證明“劉咸滎字豫波”提法的正確性。
微瑕還是當計較的
也許有人認為這些只是白璧微瑕,可以忽略而不計。但是“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治學與教學都不能不認認真真。
先說對青少年影響最大的熒屏播放的影視和文化娛樂節目吧。如今有些作家和編導可以編造生動的故事情節,卻不能恰如其分地使用道白中的稱呼詞語。電影《鴻門宴》中張良自稱“子房”,評書講袁世凱自稱“我袁慰亭”,官場人物直呼上司姓名,同僚之間也不稱其表字,……不懂名與字的內在聯系,應該算是歷史文化知識缺陷吧?
再說書刊讀物。《文言讀本》出版于上世紀40年代,60年代編輯的《中華活頁文選》和歷年的初中語文課本注釋仍之,一直未加修訂文字。《李劫人選集》第五卷出版于上世紀80年代,收錄的文章是成都籍作家李劼人先生(1891-1962)逝世前近30年時間發表的作品。由于時間跨度很大,編者特為酌加注釋,這是做好事;但是由于多種原因,注釋難免出錯。只是又過了20年,時至2006年的今天,仍然沒有讀到校訂更正的文字。紀念碑鐫刻文字中之“黃雅荃”現已改作“黃稚荃”,應予肯定;但是“劉咸榮”字樣依然未改,難免遺憾。因而引起筆者杞憂,生怕后之讀者相信那“有書為證”,特別是有語文界和出版界的權威編輯出版的書為證,照畫葫蘆,人云亦云,以訛傳訛,豈不誤人子弟了?
作者單位:成都教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