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人禽流感病例探源

免疫后的家禽可能成為“健康帶毒者”，這將增加人感染禽流感的風險，也許正是廣州病例的傳染源

廣東省內首位人禽流感患者于2006年3月2日死亡，從發病至不治，僅九天時間。

32歲的廣州市民勞啟亮家住荔灣區，原為當地某老字號調味品公司銷售部門負責人，今年1月被公司辭退后，他決定自己做調味品生意，在發病前曾去市內12家農貿市場調查調味品供求情況。勞啟亮病亡后，多位參與其病例研討的粵、港、澳專家一致判斷，勞從農貿市場感染禽流感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這一線索并未找到相應證據。病例通報后，廣東省、廣州市動物防疫部門曾在上述12家農貿市場采集家禽和環境樣本共418份，做禽流感H5N1病毒核酸檢測，同時也對死者住所附近飼養的信鴿采樣檢測，所有測試結果均呈陰性。另據調查，上述農貿市場均未發現病死禽現象。

廣東省被公認為國內禽流感疫情控制得最好的省份之一，自2005年三季度全球新一輪禽流感疫情爆發至今，南粵從未報告過H5N1高致命性禽流感疫情。勞啟亮病例的出現似乎再次證明，在沒有大規模禽流感疫情爆發的情況下，仍存在人感染禽流感的危險。

此前中國內地報告的14例人禽流感病例中，12例發生于農村，城市患者僅2005年12月死亡的福建三明市工人周亞萍一例。勞啟亮病例是迄今發生于中國內地特大城市的首個病例。

勞啟亮病例公告后，粵、港、澳三地專家曾開會研討。有與會專家向《財經》表示，一些家禽在免疫后仍會帶有禽流感病毒，自身雖不出現癥狀，但仍具傳染性。這種“健康帶毒”的家禽將增加人感染禽流感的風險，而這也許正是廣州病例的傳染源。

從病發到確診

廣州市疾控中心有關部門負責人向《財經》介紹，勞啟亮從發病到死亡，過程非常短暫——

2006年2月22日，勞啟亮開始發燒，他以為是普通感冒，自己買了退燒藥服用。

24日上午，燒不退，曾到廣州醫學院荔灣區附屬醫院急診，開了一些頭孢菌素片。當晚，病情加重，到廣州第二人民醫院急診，當時體溫達39.7℃。醫生當即為其拍胸片，診斷為左下肺炎，仍使用抗生素治療。

25日上午，高燒不退，勞在女友陪同下再到廣州市第二醫院急診，以抗生素靜脈滴注。醫生建議住院，但勞不肯。

26日晨，勞呼吸困難，又在女友陪同下到廣州市第二醫院急診，診斷為“雙下肺炎、左下肺為主、I型呼吸衰竭”。醫院馬上安排他入住呼吸內科。

27日凌晨，病情危急，轉入ICU（重癥監護）病房，診斷為“重癥肺炎、急性呼吸窘迫綜合癥、多器官功能障礙綜合癥”。這天，院方組織了第一次院外專家會診，結論是非典型性重癥肺炎。

28日，再次會診，結論一致，同時將人禽流感列為可能病因之一。當晚將血標本送至廣州市疾控中心，申請檢測SARS-IgM、IgG抗體和禽流感H5抗體。

3月1日，檢測結果均呈陰性。院方決定報請廣州市衛生局組織專家會診。當天院方主動聯系勞啟亮的女友張某，得知她在2月26日開始發燒，當即要求她到醫院隔離觀察。

3月2日中午，勞啟亮因搶救無效死亡。就在這一天，廣東省、廣州市疾控中心分別采用RT-PCR（基因體外擴充技術）檢測氣管分泌物，顯示H5N1核酸陰性。下午5時，通過國家網絡直報系統正式報告了勞啟亮病例。

3月2日，廣東省、廣州市疾控中心分別采用RT-PCR（基因體外擴充技術）檢測氣管分泌物，顯示H5N1核酸陽性。

廣東省急性呼吸道傳染病臨床救治專家組副組長、廣州市呼吸研究所副所長肖正倫告訴《財經》，非典型性肺炎的病原非常復雜，病因的排查、診斷在客觀上存在時間差；加之病人曾拒絕住院，延誤了治療，這是勞不治的主要原因。

“禽流感初期一般顯示為感冒癥狀，要求每個病人都做詳細檢查，在實踐上不可能。”肖正倫表示。

3月3日，廣州市衛生部門對包括勞女友張某在內的124名密切接觸者進行醫學觀察，并對勞家所在的住宅樓進行消毒。

同日，廣州市實行不明原因肺炎日報告和零報告制度。廣東省衛生廳向港澳通報了病例。

3月10日，經衛生部與廣東省衛生廳專家組會診，勞女友張某被確診為急性呼吸道感染和支氣管炎，不屬于禽流感疑似病例，正式解除隔離。

“健康帶毒”與“易感性”

據廣州市疾控中心有關負責人透露，勞啟亮先后到過廣州惠福新街肉菜市場等12個農貿市場，在調味品檔口前長時間停留，調查買賣情況。

《財經》記者在勞生前最常去的廣州惠福新街肉菜市場發現，他曾經駐足觀察的調味品檔口，正好設在兩個活禽檔口中間。兩個檔口的活禽都是現場宰殺，雞籠則置于檔口后部。

由于未發現勞啟亮有其他的病死禽接觸史，發病前一周也未出游，調查人員認為農貿市場是一個重要的傳染源線索。

廣州市疾控中心有關負責人表示，勞啟亮此舉與感染發病有多大關聯性，目前無法判斷。“感染源到底在哪里，至今沒有找到。我們還將繼續調查。”

勞病故后，廣東省疾控中心曾在廣州舉行粵、港、澳流行病學專家研討會。一位來自港澳地區的與會專家告訴《財經》，專家組曾到惠福新街肉菜市場現場察看，他們認為即使病人未直接接觸家禽，但檔口周圍環境也可能會受到污染，且病毒最有可能通過呼吸道進入人體。

然而在人流熙攘的農貿市場中，為何惟獨勞啟亮一人被感染禽流感？這位專家認為，這一方面和人的體質有關，體質差的人免疫力較低，容易受到感染；另一方面，有些傳染病是針對某些人體遺傳上的因素，所以有些人可能對某種病毒具有易感性。不過他承認，目前這種分析還僅僅停留在理論上的假設。

對于農貿市場及患者住地未曾發現病死家禽的調查結果，專家組也提出了猜測。有專家指出，一些家禽在打了禽流感疫苗后仍帶有病毒，雖然自身并不出現癥狀，但仍具傳染性。

家禽免疫后“健康帶毒”的現象，在行業內是人所共知的事實——來自香港和廣州的專家均向《財經》如此表述。據稱，疫苗只能使機體產生免疫力，減少發病幾率，但并不能阻止病毒的繼續繁殖與排出。當家禽抗體水平高時，繼續帶有禽流感病毒對家禽無害，而一旦抗體水平下降，就容易復發。因此，目前動物防疫界的重要任務，就是提高家禽的抗體水平，令家禽不發病。

一位禽病學專家還表示，并非所有家禽在免疫后都有“帶毒”現象；而要檢測免疫后的家禽是否仍然“帶毒”，最有效的檢測方法就是RT-PCR，但這種檢測手段成本較高，事實上無法推廣。

目前，內地大力推廣家禽免疫，各地動物防疫部門的監測均采用抗體監測，以確保家禽具備抗體；而“健康帶毒”的家禽都帶有抗體，可順利通過監測而不致“曝光”。因此，流行病學專家們所擔憂的危險顯然無法避免。

防控與反響

勞啟亮被確診后，農貿市場安全問題受到廣東當地政府的空前重視。

3月7日，廣州市政府宣布禁止在酒樓、飯店、食堂等餐飲場所內宰殺、存養活禽及其他鳥類；全市所有雞鴨鵝攤檔，每周輪流休市一天徹底消毒；同時要求所有的餐飲場所勸諭顧客，不要將自己籠養的觀賞鳥類帶進酒樓等地。

3月8日，廣東省工商局也發出緊急通知，宣布廣州、深圳、珠海、佛山、東莞、中山六市即日起一律停止農貿市場現場宰殺禽類，以減少市民接觸活禽的途徑。

在毗鄰廣東的香港，特區政府于3月5日宣布暫停廣東省的活家禽、雞苗（一日齡雛雞）和觀賞鳥供港，為期三周。香港政府表示，期間將做全面調查，若證實沒有其他的人禽流感病例，以及廣東省未爆發禽流感疫情，香港將在三周后恢復活禽供港。

此前，香港政府曾經在1997年、2001年和2004年三次暫停來自廣東的活禽進口，為期少則一月，多則三月。香港衛生福利及食物局局長周一岳表示，有必要徹查病源，才可重新恢復活禽輸港。

廣州病例的發生，無疑令香港備感壓力。2006年以來，香港共發現16起鳥雀感染禽流感死亡個案，遍布港島、九龍、新界各地。香港曾懷疑感染源頭在廣東，但后者在介入調查后表示，鳥類在廣東感染禽流感的可能性極小，而在香港的可能性更大。

據《財經》了解， 今年2月24日，廣州市花都區花東鎮大龍村某農場曾有300多只塘鴨死亡，并出現滿塘死魚。事后廣東省農業廳宣布，引起該鴨場鴨死亡的直接原因是鴨傳染性漿膜炎。

無獨有偶，2月中下旬直至3月初，廣州市白云區鐘落潭鎮陳洞村一個雞場的6000多只雛雞陸續死亡。當地政府之后宣稱，經動物防疫部門與農業部專家組化驗診斷，引起雛雞死亡的直接原因是雞球蟲病。

《財經》記者曾前往陳洞村調查死雞事件。具有15年養殖經驗的事主張業文懷疑雞球蟲病并非雞群大規模死亡的主要原因——因為雞球蟲病不難診斷，而他的雞群在病死前并未出現雞球蟲病普遍血便的典型癥狀。

張業文稱，他曾將雞群死亡事件向當地獸醫站報告，但獸醫站拒絕受理。媒體介入后，才引起當地政府的重視，后來將其雞場存活的5000多只雛雞全部撲殺。

雖然外界多有議論，但至今確無公開證據能夠證實廣東存在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3月9日，廣東省再次召開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緊急工作會議，省有關領導與農業部門負責人在會上再次強調，廣東沒有出現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會議要求各地農業部門繼續提高免疫密度，加強防控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