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喪妻噩夢
2002年2月18日,景德鎮市還沉浸在剛過完年的喜慶氣氛中。這天早上6點半,該市愛蘭河化工廠門衛韓雷像往常一樣騎著一輛自行車往廠里去換班。可不知為什么,平常車技很好的他這天卻奇怪,扶著車把的手老是抖,抖得他差點栽進路邊的水溝。
“真是活見鬼了。”韓雷嘟噥著。就在這時,他腰間的手機響了起來,打進電話的是個陌生女人,她焦急地問:“你認識張繼蘭或者秦河嗎?”
“當然認識啊。”韓雷不覺有些好笑,因為張繼蘭是他的妻子,而秦河則是妻子所在公司的總經理。
“那你快幫助我們聯系一下他們的家人,這兩個人出事了,車禍。”接著,女人飛快地報出了醫院的名稱地址。
掛掉電話,韓雷只覺得天旋地轉。他失魂落魄地攔了輛出租車趕到醫院,等待他的卻是妻子已經冰冷的身體。他被告知,妻子是在景德鎮至南昌的高速公路上遇難的。為了避開一輛違規超車的桑塔納,妻子和秦河的奧迪緊急減速,不料卻被后面飛馳而至的一輛大卡車撞了個正著。
肇事車主很快得到了相應處理,韓雷和秦河家屬分別領到了一筆金額不低的賠償費。然而,再多的錢也無法彌補失去妻子的傷痛,很長一段時間,韓雷萎靡不振,只要一閉上眼,面前就是妻子溫柔的笑臉。
韓雷和妻子張繼蘭是青梅竹馬,感情非常好。盡管后來韓雷從原來的事業單位下崗,從前途光明的國家干部變成了一名收入低微的門衛,而張繼蘭從普通員工提升成了公司的總經理助理,盡管由于八年前妻子調到南昌工作,兩人長期兩地分居,但社會地位的變化和空間的距離并沒有影響到夫妻關系,兩個人的恩愛一如既往。也正因為如此,如今面對妻子的離去,韓雷每每覺得痛不欲生。
更難過的是6歲的兒子總是問他:“媽媽怎么這么久不給我打電話呀?”每當這時,韓雷只有強裝笑臉,把眼淚往肚子里吞。
好女人竟然家外有家
見韓雷喪妻后一直悶悶不樂,一天晚上,他的幾個朋友邀他去消夜。席間,有位多喝了兩杯酒的朋友拍著韓雷的肩說:“哥們兒,你也別太癡情了,人家也不見得對你那么真心。”
“你說什么啊?別拐彎抹角的。”韓雷聽出他話里有話。
“他沒說什么……他喝醉了,糊涂了。”見溜了嘴,旁邊的人趕緊夾了一大口菜塞進那位朋友嘴里。
“你……你們才糊涂了呢。”那位朋友卻不肯罷休,伸出根指頭戳到韓雷額頭上,“也就瞞得過你這個傻子,你去南昌瞧瞧,誰不知道你老婆和秦河的……那點事啊。”
韓雷一聽,血往上涌,當即和那位朋友打了起來。最后大家都罵那個醉鬼該死,并把他拖進了出租車。可是當晚回家后,韓雷心里卻無法平靜了,他突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妻子出事那天是2月18日清早,可是她離開家時卻是2月17日。那么,她到底去了哪里呢?她和誰在一起?
想著想著,韓雷頭痛欲裂。聯想到朋友的話,他決定第二天就去南昌看個究竟。
在位于南昌中華路的秦家,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顫巍巍地出來開了門。老人是秦河的母親,見到韓雷,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要問什么,是河伢子對不起你,可他如今也遭了報應……”老人說著,兩行混濁的眼淚流了下來。她帶韓雷去了樓上,在那里,韓雷看到搖籃里正熟睡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子,而墻上掛著的照片讓他觸目驚心:那居然是妻子、秦河和這個小孩的親密合影。
原來,早在五年前韓雷下崗時,張繼蘭就對自己日日為稻粱謀的婚姻產生了懷疑。雖然她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很不痛快。正好這時她得到了調到南昌總部的機會,在南昌,她出色的工作能力很快得到了總經理秦河的賞識。秦河當時也正為生孩子的問題和一心一意要“丁克”(指倡導兩人世界,不生育孩子的族群)的妻子鬧得不愉快。
兩顆互相賞識又同樣“很受傷”的心,很自然地擦出了火花,并且都萌生了重組家庭的愿望。
秦河很快離了婚,張繼蘭卻在關口上猶豫了。秦河在氣憤之下很快和一個新認識的女孩結了婚,只是這第二次婚姻只維持了短短半年就結束了,因為秦河發現,他心里始終裝著的還是張繼蘭。從此他斷了再娶的念頭,死心塌地地和張繼蘭過起了沒有“名分”的日子。
兩年前,為了報答這個男人對自己的癡情“付出”,張繼蘭為他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取名秦歐海。為了不讓韓雷發現,秦河以總公司的名義派張繼蘭在新加坡學習了一年。
妻子竟然家外有家,還背著他給別的男人生了個孩子!韓雷如五雷轟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搖籃里的小歐海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他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他揮舞著胖乎乎的手腳,好奇地看著韓雷,韓雷也癡癡地看著小歐海——他長了一雙和妻子多么相似的黑眼睛啊。
索賠成功卻感受不到喜悅
經受不住妻子死亡和背叛的雙重打擊,從南昌回來后,韓雷很快病倒了。他出現了暫時性的精神恍惚,總是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東找西,而不論人家和他說什么,他都只會反復嘟噥三個字:“你騙我,你騙我……”醫生對韓雷進行了診斷,結果是他患了神經性強迫癥和焦慮癥。經過整整半年的治療,韓雷才得以恢復正常。
由于韓雷是獨生子,因此在他住院期間,韓雷年過六旬的父母不得不挑起了護理兒子和照看孫子的重擔。同時,昂貴的醫療費耗盡了韓雷所得的車禍賠償款和多年來的積蓄。雪上加霜的是,從醫院出來后,去化工廠上班的韓雷又接到通知,因為廠里經濟效益不太好,他從2003年起要輪崗一年。
韓雷的遭遇引起了很多人的同情,其中有位素不相識的律師告訴韓雷,像他這種情況完全可以向秦家索賠。他表示愿意義務為韓雷打官司。2002年5月,韓雷以“重婚罪”為由,將秦河告上法庭,并索取醫療費、護理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等50萬元。
2002年7月,法院對這一特殊的“告死人”案進行了公開審理,判決被告賠償原告精神損失費28萬元。鑒于被告已離世,此筆費用由被告財產繼承人承擔。
官司打贏了,韓雷卻怎么也輕松不起來,腦海中總是浮現出開庭時的情景。那天,被告一方是由秦河的母親和兒子一起出庭的。這也是秦河在世上僅剩的兩個親人。半年不見,韓雷看到秦母原來花白的頭發現在全都白了,曾經豐潤的臉也像塊被風干的地瓜一樣皺紋重疊,憔悴不堪。不知道為什么,對這一老一小,韓雷心中不僅沒有敵意,反而有種同病相憐的酸楚。他們像他一樣,只在一瞬間,命運就完全不同了。
驚見老母弱子的凄涼生活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2003年春天,判決的28萬元遲遲不見給付。2003年4月,韓雷再次敲開了秦家的門。秦母顯得比開庭時更瘦弱更憔悴了,一邊說話一邊不停地咳嗽。韓雷問:“你身體是不是不太好?”老人點點頭說:“前幾天出了點毛病,住院剛回來。”
“你住院,那歐海呢?”韓雷又問。
老人嘆了口氣說:“有兩口子不能生育,我就把他送過去了,先試幾天,如果大人喜歡,小孩也習慣,就過繼給他們算了。”
韓雷有些震驚地說:“怎么會這樣?”
老人無奈地說:“你不知道啊,現在只出不進,連吃飯的錢都要成問題了,總不能讓孩子餓死在家里呀。而且,這個房子怕也保不住了。”
原來,身為國有建筑企業老總的秦河,生前最大的夢想就是自立門戶做房地產,于是以私人名義參與了一個新樓盤的開發。為籌措鋪底資金,他傾其所有投入了全部家產,包括抵押了這套價值一百多萬的別墅。不料樓盤建到一半時,因屬于違規用地而被有關部門叫停,審批此項目的相關領導也受到了處分,幾個投資人也因此陷入了一場漫長的資金糾紛中。由于各方投資的進度數量均不統一,已經投入的要求按合同公平分攤責任,沒投的卻捂著口袋稱既然工程已停止則合同自行失效。作為損失最大的投資者,秦河也曾想過打官司,卻礙于私炒房產屬于違反建筑公司內部規章的行為而作罷。直到他去世之時,這件事情仍是一團亂麻。而眼看復工基本無望,還款遙遙無期,銀行便按照貸款協議,通知秦母在一年中籌齊120萬元,否則貸款到期后,他們便將對該套別墅進行拍賣。
老人說著說著,流下了混濁的淚水。聽著她的哭訴,韓雷要錢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當老人主動說“你的錢,只要我這里有了,一定想辦法先還”時,韓雷忙不迭地搖頭說:“不要緊,我不缺錢花,你先救著自己的急。”
回到家里,韓雷試探著給父母打了個電話,商量說:“那筆損失費,我們能不能放棄了?”話沒說完,父親便打斷了他:“你單位不穩定,家里又沒有一分積蓄,不要錢,以后靠什么生活?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兒子著想啊!”
想想父親的話也有道理,韓雷不做聲了。
好男人許下莊重諾言
在父親的催促下,2003年7月,韓雷又一次踏上了前往南昌索款的路途。可這次在秦家大門前坐到天快黑時,也沒見著有人出來。后來出來個鄰居告訴他:老人去外面做事去了,怕要到更晚些才能回來。“可憐啊,一把年紀的人了……”鄰居唏噓著。“可是,她能做什么啊?”韓雷疑惑地問。“還能做什么,揀垃圾唄。”鄰居嘆息。
想像著老人凄涼的模樣,韓雷坐不住了,他順著老人可能走的路線在南昌的大街上尋找著,希望能碰到老人。也是事有湊巧,在離中華路很近的中山路邊上的一條小巷子里,他發現了那個熟悉的蒼老的背影。老人左手提著一個纖維袋,右手拿著一把長鐵鉗子,她的背上是一塊紅布兜著的小歐海。孩子埋著小臉,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此情此景讓韓雷心里一陣發酸,他二話不說拉著老人的手說:“走,都這么晚了,咱們先去吃個飯。”
吃飯時,韓雷問到小歐海的事:“不是準備送人的嗎?怎么,人家不要?”
老人搖搖頭:“是我舍不得,秦家就這么一根血脈,要是斷了香火,秦河在地底下也不能瞑目啊。”
老人頓了頓,凄然地繼續說:“只是我年紀大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說不定哪天就閉了眼,到時候不知道這孩子……”
說到傷心處,老人哽咽了。本來在埋頭吃飯的小歐海懂事地伸出小手抹老人的眼淚,嘴里嘟噥著:“奶奶乖……不哭。”這個舉動讓老人的眼淚更多更快地流了下來。
一旁的韓雷看著這一幕,眼睛也濕潤了,他說出了一句讓自己也大吃一驚的話:“要真到了那一天,我替您帶著他。”
叫一聲“爸爸”淚紛飛
這次之后,韓雷再也沒有向秦家提過錢的事。為了解決自己經濟上的困窘,他在小區里擺起了水果攤,靠著微薄的利潤艱難度日。韓雷的父親卻不甘心就這樣失掉那筆巨額賠償費,三番五次打電話催韓雷再去南昌。見實在推托不掉了,韓雷只好把秦家的現狀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父親。其中,他重點提到了秦家產業七零八落,連房子也即將被拍賣,祖孫倆不要說沒能力還債,很可能會無家可歸的情況。
哪知韓父一聽,當即說:“秦家那么大的產業怎么可能說沒就沒呢?這中間肯定有貓膩。”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韓雷幾乎和韓父同時說出了三個字:“打官司。”
幫秦家打官司,索回應得的一切,這無論是對祖孫倆還是對自己,都是天大的好事。
就這樣,2003年9月,韓雷再一次站到了原告席上,只不過,這次他的身份是秦河家屬的委托人。由于案情復雜,涉及人員眾多,而且時過境遷,很多證據都已散失,這次官司足足拖了一年多才有了結果。一年中,韓雷跑上跑下,配合警方明察暗訪,調查取證,光車船費就花了近兩萬元,那一頁頁的小紙片堆起來,像一座小小的山。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個月后法院終于下達裁決,判定另幾位相關投資人按照損失公攤原則,補償秦家經濟損失共計68萬余元。
2004年12月11日,對韓雷來說是具有特殊意義的一天。這一天他不僅獲得了預期中的宣判結果,還收到了生命中最特殊的禮物——庭審結束后,旁聽席上的秦河母親突然當著眾人的面,“撲通”一聲跪在了他面前。
“我這是代秦河向你謝罪啊。他那么對不起你,你卻這么幫他。他地下有知,也會情愿我這么做。”
“過去的都過去了,還提那些事干什么。”韓雷忙不迭地去扶老人。
老人卻不肯起來,說:“你要是真不記恨,就再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么要求?”
“你以前說過愿意照顧這孩子,今天我就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把他托給你。以后我這個老太婆,這個孩子,這份家業,就都全靠你操持。”
說著老人攬過一旁的小歐海,對他說:“孩子,快叫爸爸。”
突如其來的事情讓韓雷有些措手不及,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也許是對父愛渴望得太久,此刻的小歐海突然真的開口叫了一聲“爸爸”。
聽著這稚氣的呼喊,韓雷的眼睛濕潤了。他一手摟住孩子,一手攙起老人,激動地說:“家里走了一個,來了兩個,這下是我賺了。”在場的人也都含著眼淚鼓起掌來,為這一特殊的認親儀式喝彩。
現在,韓雷父子、歐海祖孫已經正式搬到了一起居住,經歷了風風雨雨后,這個特殊家庭過上了其樂融融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