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紫蘇親吻豆豉

1

老公很喜歡廚藝，所以一結婚，他很自然地擔當了每天的買菜、下廚工作。每天下班，當我回到家，看到桌子上幾個香氣四溢的菜時，我就很感動。那段時間，我總是懷著感恩的心情，吃著丈夫做的菜，言詞間，更是充滿了對他及他炒的菜的稱贊。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就將這些視之為理所當然，甚至有點挑三揀四地嫌菜少了鹽或者菜式過多重復等等。慢慢地，原本縈繞著贊美之詞的晚餐桌上，現在只剩下兩個人相對咀嚼的聲音，間或還有我不高興的責備聲。

這時候的我們，還不知道我們兩個口味的差異。他老家是湖南常德，而我老家則是湖南邵陽。外人看來，都是湖南菜，都是辣字當頭。但除了辣，還有很多細節不一樣。再有，兩地各有特產，比如我老家的豆豉，香味與別處不同，我自然是很喜歡，但丈夫卻受不了。丈夫喜歡紫蘇的香味，這恰好是我所不能忍受的。

沉悶的晚餐，延續到婚后第二年。有一天晚餐時，飯桌上的主菜是那個星期里第三次出現的紫蘇煮魚。我很不習慣那個味道。我微慍起來，那頓飯，我匆匆地扒完了半碗白飯，便放碗了。老公詫異道：“怎么了？不舒服？”我悻悻地回道：“我現在一聞到紫蘇的味道就想吐。”丈夫的臉在一剎那間非常難看，接下來的那個夜晚，我們在沉默中度過。

第二天，我回到家，冷鍋冷灶，他正對著電視機出神。我強壓著火氣問：“怎么回事，晚餐不用吃了？”他站起來：“到外面吃快餐去吧。”

我心里想，去就去，誰怕誰啊。于是，兩個人走進快餐店里，各要了一份自己喜歡的快餐，悶頭吃了起來。我故意說：“快餐也很好吃啊，而且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口味。”他賭氣地說：“好，那以后就吃快餐好了，又便宜，人也輕松。”就這樣，我們真的每天都在快餐店里解決晚餐問題。

第二天，我下了班后，看到窗外公交站那如潮的人群，心里便想：“反正是在快餐店解決晚餐，各吃各的，我又何必趕著公交車最繁忙的時候回去呢？”便索性坐在辦公桌前玩起了電腦游戲。玩著玩著，我覺得這可真好，不用在家與他爭電腦，又鬧得臉紅脖子粗的。

于是，我的生活便慢慢形成定式：下班后待在公司里玩電腦，餓了便下樓吃快餐，夜深人靜時才回家。

2

安鎮是公司新來的同事，一個人在廣州，妻兒都在老家。

那天下班后我照例待在公司里上網，在各個論壇上灌水，直到肚子餓了，才從電腦前站起來，準備下樓。這時，我看見業務部里也有燈光，一時好奇，不由得走進去，一看，原來是剛來公司沒幾天的安鎮。他顯然對我還留在公司也感到驚奇。我們不約而同地問：“吃飯了沒？”又異口同聲地回答對方：“沒有。”

說完我們都笑了起來，然后便一起下樓去吃飯。在吃飯當中安鎮好奇地問我：“你還沒結婚吧？否則不會在這快餐店里吃飯。”我一下子想起了每晚回家時老公在電腦前雕塑般的背影，心里一酸，一時說不出話來。我勉強地給了安鎮一個笑臉，什么話也沒說。安鎮理解地拍拍我的手背，示意他什么都明白。

第二天晚上，正當我在ＢＢＳ上灌水灌得正歡時，安鎮從他辦公室走了過來，站在我身后看我灌水。半晌，他說：“很有文采。”我好笑：“就這么胡亂地寫幾句話，你就覺得我有文采？”他一本正經地說：“就因為只有這么幾句簡單的話，你還能寫出那么深刻的意思來，越見得你寫作的功底。”我笑起來，心中十分受用。

就這樣，我與安鎮一步步密切起來，我們下了班一起留在公司，一起去吃快餐，夜深人靜時才分手。終于有一天，安鎮說：“去我家吧，我做飯給你吃。”好久沒有吃過家常飯的我，心中一動，口水便直流起來。兩個人一起做飯的感覺，對我誘惑太大。

安鎮的租住處離公司很近。那晚我打下手，安鎮主廚，菜端上后坐在他租來的小屋里，相對著吃飯。我由衷地感嘆：“自己做飯真好吃！”安鎮溫柔地看著我：“那以后，常來做飯。”我心急跳著，卻情不自禁地點點頭。

有了兩個人一起做飯吃飯的經歷，我開始將安鎮當做自己人了。那種親密的感覺，正是我與丈夫在外吃快餐后開始慢慢流失的。

3

那晚我與安鎮一起吃完飯后，正打算回公司玩電腦。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是丈夫。他的聲音含糊，仿佛是神志不清。他說：“老婆，你快回來，我好像食物中毒了！”

我一跳而起，攔了輛的士便匆匆回家。打開門，丈夫已經倒在沙發上，人事不省。我又驚又痛，叫來隔壁他的同事，開著車便將他送進醫院急救。醫生問我，他晚餐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在什么地方吃的，我都是又羞又愧地搖頭。

等待他醒來的過程漫長得令人害怕。慘白的墻壁，慘白的被子，丈夫慘白的臉，讓我時時地產生死亡的臆想。這一想，讓我傷心欲絕。我想起，大學時那些美好的戀愛時光，初婚時他為我做飯的時光。我壓抑不住地伏在他被子上哭泣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我感覺到被子下他的動靜。抬眼一看，啊，丈夫醒了。我欣喜若狂，連忙叫醫生過來。醫生觀察了一陣，告訴我：“好了，不會有什么事了。”

第二天一早，我便回家，煮了一點稀飯，再提到醫院，一口一口地喂丈夫吃。他吃著吃著，感嘆：“老婆，這可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飯。”我的淚再一次掉了下來：“對不起，我以后一定經常做飯給你吃。以后，我們再也不去吃快餐了。”他欣慰地笑了起來，握著我的手：“我也有錯，心里憋著氣便對你不理不睬的。以后，我再也不會這樣了。”

4

我們再一次恢復到了以前的日子，他早早下班，做好飯等我。只不過這一次，我是懷了感激的心，再也不挑三揀四了。

不久，丈夫報名參加一個經濟課程進修，需要每天下午６點鐘準時趕到學校。我很高興：因為，我一直希望他能利用空閑時間再進修。我主動請纓：“以后的晚餐由我來做。你９點鐘下課后再回家吃飯。”丈夫開心地點頭：“好，那我就下課后再回家吃飯。”

那天我中午在單位休息時，便去了就近的書店翻了翻菜譜。從此，我下班后便匆匆忙忙地往家趕，依著菜譜在公交車上列出要買的菜。可每每一到菜場，卻發現，我列出的菜單，往往因為季節或因為別的原因根本不可能買齊。于是，那設計好的菜譜便只好作罷，隨便挑了點自己常吃的菜，回到家按照母親炒菜的方式炒了出來。

日子一長，我發現自己每天端上桌的菜，竟十有五六是重復的。而且，也全是我小時候吃慣的菜，照著我母親炒菜的方式做出來的。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明白了丈夫為什么總是在做同樣的菜：一是因為自己喜歡，二是因為菜場上可供選擇的菜并不多。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炒出的菜丈夫是否喜歡。他每天晚上９點鐘以后回來，總是按照他老家的習慣將飯與菜一起放到鍋里翻炒一下，便狼吞虎咽地吃下肚子，根本無法知道我的菜是否合他的胃口。

不久，母親從家里托人捎來了我喜歡的豆豉。那天晚上所有的菜里都有了豆豉，我為了讓丈夫也吃到我最喜歡吃的東西，那天破例地等著他一起回家吃飯。丈夫回家后，看見我還在等他吃飯時，十分感動。可是他剛吃了第一口，就皺起了眉頭：“什么味道？”我興致勃勃地介紹：“是我們老家做的一種豆豉，是不是好香？”他反對：“什么香？是怪味。”然后他將碗放下，重新去盛了一碗白飯，炒了蛋炒飯。我愣愣地看著他在廚房與飯桌前來來去去，心里十分難受。這時，我也想起以前的紫蘇煮魚事件。那一刻，我對他有了深切的了解。我們都將自己最愛吃的菜當成了對方的最愛，興致勃勃地做出來后，卻遭到對方的冷遇，那種滋味，當然是難以言說了。

那個夜晚，我久久不能入睡。我發現關于婚姻這門課程，我們掌握得太淺太少。年輕的我們，都想當然地把自己的喜好加到對方身上，以為自己喜歡的，對方也一定喜歡……可實際上，我們的喜好完全不一樣：他喜歡紫蘇，我喜歡豆豉。為什么要強求他一定喜歡我喜歡的呢？如果真的愛他，為什么不能給他做他最愛吃的呢？是的，給他做他最愛吃的。

第二天上班時，我打電話給婆婆，讓她為我采一包紫蘇種子。廣州菜市場上買不到紫蘇，但是我可以種出來。

當婆婆將種子寄過來時，我們也搬進了自己新買的房子。房子有前后兩個陽臺，后陽臺很小，基本上空著。我弄來紅磚與泥土，將后陽臺圈成一塊小小的地，將那包紫蘇種子播種了下去。

夏天的時候，紫蘇已經長成了綠色的葉面，紫色的葉背，具有了紫蘇的雛形。我每天愉快地侍弄著這些紫蘇，盼著它們快快成熟。終于在一個周末，我可以摘下新鮮的紫蘇葉放在魚湯里煮著了。這時我發現，我已經習慣了紫蘇的味道，并開始喜歡起那種獨特的香味了。客廳里的丈夫跑了過來，抽著鼻孔使勁兒地吸氣：“真香真香，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我微笑著引他到小陽臺時，他驚詫地睜大眼睛，看著那片紫蘇，半晌他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抱住，動情地說：“老婆，謝謝你。”

我拍拍他的背，幽默地說：“不用謝，只要以后你不嫌我的豆豉是怪味就行了。”他說：“對，我以后也會習慣豆豉的味道。”

我笑笑，再一次真切地體會到什么叫“幸福”！

編后語：文中男女主人公的經歷，正代表了大多數年輕夫妻的心路歷程：從剛入婚姻時的理想主義，到彼此因為地域差異而產生矛盾，為了面子而賭氣、分開各自吃快餐，貪戀那婚外的溫情，直到面臨要失去對方時才會清醒地認識到對彼此的愛。

幸好，他們還能自我反省，并終于意識到愛應該是奉獻而不僅僅是享受，也認識到“愛他，就應該做他最愛吃的，而不是自己愛吃的”。

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這份幸運，大多數夫妻的不幸，都是因為總在平淡的日子里忙忙碌碌，因而只剩下埋怨、嘮叨，并終于將原本的愛剝落得一干二凈。

愿讀者看到這篇文章后，能夠學會發現兩個人的不同，并學會適應對方，最終消除兩個人之間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