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山的選擇

初訪婆繆峰

2005年7月初，我們按計劃前往婆繆峰勘察線路。出發前整整一個多月，我在電腦前搜集資料和做攀登計劃，反復對照網上收集的婆繆峰照片，研究了整整一星期后認定西或西南山脊應該是最具有可攀登性和成功的可能，因為有圖片顯示在西山脊下有一個海子。（即婆繆海子），大本營設在那里應該是最合適的，只是從兩河口進到大本營肯定會很困難。

幸運的是，我們到日隆后找到了婆繆溝里的牧場主，還有以前美國攀登隊雇傭的背夫，經詢問才知道，婆繆海子根本就不在婆繆山腳下。最后在向導的帶領下，我們從婆繆溝底的牛棚爬上一段很陡的草坡后到達了大本營。這里是外國登山隊曾經到過的地方，但是攀登線路需要我們選擇適合自己的，于是我們選擇了一個流水的溝漕作為起點，一路攀爬上去。

剛剛躲過了一周的連雨天，進山后每天下午到午夜的小雨是山間冰川與積雪蒸發形成的雨云。在4000多米的海拔下對路線與攀登方式的不熟悉，造成我們體力消耗過大。在4700米的露營地，我不小心把睡袋直接掉回了大本營，當夜我穿著濕漉漉的沖鋒衣鉆進露營袋里伴著雨點與星星瑟瑟抖了一夜。雖然第二天仍然繼續進行攀登，但連夜失眠和秋香持續的頭痛讓我們面對著怎么爬都不覺得少見的巖壁選擇了下撤。最終，我們把線路修到4900米并全程打好了巖錐和保護站。

回陽朔后，我們加強了體力鍛煉，秋香干脆把十幾年的抽煙習慣也戒了。有了第一次的攀登經驗，我們精簡了裝備，更換了各加適合的服裝，又增加了攀登用的爐子和下降用的繩包。

“自由扶梯”的誕生

據說8月底9月初是最佳攀登季節，8月底，我們再度前往婆繆峰。在兩河口下面的牛棚里吃過午飯后，繼續往婆繆溝進發。為節省體力，我們一路騎馬。當晚我們沒有趕到大本營，只是住在下面的牛棚中，背夫把裝備運到去往大本營的半山腰就返回。

天一直陰著，午夜時下了幾滴雨，早上六點，天已經放晴了，看來一整天都會是好天氣。中午時分，終于趕到大本營，我們決定每人背30升的包，把除睡袋外的所有攀登用裝備運到上次4700米的露營地后撤回大本營。頭兩段是整個線路中最難的路段，大概難度在5.9～5.10A左右，我們帶了四根八毫米以上的雙繩，決定下撤時固定最下面四段線路用。

起步在一個流水的溝槽中，我努力地想避開水流，避免把攀巖鞋弄濕，但因連續幾天下雨，水流比上次大很多。看來想通過難點，鞋子是在劫難逃了！到了保護站，我固定好繩子，秋香用上升器攀登避開水流。這次我們輕車熟路，不到三個小時就到了上次的露營地。用塑料雨衣裹好背包，將一個兩升的空桶固定在巖壁的滴水處，希望明天上來時它已經滿了。再次到來時，瓶子改變了位置，水只裝了小半桶。上面不會再有流水，只能寄希望于山上的積雪了。

我們把睡袋重新打在包里，為節省體力，通常我領攀。固定好繩子后，秋香用上升器上來，個別不宜使用上升器的路段他就跟攀，這樣可以保持較快的攀登速度。只是水壺里的水越來越少，找到合適的露營地時也沒有發現任何水的痕跡。沒有水就無法煮東西吃，干噎了兩片面包后，秋香很快鉆進了睡袋。半夜，我無法入睡，干燥的空氣讓我抑制不住喝水的欲望。每次喝水時只能濕潤一下喉嚨，如果明天還找不到水，我們很可能要下撤了。美麗的夜空就在頭頂，我喜歡看星星，也認得出大部分的星座，無論是否登頂，看到如此美麗的夜空已經足夠了！

清晨的陽光照亮了對面的山尖，Gore-Tex媼系穆隊餉娼崧私喟椎謀Ｎ也蝗絳睦朔眩謔翹蝮倫怕隊暈⒒航庖幌驢誑實母芯酢Ｇ鏘鬩部繼潁鏌還倉皇Ｏ虜壞繳侔牒乃蠢唇餼鏊詞墻裉斕牡蔽裰薄?四五個繩距之后，終于發現了隱藏在石縫中的小塊積雪，固定好繩子后，沒等秋香上來，我就支起了爐子開始化雪。一個多小時后，我們化滿了兩水壺，又煮了一鍋熱咖啡。補充了足夠的水分，我們又恢復了體力。

我們找到了一個平坦的地方把背包放下，如果下撤時間太晚，至少可以在這里露營，這里有少量積雪。我背了一個背包，秋香空身跟攀，速度明顯快了很多。麻木地重復著相同的攀登步驟，我盡量避開松動的浮石，但還是不小心讓繩子刮落了幾塊石頭，我竭力向下喊：“石頭！”秋香似乎沒有動，不知聽到沒有，一個碗大的石頭直向他的頭頂砸去！他一側頭躲過了石頭，我長吁一口氣。過度的勞累和缺氧使思維變得緩慢，感覺也變得麻木起來，面對危險已經沒有多少恐懼感了，這樣更危險。

橫切了一大段山脊之后，終于到了頂峰尖頂的巖壁下，看上去離頂峰還很遠，兩個滿60米的繩距后，我奮力翻上一堆石頭，看見有一面紅色的旗子壓在一堆石頭下面，這是幾天前蘇拉他們留下的瑪尼堆，我意識到已經接近了頂峰。

終于站在山頂，周圍霧氣籠罩，看不到下面的長坪溝，左側山脊方向的遠處有一個山尖隱隱浮現在云霧中，那才是真正的頂峰，在我們線路的下面始終無法看到它。當秋香也爬上來時，我們繼續從右側峰頂沿左側山脊先下后上地爬了兩個繩距，終于站在了婆繆的最高處！

登頂前的最后幾段里，由于沒有了龐大的山體作襯托，我們離看上去還遙遠的頂峰其實已經很近了，這與在山底目測只有一個繩距實際要爬四個繩距形成鮮明的反差。意外讓我們有一種提前登頂的感覺！頂峰就在腳下，我們終于完成了我們的路線—“自由扶梯”。

腳下云霧飄渺，天空布滿白云，偶爾漏出幾小塊藍天，一切都顯得那么虛幻！我們在頂峰沒有找到任何遺留物品。秋香的海拔表顯示高度為5185米，他帶了一個對他來說很有紀念意義的威士忌瓶子，他把塞了一張名片的瓶子放在頂峰石頭縫里。我想不起要留下些什么，事先也沒有想過，對我，登頂了就不會有遺憾。

神山的道別

我們無法沿著攀爬的線路下降，只靠觀察周圍地形和判斷下降的段數來尋找放背包的地方。天色漸漸暗了，我們仍然沒有找到背包。打好巖錐準備下降時，秋香無意中往右邊瞟了一眼，發現右側七八米高的一個平臺上露出了背包一角。我們差一點錯過了睡袋！記得臨離開放背包的地方時，我鬼使神差地把原本立著的背包向左邊放倒在巖壁上。如果不是這一個動作，如果不是秋香無意地瞟了一眼，我們要再次在寒冷中過夜了!

秋香不想露營，我們決定繼續下撤。幾段下去天已經黑了，我們摸黑尋找露營地，黑暗中不停地踩落山上的亂石。在降到一段峭壁下抽繩子時，繩子被卡住了，我反復用力拉，繩子仍然紋絲不動！

兩天來我們除了喝水，幾乎沒有吃什么東西，雖然帶了許多Powerbar，但不到關鍵時刻我們不會吃這東西。過度的疲勞使我沒有再爬上去的毅力了，最終我說：“我們割斷繩子吧，用剩下的一根60米和只能抽下的20米繩子下降。”

我們用一根60米的繩子下降，速度緩慢，降到化雪的地方時，我提議露營，雖然怎么看都不是露營地，但秋香也提不出更好的辦法。半躺在山脊上，兩邊都是峭壁，幸好沒有風，不然這里正是風經過的地方。又是一夜沒有一絲云彩的美麗夜空，也許是我實在太累了，在這么不舒適的地方竟然睡著了。

早上，一陣持續的清風吹醒了我，探出頭來，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天上的云海、地下的霧海、中間層巒相連的山脈在朝陽的照耀下無比絢麗，像一幅展開的水墨山水畫卷，而我們就在這畫中、這云中、這霧中、這山中、這朝陽中、這夢幻中……也許是神山對我們特別的眷顧，也許是神山選擇了我們，她讓我們分享她的美麗與神奇！

一次只能下降30米，速度太慢了，于是我們避開了山脊線路轉向右邊的峭壁。開始我盡量選擇長巖錐，幾段之后，峭壁越來越陡。隨著縫隙越來越小，打進去的巖錐也越來越短小，探出身去也無法觀察清楚下面巖壁的狀況，離下面積雪盆的大平臺還有一些距離，到那里我們基本可以安全降回到大本營了。糟糕的是，我只剩下三個巖錐了，直著下去如果一兩段到不了底那就慘了，下面細的裂縫使機械塞完全派不上用場。在這種情況下，我不敢再妄自判斷巖壁的距離了，在這么大山體的襯托下，目測是極其不可靠的！

我用僅有的三個巖錐往左面稍緩的地方橫移，在下降的中途塞好機械塞，防止繩子擺回右邊，因為這會讓秋香下來時叫苦不迭。每次他取掉塞子時都會蕩到右邊去，他很擔心上面的巖錐會松動。我一邊下降一邊在快接近繩尾的地方尋找楔入巖錐的縫隙，取出一個較長的巖錐試圖打入裂縫，但換了幾個地方都不合適，這個巖錐太大了。我又找到一個看上去寬一點的地方，錘子剛砸到巖錐的尾部，我的左手抖動了一下，便眼睜睜地看著它掉下去了，我大聲咒罵。只剩下一個不到兩厘米長的半圓形管狀的巖錐，我把它打入豎直的巖縫中，掛上菊繩，用力上下震動，沒有任何松動的跡象，我只能做這么多了。除了這個巖錐，我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辦法可以下降。

終于降到積雪盆處，在這里我們可以橫切到上次修好的線路上去，線路上有安全的保護站和中途攀登用的巖錐，一根繩子足以安全降到底部了。安全是相對的，不安全的因素往往隱藏在你認為安全的時候。我沿著一個緩坡從一個打好掛片的大石頭下降，我一邊下降一邊向右看著腳下的繩包，下一個掛片就在下面三米遠的地方。

停在緩坡上，我轉過頭來看了一下右手邊的繩子，“噢！我的天！”我抬頭沖著秋香喊道：“我沒有打繩尾結！如果再下降一點我就掉下去了！”歇了一下，我又補充道：“看來你只能Solo下去了！”秋香答道：“沒事，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婆繆峰這么眷顧我們，是不會讓我們死在這里的！”繩尾已經到了副保護的抓結的尾部了，只要我再往下走一步……

安全回到大本營，收拾好物品后直接下到牛棚，那里有來接我們的馬匹。開始下雨了，像是婆繆峰在為我們送行。抬頭望去，已經看不到她了。我們太思念舒適的床和美味的食品了，片刻都不想停留。到了長坪溝龍洞附近時天色暗了下來，回望婆繆峰，她隱藏在云霧中，只露出一個小小的尖頂，那是神山最后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