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動的代價

在西部一些地方，每當寒暑假期，青年教師見面的問候語都是“活動了嗎？進城有希望嗎？”“調動”或者“進城”是青年教師寒暑假談論最多的話題，而調動成功的秘訣是這些教師最喜歡打聽的事情。

雖然教育管理部門和學校對紛紛出臺更加嚴厲的限制性政策，但仍然無法阻止教師外流愈演愈烈的趨勢。

教師流動遭遇“圍追堵截”

2005年7月5日上午，廣西柳州某學校辦公室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場面：物理教師林老師一走進辦公室大門，就將一份辭職報告向校辦主任周華遞去：“周主任，這是我的辭職報告，現在交給你。”“我不收。交了也沒用！”周主任一邊退讓，一邊擺手，堅持不收。“你怎么能不收？辭職是我的權利，按程序先給你遞交辭職報告。”跟在林老師身后的張老師，也將她的辭職報告遞了過去。“不收、不收、不收……”周主任連聲說，忽然看見有人在攝像。拿攝像機的人正是林老師的愛人。他頓時急了：“你們搞什么搞？不準拍，不準拍！”但已經晚了，林老師他們遞交辭職報告的整個過程已經被拍下。林老師告訴周主任：“我早就知道你們又來這一套，不收我們的辭職報告，才專門拿著攝像機來的。”

“因為在我們之前，已有數名教師想調走或辭職，都得不到批準，交了辭職報告也說沒有交，我們才不得不出此下策。”8月15日上午，林老師接受本刊記者電話采訪時如是說。

遭遇類似經歷的教師很多，但是更多的教師最終只好不辭而別，放棄原來的教齡、檔案等資歷，到新的單位從頭開始。

這種“不辭而別”讓不少校長在開學之初愁容滿面，因為課程無法安排或者根本安排不下去。而更多的學校則紛紛出臺更加嚴厲的限制性政策。教育管理部門也采取各種強硬措施，對流失的和將要流失的人才“圍”、“追”、“堵”、“截”。記者在網上搜索“教師流動”，在數十萬條信息中，頻頻可見各地教育管理部門出臺的“規范教師流動”的文件或者“通知”。

本刊記者同時了解到，許多吸引教師流入的學校，也紛紛出臺應對政策。在既定的高薪、高福利的基礎上，又在解決戶口、安置家屬工作、放寬檔案管理等方面解決流動教師的后顧之憂。

新動向與后遺癥

由于西部許多地區都出臺了嚴格的限制教師流動政策，更多的有流動打算的教師都被阻擋。但是，部分鐵了心要出去的教師還是想出了許多“對策”。

記者了解到，除了托人情、鉆空子、“泡病假”等離開方式，一些鄉村青年教師還選擇到大城市的師范類大學進修。他們在大學里學習了知識，并且在大城市里轉變了從業觀念，進修期滿后都在大中城市里找到新的工作崗位。記者調查發現，以這種形式流失的教師在教師流動中占了很大的份額。而這種流動的方向性更隨意，許多教師選擇了非教育類職業。

大量的教師進修期滿后不能按時返崗，這種教師流動新動向很快被教育管理部門發覺。許多區縣教育局冒著違反《教師法》的風險，作出硬性規定：不允許教師脫產進修……

許多接受本刊記者采訪的教育管理者表示，出臺“圍追堵截”的限制教師流動政策實在是無奈之舉。西部地區教育投入嚴重不足，生活和工作條件根本無法留住教師，惟一辦法只有行政手段，而這種手段越來越顯得力不從心。

在西部地區的許多中小學，教師的流動一直處于無序狀態，給正常的教育教學活動帶來不利影響。

“我們的教師快要累死了！”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昭蘇縣第三中學校長何洪無奈地說。由于教師流失嚴重，昭蘇縣三中不得不增加教師的工作量，以保證日常教學正常運轉。昭蘇縣三中高二年級共有3個班，只有一位英語教師；高三年級有4個班，也只有一位英語教師。教師的嚴重短缺，造成課時安排總是發生沖突，教師不得不把四個班的學生合并為三個班來上課。

何洪告訴記者，從上世紀90年代初到現在，昭蘇縣三中已流失高中教師43人，僅最近3年就流失了14人。目前，學校在校生超過2000人，只有140名教師。根據規定，教學活動要正常運轉，尚差教師30多人。而自從1994年以來，昭蘇縣三中就沒有進來一個正規院校畢業的大專以上的畢業生，教師隊伍“新鮮血液”的補充嚴重不足。

何洪說，由于教師流動處于無序狀態，有些教師今天還在課堂上上課，第二天就不見了人影，甚至已站在別的學校的講臺上了。有些教師還知道打個電話告知一聲，而有的教師則連個電話也不肯打。對于邊遠貧困地區的學校來說，教師本來就十分短缺，這樣說走就走，有些課程就會因沒有教師而停下來。

城鄉教師比例嚴重失調

面對教師不期而至的“無序”流動，教育管理部門只好通過“有序”流動來補充師資力量的不足。

據記者了解，在一些地方，縣城的教師流失了，便從鄉鎮一級學校的教師中選調，鄉鎮學校的教師流失，又從村級學校選調，結果造成農村基礎教育因教師短缺或素質不高而長期處于滑坡狀態。由于缺乏教師，許多地方又不得不被迫使用代課教師。

甘肅省慶陽市一位教師告訴本刊記者，他們那兒的大部分學校都在山里。每當寒暑假期，青年教師見面的問候語都是“活動了嗎？進城有希望嗎？”而每當開學時遇到還沒有調走的同事時，問候語又變成“是不是活動量太小？沒炸動？”“調動”或者“進城”是青年教師寒暑假談論最多的話題，而調動成功的秘訣是這些教師最喜歡打聽的。

這位教師說，他們縣有近3000名中小學教師，而縣城里中小學校只有五所，五所學校的總編制也就300多個，而鄉村中小學想進城的教師最少有800人。已經進城的要保住崗位不出城，800多人競爭每年增加的幾個崗位，競爭能不激烈？

本刊記者進一步了解到，西部地區在實行大學生分配的時代（2000年以前），許多區縣都會把剛剛畢業的大中專學生分配到最偏僻的邊遠學校，然后調動出那些地方的優秀教師到鄉鎮或者縣城等條件相對好一些的學校。許多教師習慣了這種循環，他們努力提高自身素質，認真教學，然后再爭取調動到自己向往的學校。城鄉教育質量相對穩定。2000年后，大中專學生不分配了，只有優秀人才流出，這種山區“教育生態”被打破。西部地區教師資源得不到有效補充，不僅東西部師資力量差距拉大，西部地區城鄉之間的師資力量差距也在日益拉大。

教育學家楊東平認為，盡管西部地區的教師待遇得到了極大地改善，但是總的來說，教師的物質待遇仍然偏低。因而目前提高教師的物質待遇是防止教師流失必不可少的手段。

有關人士建議，西部貧困地區的有關部門應努力建立起教師有序流動的機制。一方面引導和規范教師的流動行為，另一方面建立一套有效地為當地補充教師的機制，讓教師有出有進，而不是只出不進。在用人機制上也應更加靈活一些，在解決編制問題上更要做到根據實際情況辦事。只有解決好教師的無序流動問題和補充教師的問題，西部地區的教師隊伍才能夠實現良性循環，步入健康發展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