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試圖對我在《財經》雜志的最初四篇專欄作一總結。此前的四篇文章作為一個整體,考察的是關于當前匯率制度的各種觀點,及其所造成的世界經濟風險。
概括而言,我提出的核心問題如下:目前中國每年為美國的消費和投資提供了約600億美元的補貼。一方面,這使得美國的生活更為舒適,也令布什政府能夠掩飾其相對無效的經濟政策帶來的問題;另一方面,這一補貼使得中國沿海城市實現了近乎充分的就業和出口導向型的高速增長。然而問題是,中國政府難以實現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而如果不能保持一種快速且相對平等的經濟增長,政府又將面臨合法性問題。
放松匯率制度的成本是很高的。如果放開匯率,800萬美國建筑業、消費品制造業和服務業工人,1200萬中國出口工業工人,以及另外2000萬在亞洲其它國家的工人,將不得不在其它行業尋找新工作。如果對匯率進行緩慢調整的話,其過程可能是平穩而有效的,不會出現大規模失業和破產。
匯率如何才能在一個較長的時段里緩慢調整呢?美元價格是一種資產價格,而資產價格幾乎從不逐年逐漸降低——在其被高估的時候,資產價格只會急劇跳水,比如1994年的墨西哥比索、1997至1998年除了人民幣的東亞貨幣、2001年的阿根廷比索、1992年的英鎊。
不過經驗表明,緩慢而漸進的調整還是可能的:在上個世紀80年代后期,“廣場協議”(the Plaza Accord)簽署之后的數年里,美國做到了這一點。但這對經濟學家而言這始終是個謎——當時的美元資產持有者在其資產縮水時卻仍然沒有拋售美元,讓人難以索解。
不過,今天的前景看似更為黯淡。上個世紀80年代后期由參議員Gramm等人領導的削減美國赤字的努力,現在根本看不到,而目前處于美元貶值風險威脅中的資產也更多。如果我們知道如何擴大中國的中上層勞動者對美國商品和服務的消費需求,如果我們能夠確信美國財赤會大幅減少,那么我們就可以立刻同意進行匯率調整。但全世界都不知道該如何去做到第一點,對于第二點也幾乎毫無把握。
因此,有兩個任務亟待完成:第一,游說那些沒有充分認識到匯率制度崩潰的惡劣后果的政治家,以期獲得負責任的政策;第二,應該做好應對未來幾年內發生國際金融危機的思想準備,而這些任務與美國相關。
游說的任務是很清楚的。在目前預算赤字規模的每一個重大轉折處,我們都需要提醒美國政府:由于人口老齡化和醫療成本的上升,更龐大的預算赤字還在后面;在低利率情形下,金融市場可能會突然變臉,從慷慨的資金施與者變為嚴厲的追債者。布什政府應該為其財政政策在每一個轉折處的失手臉紅。
中國政府和以及其它亞洲政府應該采取任何可能的措施,為內需的增長打下基礎,而這需要創造一個龐大、富裕而自信的中產階級。當出口增長發生問題時,內需增長可以提供另一個引擎;同時還可以為這一代人提供技術條件和財富,以鑄造下一代人的人力資本;更可以為長遠的政治理由服務。
但第二個任務遠沒有第一個來得清楚。在金融方面,危機發生時,應該將破產機構收歸國有,并將其具有償付能力的部分盡快重新私有化(如果腐敗可以最小化);對于一旦資產價格處于正常即具有償付能力的機構,對在危機過后有償付能力的機構,提供免息貸款;必須認識到,對價格穩定的承諾是有限度的,對于難以償債的金融系統而言,最為痛苦、漫長、令人沮喪的處理方式,莫過于普遍的破產。
在真實經濟層面,我們的任務是確認需求的存在,從而使得各國工人們一旦在硬著陸中失去其工作,可以迅速重新就業。中央銀行應該被告知,在一個使全球經濟接近充分就業狀態的事件中,相對工資和價格的巨大變化是必要的。因為名義工資很難下降,要讓相對工資巨大變化,就需要平均工資水平的上升。中央銀行還應該明白,他們對價格穩定和低通貨膨脹的積極承諾是對普通時期而言的,而非為特別的危機所設。
當然,世界經濟不經過重大變化就從不穩定的高位緩慢下降的可能性,也依然存在。我認為,全面金融危機的可能性約在四分之一以下。
但這并不意味著游說和準備的任務不重要。游說是為了敦促政府做他們無論如何都該做的事情。而且在一年以前,我認為金融危機的可能性只是十分之一;在兩年以前,則只是五十分之一。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