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牽手

游　剛

高中的時候，我在離家百里之外的重點中學就讀。每月末才能回一次家，除了坐幾個小時 的班車，還得步行幾十里山路。

因為有事耽擱，一次放假的時候我錯過了唯一的班車。靠著山里娃窮酸的可憐樣兒，一個 好心的貨車師傅將我載到了目的地。可到達小站時，天已近傍晚了。面臨幾十里山路，和四 處舉目無親的境地，剛十四五歲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呆呆的站在路口，不敢前行，也不想 后退。

正在左右為難的時候，遠遠的走過來一個女孩，背著背包，匆匆的走著。到了跟前，才看 清是君，和我同校并同鄉的女孩，我倆同時驚喜的叫了起來，我們彼此可以作伴前行了!

今夜得夜行山路了，家其實隔山可望，只是中間隔了很深很遠的峽谷，下行三十來里，再 上攀三十來里，全是著腸小路，中間小渺無人煙，路傍還有著可怕的懸崖和深淵。君說，如 果沒遇見我，她只好準備一個人在路口的山洞里過夜了，雖然想著就怕得要命。其實我又何 嘗不是呢。

如果有野獸或者鬼怪來了咋辦呢，那石洞里本來就可怕!我逗君，君哇呀呀大叫，說你死 吧，我本來就怕，你還嚇我。女孩子總是這樣子，不管平時有多矜持，遇見可怕的事就什么 都不顧了。君穿著水紅色的毛衣，扎著馬尾，盡管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清秀的臉龐婷婷的 身姿無不散發著青春的氣息。

冬日里的天很快就暗了下來，我們一前一后，開始邊走邊收集茅草和竹蔑，做成火把。靠 著微弱的火光照著腳下的路，高一步低一步地走。如果順利，只需兩三個小時就能回家了。 不一會兒，周圍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最惱火的是竟下起雨來，細細密密的冷雨像針氈 一樣刺得全身直發抖。君的火把終于熄了，我來不及多想，便一把抓住君的手，走在前面， 用心的牽引著她，叮囑著說慢點兒，慢點兒，這兒有石頭，注意，外邊有懸崖。我第一次拉 著女孩子的手，但全是滿心的關照和友愛。

君說別忙，我包里還有一把傘，說著將傘取出來撐開，讓我倆罩著。我一手舞著火把，一 手牽著君，有時看不清路，幾乎是將頭貼著地面，告訴君如何走。有時不小心被稀泥滑得一 個蹶趔，君忙將我扶住，或君腳下滑倒，我用力扯住，這樣彼此攙扶著，依靠著，牽扯著， 有時忘了自己的安危，一再叮嚀對方注意，慢點，再慢點。君努力的將傘舉高，想將傘的遮 蓋面向我偏移，我忙站起身，將傘推過去，怕君淋著了。

可能唯有這樣的黑夜，才能這樣毫無顧及的拉著異性的手，越是最困難的時候，越需要有 人的攙扶和呵護。這時的情誼，已遠遠超過了所有的界限，卻又最為純潔和質樸。這樣的夜 里，我和君，任何一方撒手，都會導致寸步難行。

路太遠，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還需走多久，反正我們都累了，雨水和汗水在臉上 不停的淌著。君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一路溜溜滑滑，我全身早被得生痛，腿也酸麻不已。君 說我們歇會吧，我們才緊緊的站在一起，在一把傘下喘著氣。我們彼此扣著對方的手，生怕 誰滑倒。最后的火把也快燃完了，今晚該怎么辦呢。沒關系，大不了在這兒站一晚吧，有我 呢，別怕!我安慰君，男孩總是想給人依靠。

這時我才注意到君身上淡淡的香味，和那種女孩子特有的氣息，以及我握著柔軟嫩滑的小 手，不禁臉一熱，像被燙著了似的甩開。君也注意到了什么，忙將手收了回去，說我的手讓 你都捏壞了。平日里的君，總是不茍言笑，因為美麗和殷實的家境，君從小學開始主是我們 男生注意的對象。只是君從來都是冷若冰霜，很少正面看我們男生一眼。今夜的傘下，卻緊 緊靠著這樣的女生。

君可能是有些緊張了，稍稍的移開了一些距離。又伸著手保持著為我舉傘的姿勢。我理解 女孩的難處，忙問君，“我們從小學一同到現在，君你是怎樣看我的?”

“什么怎么看你的呢?”君有些吃驚。

“我說的是，我是個壞男孩嗎?”我明白君的疑問。

“哦哦!呵呵，你可是個好男生，真的，除了成績好外，心也特別好!”君一下就樂了。

“那你就牽著我的手吧，不為別的，只為安全和幫助啊!”我說。君也許領會了我的心意 ，忙將手伸了過來。我牽著君的手，又艱難地前進著。

火把終于熄滅了，我們再也不能走出一步。我和君只好背靠背站在傘下，不時有雨飄進傘 里灑在身上，傘成了我們唯一的避風港，傘蓬上沙沙的雨聲襯托著傘里的一點溫暖。周圍里 一片漆黑，我們背靠著背，感受著彼此暖暖的體溫和背脊。

“我真想睡會兒啊，好困!”君說。

我忙將背包放在地上，讓君坐在上面，讓君斜靠在我的肩上。我撐著傘，承受著君的身體 ，幾乎是咬著牙，我自己何嘗不是累得全身散架呢，伸在傘外的身子全被雨浸透了，無限冷 意襲來，直打哆嗦。但，我是男孩，我想。

不知過了多久，君動了動身子，坐了起來，說怎么辦呢，我想尿尿啊!

我頓時傻了，真的嗎?我問君。是的，我快憋不住了，君說。那你就在這兒吧，我說。我 忙站起身，將傘遞給她，準備走開一些。別亂走，怕摔倒了!君一把拉住我，說沒關系的， 你就把我當作你妹妹吧，反正天黑，你看不見，你得為我撐著傘，我冷啊，君說。

是的，如果任何人離開傘，都會有淋雨和在黑夜中被摔倒的危險。我只好乖乖的站著撐傘 ，聽著君悉悉索索解衣服的聲音，然后溪水一樣的流水聲。我頓覺臉熱心跳，無所適從，最 終還是在黑夜中摸索著閃開幾步，那種難為情，真的讓人受不了。

那是一個痛苦而漫長的夜晚，是一個終身難忘的夜晚。

仿佛是一個世紀的時間，天邊終于露出魚肚白。我和君拖著疲乏而透濕的身子，迫不及待 的向家爬去。

要到君的家門時，君讓我先走，她要等幾個小時才敢回家，怕讓她父母知道了我們一夜同 行。

前不久，我遇見了已為人之婦的君，談及那一夜的牽手，君很是感激，這也是我們彼此一 直珍藏著未向外人語的秘密。最后，君戲謔著問，那晚你真的就沒其它想法嗎?

我淡然地一笑，對君說，艱難的黑夜里，唯一的需要和想法，就是牽著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