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切都在流逝,如同一片片秋天的落葉,飄在山間的溪流上。比如時間,比如年華。
我叫丘巖,出生在上個世紀80年代的上海。黑瓦白墻的石庫門,青苔石階的里弄,是留在我童年記憶中最深的印象。有時候我想:18年的生活,在這片我以為熟悉的地方,究竟給了我一個怎樣的夢幻和現實?
我曾經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喜歡趴在石庫門老房子的閣樓上,幻想自己戴上一副精巧的眼鏡,圍著一條白色的、長長的圍巾,手上捧著一本心愛的書,走在鋪滿落葉的路上,腳下嚓嚓作響。孤獨的,就一個人,一路走去,沒有盡頭。可是我沒有風流倜儻的外貌,沒有玉樹臨風的背影,沒有瓊瑤小說里的人物那般煽情的口舌,我平凡,平凡得像東流的河水,南飛的大雁。
18年前的今天我掙扎著來到這個世界,然后被放到同樣掙扎著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屋子嬰兒中。除了父母,沒有人能從這一堆枕頭大的生命中把我與別人區分開來。18年過去了,我卻無法在更大的人群中把自己與別人區分開來。因為我平凡,像汪洋中的一個水分子,像森林中的一棵小草。
18歲,我獨自彷徨在舊城的老街,尋找一些所謂歲月的證明。我18年前的記憶從這里開始,8年前的記憶也在這里結束。我將我所謂童年時光的記憶儲藏在這片古老的空間里,毫無保留。而我今天站在這里,拾起我所謂童年的碎片卻已面目全非,陌生得讓我咋舌,讓我疑惑。這真是我曾經生活了10年的地方嗎?
這一街的舊屋已經無人居住,仿佛是一片古老的遺跡。只是墻上四處畫著的大大的“拆”字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一切終會消失,就如這片老屋,還有我似水的年華。我走到一扇破敗的老門前,輕輕推開,老門發出一陣顫抖,飄落一陣塵埃和木屑。我推門而入,一切熟悉與陌生,一齊沖進我的視線。
就是這里了,我生活了10年的家。我還記得,這是客堂,那是廂房。后天井里的那口井里,還有我童年掉落的一只棉鞋。哦,樓梯口的扶手上還刻著五個幼稚無比的字“丘巖是天才”,只是上面蒙了一層厚厚的塵埃,已經不十分明顯了。
樓梯還是那么窄那么陡,踩上去吱呀作響,像是一個滄桑老人的呻吟。為什么我小時候奔上跑下,總以為這樓梯能堅強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還以為世間萬物都會老去,而這樓梯能夠永恒?

樓上的那間大房間,是我和父母的臥室。臥室門口的過道都被搬家時留下的破舊柜椅塞得滿滿當當。我伸手推了推臥室的門,抖落了一陣灰,門卻沒有開。看來當年父親離開這里的時候還沒有忘記鎖門。可是過了今天,這里的一切都會被推倒,然后運走,然后重建。這一把小小的鎖,這一扇小小的門,又能阻止什么呢?似水的年華!
走出老屋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輕松了許多。我感覺似乎卸下了一個包袱,完成了一個愿望。我的手機突然響起,是小非發來短信,祝我生日快樂。
我望著手機開始發笑。以前以為,18歲的時候我會一個人走在大漠,走在飛沙走石的西北,走在冰雪彌漫的天山,走在神秘高遠的西藏。小非曾經說,等他18歲的時候,他要掙到100萬美元,然后去巴西的熱帶雨林拍照,去地中海底尋寶,去瑪雅古城探險,去西伯利亞游泳。然后我們放聲大笑,那年我們8歲。
可是18歲已經到來,我發現一切依舊,自己還是生活在上海,生活在父母身邊。小非也沒有去拍照,沒有去尋寶,沒有去探險,沒有去游泳。他仍然每天面對成堆的試卷和習題,和我一樣面對即將來臨的高考。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仍能平靜地說,當我18歲的時候……
或許現在我應該這樣說:當我30歲的時候……
地理書上說,太陽現在正處于中年時代,再過幾十億年后太陽也將消亡。
小非說,沒有永遠的停留,就像沒有永遠的生命。只有生,然后死,然后再生,再死,才對得起逝去的年華,比如鳳凰火鳥。
我說我知道為什么古代有那么多人修道煉丹,原來他們不是怕死而是怕老。死不是一切的結束,只是一個結尾與另一個開端的相連,就像黑夜過后的黎明。而老確實是最無奈的等待,看著自己的時光、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流逝卻束手無策,仿佛眼睜睜地熬了個通宵。
小非愛喝250ml裝的雪碧,他總是笑瞇瞇地呷一口雪碧,然后對我說,別跟掃墓似的天天抱著你那可憐的18年不放。看到你回憶走過的18年仿佛突然死去,然后你又回到現實,突然復活。我看著你翻來覆去地死,翻來覆去地活,比鳳凰火鳥還要厲害。
小非還是很樂觀地說,等他30歲的時候一定要掙到100萬歐元。我問他為什么不掙美元了,他說美元天天貶值,說不定等他30歲的時候就跟日元差不多了。
我說你還想拍照尋寶探險游泳?他說哪能呢,等我30歲的時候我要為祖國培養下一代的人才呢。
突然我感覺我們現在笑著談論30歲,就像我們當年笑著談論18歲一樣。只是不知道當30歲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還有小非是否還能笑得出來。
似水年華。只是我相信明天的太陽還會升起。畢竟幾十億年的概念對于我而言過于抽象。年華似水,相信太陽會比我的年華永恒。
明天的太陽,一定是新生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