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孩子

媽媽在我的眼里還是一個孩子。她心情煩躁的時候，我家的窗呀門呀什么的，都會被她推來踢去咚咚作響。從小到大我不知惹惱過她多少次，她分別拿過土豆、絲瓜、梳子、衣架、拖鞋、掃帚、接線板……往我身上扔，然后她會用超大號的嗓音尖叫：我為什么要養你長大來氣我？我是不是欠你什么？總有一天我會被你氣死的……她那幾句話我大概9歲的時候就能夠流利背誦了。每當她這樣說的時候，我就在想，我逼死她的可能性不大，不過我能在她的棍棒下平安地活下去就不容易了。

媽媽這是在發泄，她如孩子那樣的情緒化，一切只能用最簡單最初級的方式來表達。第二天，她就若無其事地該干什么干什么，一大早給我準備早餐，似乎頭一夜的暴風雨是場做過就算的夢。我可以理解媽媽，雖然每當屋子里充滿火藥味的時候我討厭她氣得變形的臉，但是媽媽是世界上最最愛我的人，這道理是我打懂事起就明白的。

媽媽漂亮，這話不是我說的，我一路讀書長大就一路聽到同學們這樣評價。我好像哪都比不上她，這是遺傳的失誤。可我其實是在忘卻她年輕時的美麗，我所看到的是她現在風韻猶存的姿態。直到翻開舊相冊的時候，我才驚訝年月讓人變得蒼老的本領。年輕的媽媽白皙可愛甜美文靜，笑起來嘴角微翹，不食人間煙火一般，使我想起了柔美的水仙或是亭亭的荷花。

誰看了那古老的黑白照片都會贊嘆的，那笑容凝在眼中，是在憧憬抑或是沉浸于滿足中？我仿佛看到姑娘心中的白紙在等待最美的圖畫。姑娘東篩西選后遇到了一個中意的人，他就是我爸爸。

也許，爸爸年輕的時候很有風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爸爸和媽媽是高中同學，才子配佳人，一來二去，爸爸就有了追求媽媽的行動。媽媽心里琢磨著，這人憨厚老實，還有幾分才華，對自己也很體貼，就他了吧。媽媽一錘定了音，這戀愛無驚無險地談了N年，媽媽穿上嫁衣。

新婚生活的甜蜜很快就過去了。媽媽這個沒有長大的孩子正朝著家庭主婦的方向發展，而爸爸卻逐漸暴露出他的缺點：沒有家庭責任感。他生活自由自在，和朋友打球、下棋、喝酒，常常忽略了媽媽和家。媽媽有點郁悶，她決定要個寶寶，那就是我。可是我在她肚子里睡大覺的時候，爸爸還是沒能好好照顧她一下。

那年冬天的早上，我在縣醫院呱呱墜地，伴隨著媽媽巨大痛苦后滿臉的欣慰，還有爸爸那陰郁的身影。

我開始成長，這和媽媽與外婆的辛勞是分不開的。記憶中唯獨缺少的就是爸爸，我也只有在這里才那么叫他，平時可是從不輕易吐出這兩個字的。因為－－他們離婚了。

在外婆的念叨里，我隱約知道了一些已成往事的秘密。還在媽媽懷著我的時候，爸爸就有了外遇。我來到這個世界還未滿周歲，他們之間的一紙婚約就不復存在。沒有人問我反不反對，在我沒能清醒地觸摸這個世界的時候，本該擁有的父愛就這樣與我擦肩而過了。

沒有爸爸，我依然表現得很好，很無所謂而且還很快樂。誰說父母離異的孩子都會孤僻？我隨媽媽的姓，我們到了另外一個城市開始新的生活，那時我才4歲。在學校里，我是個活潑的小公主；在家里，我從沒提過爸爸這兩個字，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在潛意識里，我認為我傷心媽媽就會難過。

16年了，我不知道他的身高，不知道他的長相，不知道他名字的確切寫法，更不知道他身在何方。雖然在我成長的記憶中，也有過幾次他來學校找我的情景，但每次我都會用聽起來冠冕堂皇，實際上卻是近似殘酷的理由拒絕他。這究竟是為了什么，我也說不太明白。我甚至有些固執地認為，如果不拒絕爸爸，媽媽和我看似平靜的生活就會遭遇一場空前可怕的暴風雨。

可是，媽媽非但不能理解我對她的體貼，反而經常拿“再犯錯誤就叫你爸爸把你帶走”這一類的話來威脅我。我特別痛恨她說這話，這比打我罵我更讓我難以接受，可她一說就是十幾年。

今天媽媽又一次口不擇言地傷害了我，她發脾氣時說的話都很刺耳。這些日子我和媽媽的關系一直緊張，我已經不怕她了，這是個只知道叛逆的年紀，打也不怕罵也不怕，我會怕什么呢？其實她不知道，我怕她傷心。我也曾給她寫過長長的信，告訴她我的想法。我說我不是一棵小樹，你不能把我移來移去，我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要求我什么事都跟你想得一樣。可是媽媽脾氣依然暴躁，她會為我晚回家半個小時而大動肝火，折騰整整一晚上。我深深地體會到兩敗俱傷的滋味，但是，她固執，我倔強。因為，我們是母女。

灰色的中考匆匆離去，可我卻一如既往的叛逆，媽媽也堅持不懈地繼續著她的固執。十分不幸，盡管在媽媽嚴格的教育糾正下，我還是堅持了自己所有的壞習慣。我愛把家里弄得亂七八糟，吃飯有一餐沒一餐，衣服堆到沒得穿的時候才洗……媽媽完全無可奈何了，這些都是她最反感的。她也無數次嘗試用武力強制地讓我改變，可我還是本性難移，媽媽卻移了。對我，她也懂得了什么叫無奈。

寫到這里，想到媽媽已經42歲了，我陡然害怕起時間的流逝。時間給我妙齡的媽媽風霜雨雪，看她一步一步艱難跋涉辛苦地走到中年。一路上，有我的影子給她歡笑和痛苦。她把年輕寄在我身上，延續著她未能追隨的夢。我哭了，不再是為了我的委屈；我哭了，為著無論我記起或是忘卻都無法磨滅的母愛。

那像孩子一樣的媽媽，此刻全然不知我心潮的涌動，依然默默地守護著我。而我也從沒對她說過那句真摯的話：媽媽，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