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沒有圖片可以發,沒有地方可以說話,我寫不出整段整段的東西,但我想在這里說些什么,至少這是熟悉的地方,有我熟悉的名字。
“十·一”假期陪來上海看我的爸爸媽媽度過,5天過后回到學校,在信箱里看到了沈彤的信,手里拿了太多的東西,我用嘴把它含到了寢室里。然后展開,閱讀,收起,等待一個人在寢室的時候再拿出來看。
姐姐來學校看我,給我掛蚊帳,還說我終于如愿以償地來到了上海。可我的心里,總有說不清的感覺胡亂地纏繞著,不知道怎么說出來。剛剛在班級在線里看到張倩的北大日記,聽到室友從浙大游覽歸來的無限感慨,才發現原來我們眼中的世界這么的大,這么的豐富和美好,而我們,只是小小的井底之蛙,還在無比認真地為了瑣事困擾著,愚蠢地思考著。
媽媽來看我的時候忽然冒出這么一句:或許你不該離開家這么遠,或許在廣州可以讀一個好學校,或許什么都不一樣……是啊,或許。可我們哪有那么多的或許,哪有那么多可以選擇的機會,說起這些,不免傷感,可適應一個新的環境,并且真正的融入進去,需要多么大的勇氣。
一切都繼續,慢慢來吧。
送爸爸媽媽離開的時候,他們執意要我先走,他們從來沒有留下背影給我,或許年齡越大越堅強吧,我只是自我安慰的這樣想著。我轉身離開的時候,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回頭,可我分明知道他們的目光還在我身上,我還可以看到爸爸在招手。直到我們彼此的身影都消失在對方的視野里,我有要哭的感覺,但又拼命地忍住,或許我在變得堅強,但我心里又并不情愿這樣。
周圍的一切與我的想像并無多大的差別,談不上任何的欣喜或者失落。我只是按照生活帶領著我的步伐慢慢地走著,節奏很慢,很慢。
上海天黑得很早很早,下午三四點就有了黃昏的感覺,然后涼涼的風就來了,空曠的校園里仿佛一直都是秋天。桂花很香,和桂園里的味道一樣。也許我媽媽正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然后遛狗,看著和曾經的我一樣穿著校服放學回家的孩子。
我想家了。
我離繁華的上海還很遠很遠,也許在這樣安靜的地方,可以離自己很近很近。天空也同樣的空曠,不斷有飛機飛過,盤旋許久才能落下,這就是繁華的上海,人來人往,誰才能停留呢。
路邊那么多家星巴克,我從來不曾進去過。還是懷念海上世界的那家,秧曾帶我進去,幫我要了拿鐵,讓我喜歡上了它。昨天在超市里買到了kona口味的速溶咖啡,讓我連喝完的包裝都不舍得丟掉。
我們的外教是英國人,很胖,像哈利波特那個被吹成氣球的阿姨。不過人很慈祥,很可愛。上課的時候,我和她對話很多,因為時常都會冷場,我實在不想看到她無奈的樣子。聽說我分到的這個班是最好的班,可竟然有的人連完整的句子都講不出來。不知道我是應該感謝Lily,還是難過……
同學里有很多廣東人,對我都特別好。有家里寄來的食物都分我一份,我開始練習廣東話了,呵呵,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
都不知道我講了些什么,啰啰嗦嗦的。新陳代謝都變慢了,真是沒辦法。
希望每一天都能更充實一點,更開心一點,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希望人人都好。
二
不知如何開頭,只覺得心中好像被風掃過的草地,一片慌亂,我想對我自己的十八歲說,生命多了一年,究竟多了些什么,我確實不太清楚。
每天都有很多事發生,我卻一無所知。從家里來到上海,與其說是來上大學,不如說是與自己私奔。
我與學校里的一只野貓感情很好,讓我開始相信它是否被附上我什么親近的人的魂魄。
第一次見到它是在嘈雜的街道旁,在過往人流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它安然自若地偎成一團,靠在樹下養神,并未發出任何聲響,直到我看著它許久,它才起身離開。我看到它厚實的背,卻并未望見它的眼。
第二次是在學校的河邊,我聽到它在喚我。轉身,見它在不遠處望著我。身子躲在雪白的柱子后,只側著身探出頭來,分明是嬌媚女子才有的姿態。我彎腰走近,它又起身離開,間或幾步又回頭喚我。一直到轉彎進了樹林,仍望著我叫。我呆立在原地,直到它消失。它或是要引我去什么地方吧,現在想想,我后悔了。
它究竟是誰呢?
大學并沒有我預想的那樣自由美好。每日撲面而來的,都是平坦且窮極無聊的風。我們陰暗的寢室,只有這樣的秋日才有陽光斜斜射入。天黑得太早,三四點就是黃昏了,人影細長,時空錯亂。夜就這樣轟地籠蓋下來,人們匆匆走過,不曾停下來交談,卻有嘈雜聲在暗中洶涌翻滾,讓人銷魂的桂花香氣肆意彌漫,陌生又寧靜昏黑的校園,仿佛永遠停留在秋天。
不知道它去了哪里?我開始盼望它的出現。準確的說,是期待哪怕短暫的被吸引。
Kona常在我發呆或想家的時候發信息來。提醒我擦潤唇膏,吃梨去火,還說在鏡子上貼滿了我的大頭貼。在這前一天,我的鏡子碎了。被風從窗臺上吹了下來,不知是什么風這么猛烈,圣女貞德說是上帝來了吧。而它為什么遲遲不肯出現呢?Kona說她從小對貓有種莫名的恐懼,說它們動作太嬌柔,眼神太深奧。當然,我沒打算告訴她那個它。雖然我有時候會在正午陽光猛烈空氣凝固時聽到她的呼喚,有時又在天即將黑下去的片刻,但我卻無從分辨這纖弱的聲音來自何處,更看不到它的身影。我開始不安了。
我每日早起,擦潤唇油,抹定型水,上學。在河邊散步,可它曾現身的柱子周圍始終空空如也。我要背很多單詞,在坐滿人的圖書館里站著看書,天黑得越來越早,常常一抬頭發現外面漆黑一片,形狀不規則的月升上樓頂。有人在散步,有人在長跑,有情侶在吵架,有戀人在擁抱,有男生在吹口哨,有女生在竊笑,但還是沒有它。桂花在這個時候總是散發出一種奇異的香味,讓人看著這嬌小嫩白的花朵竟也覺得它嬌媚勾人。香氛中,仿佛有一張無比巨大的透明薄膜傾壓下來,每個人都開始憂郁,忍不住哭泣,而那香氣,卻越發濃郁了。
第二天的早晨,所有人都懨懨欲睡,天空始終保持著凌晨四五點時昏黑的顏色,風出奇得猛烈,窗口有蝴蝶飛進,周旋了片刻,又飛出門外。它是在找尋什么嗎,在它生命就要結束的秋季?每個蝴蝶都是一個人的靈魂,生命盡頭仍這樣翩然飛舞,是對每個身體的安慰吧。它是來尋我嗎?
Kona總是無處不在。她充滿了標點符號的信息,總在我享受這發呆時光時悄然而至。她開始學習西班牙語,從大舌音學起。總有一天,她會像曾經夢想的那樣,去世界上某個角落街邊的露天咖啡座里繼續她的白日夢。而那時候,我說過的夢想,現在竟有些記不起了。我只記得,那個冬天特別冷,路上有許多凍死的蝴蝶尸體,單薄的翅膀被風吹得左右搖擺。Kona總是用五顏六色的圍巾把自己纏起來,穿得像顆碩大的m&m巧克力豆在我身邊蹦來跳去。那時候我們的生活單純得只為了能考上大學而不惜一切,然后又在一些不著邊際的白日夢中尋找寄托。
我總是愿意陷在這樣的神游里不愿出來。而這么久沒有再見到它,我開始焦急,甚至慌亂。那種莫名的情緒就像陰暗角落中得到充足雨水的藤蔓植物,無序且恣意地生長開來。我有時候想,生命是一場不斷發生的偶遇。我的Kona和它。如果每個人都是一束纖細的光,那我們走過的軌跡就一定是一團糾纏環繞的光線,Kona的柔滑綿長,我的反復和分叉,而它,跳躍,隱約可見,模糊迷離。
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光線的延伸,如同沒有什么可以停止生活的繼續。我常常戴帽子出門,閑時將一些字寫在帽檐里。然后頂著它去做一些必須要做的無聊之事。當別人看到我翻著白眼,四肢麻木時,我實際上是在欣賞自己小小的秘密空間,我沉浸在此,樂此不疲。
當然,有時,我會想它。它與我曾經養過的那只黑貓是多么的不同,那只黑貓四腳潔白,眼神平淡,安靜如同中年的紳士。而它,短暫的一瞥,卻將目光直射入人心底,撞擊靈府,閃爍深邃如同起風了的萬丈深淵。
又一天,我在與它初次見面的街邊看到了它的腳印,我萬分驚奇,而接下來長久的期待喚回的卻是與日俱增的失望。
這感覺是否與愛情相同呢?
有關Kona的開心事還是不間斷地紛至沓來,如同陽光每日穿越掛滿了五顏六色濕襪子的窗口一片零星地照到我書桌上,沒有什么實際溫度卻撫慰人心。
而關于它,我開始遺忘。
或許它,從未來過吧。附在它身體里的以及它所尋找的,我所期待的,一并成為了無解的問號,懸在空中,漸漸瓦解。
氣溫以每日一度的速度下降。秋天終于乘風而至。或許它,已尋到了什么吧。
那在我腦海中的,逐漸模糊的它的身影,最終漸行漸遠。
三
每日清晨,我都在轟鳴的廁所沖水聲中驚醒。困頓中,我模糊地想著,這匆匆的水聲,沖掉了污穢,開始了我每個新的一日。仿佛一同沖掉的,還有我越來越短的青春。帶給我的,卻是與日俱增的對于年華逝去的恐懼與失落。
初次離開家的我來到了這個位于上海邊緣的學校,與幾萬個和我同樣命運的人共同被封閉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荒郊野嶺,開始了我們人生又一個修煉期。沒有人知道修煉期滿后,我們能成為什么樣的神仙,有多少銀兩,多少畝宅地和錦緞。似乎有的人只是修身養性,而有的人則上躥下跳地生活。而我,在沒有想清楚該做些什么之前就已日月輪回過百次了。這無疑給我所思考的問題增加了更大的難度,而且日積月累,仿佛成了個死扣,結成一團不可磨滅,長久地掛在我的心口,并不時地敲擊著我的心臟,成為了我胸悶及心律不齊的禍根。
一日在三節百無聊賴的高數課上,我終于讀完了一本馬原的作品集。在那個窗邊有陽光照著的座位上,我望著講臺上聲情并茂的高數阿婆,反復琢磨著那些我并不太懂的句子。不知不覺已經黃昏,走在回去的路上,風忽地刮起來了。一片無比巨大的梧桐葉落在眼前,險些砸到我的頭。我從未見過如此碩大的葉子,卻也并不感到驚奇,反而,一股莫名的哀愁竄上頭來,我揉了揉有些干澀的眼睛,豎起衣領,我知道,我想家了。
我不敢想像我的父母在我剛離家的這些日子是如何生活的。那種想像有一種自虐的性質。有時候我只是想像老媽在無人可嘮叨時多么的無聊,老爸在無人倒煙灰時是多么的不爽,狗狗在沒有我撓癢癢的時候多么煩躁,想到這些,我不由吸吸鼻子,警告自己停止這種不情愿也沒有必要的設想。
還有,更重要的,我想Kona了。我泡了一杯速溶的cappuccino,迅速抿掉上面一層泡沫,那濃厚的甜膩過后,短暫的滿足褪去,舌苔上泛起一片澀澀的苦味。如同想念。我至今記得,初中的第一日,她叫了我的名字,然后我們坐在籃球場邊的臺階上玩井字過三關。她那時有些baby fat的臉,有淡淡雀斑的鼻梁和臉頰,如今這般的嫵媚動人。還有那之后的每個夏天,陽光如同暴雨般傾瀉的下午,我們埋頭在書中或靜坐在紅茶店或游蕩在太陽下的時光,都幻燈片似的從眼前閃過。記憶就是有如此神奇的魔力,將一切都慢動作般無聲重放,留給我更多空隙去用感情來回想和填充。再小飲一口,舌間也泛起了甜意。不膩卻張揚而持久的味道,令人微笑。在我們即將分別的一個晚上,她拉我去照了大頭貼,照成放在我手上時,她在上面寫了字:天知道我有多愛你。那個盛夏的夜晚,濕氣重得讓人流不出淚來。
眼前的生活就是這樣。沉默就是最好的描述。我有一顆強而有力的心臟,它堅持每日按時按點跳動,但我卻沒有一顆這么有力的大腦,眼看著它日漸遲緩,對周遭越發不敏感,轉換能力逐步喪失,甚至連對痛苦的反應也鈍化了。或許并不是壞事吧。其實,也許事實并不是我眼前的景象。每日還會有無數人興致勃勃地穿上粉紅色或嫩綠色超短裙飄來飄去,還會有人用蹩腳又好笑的英文互相說“I拉乎U”,還有新鮮出鍋的雞柳油亮亮的擺在小吃店的窗口。只是,體檢時我測出了色弱,在這打擊之下,我的聽覺和味覺也一并開始退化。這預兆著什么呢?
寂寞的人是可恥的,說的就是我吧。
Kona很合時宜地開了張歌單給我,以防我退化太快會返祖回去。其中有一首我很喜歡,JS的《索非亞的愿望》。我曾經很喜歡“愿望”這個詞,在高三那段迷茫又麻木的時期,如同在我第一次為一個大眼睛的男生心動時喜歡的詞“輕狂”。現在又喜歡什么呢?
睡覺。呵呵。
看一本深入人心的書的時候,一杯咖啡總是很快喝完。舌苔上的甜意能一直綿延到我翻過最后一頁合上書本時才緩緩退去。Kona,產于夏威夷的一種深度烘焙的咖啡,速溶總不那么醇美,卻也能給我很滿足的安慰。“我一個人不孤單,想一個人才孤單。”JS的成名曲,每每我想到kona,它就會應時應景地浮現在腦海。正如我最近看的《愛你就像愛生命》中所說,孤獨是丑的,那么,我也是丑的。
有人說,沒有愛情的大學是不完整的。而我們的這個大學,空曠偏僻,秋天一到就寒風肆虐,仿佛《2046》上最冷的車廂,惟有擁抱,才能生存。速食的愛情如同速食的快餐盒,密布在肉眼所及的每寸土地上。在愛情上的貧富差距甚過了金錢與知識的分化,往往在夜幕降臨時,你會看到一對對含情脈脈的眼靜止在某處,或單個的狼一般泛著綠光的眼四處閃爍。有人說,嫉妒是女子的美德,而對于有所嫉妒的嫉妒,是不是也算美德的一種呢?天啊,原諒我的狹隘吧。
對于Kona的貪嗜(我說的是人和咖啡),使我終日處于頭腦亢奮眼神迷離的狀態中。如同空蕩蕩的地鐵里無人理睬的吊環,孤單的左右搖擺,讓人心疼得不成樣子。它如同城市之下的汩汩暗流,混著不同人的不同氣味,戀人的甜蜜,離人的酸澀,旺仔牛奶的孩子氣和橙汁的青春和酒精的沉迷,來回穿梭,將一些人的憂傷送走,又裝進另一些人的憂傷。不知為何,我就是不能適應地鐵中永不停息的冷氣,真像一只怪獸吐出的煙霧,吸走人殘存的歡樂。相比之下,我則鐘情于圖書館的陽光,在被陽光包裹的椅子上閱讀,猛地抬頭,感覺周身像被充滿了電的電池一般,溫熱且精神煥發。
昨天早晨,起了濃霧。原本破爛的寢室樓仿佛置身于仙境。我隱約感覺到了心中冉冉升起的一絲喜悅。顯然,這種奇幻的美感,存乎瞬間,轉眼又消失殆盡。如同青春,如此令人憂郁。
我的頭發又長了,長得讓人不知所措。大約是被我這些亂七八糟的遐想給頂出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