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我家園

“作文《愛我家園》也要寫，星期一交！你的作文和周記都用此磁盤裝著。”

望著老師這一行字體秀美，語氣強硬的留言，我很犯愁，勉強在鍵盤上敲上題目就沒有了下文。我不想簡單地說些豪言壯語，或者只是寫下假大空的程式化文字。

“啊，深圳，我愛你——我美麗的家園！”這樣行嗎？

“愛我家園，我的家園……”

我重復著老師這句話，開始了沉思：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園呢？我的家園在哪里？這的確是深圳這座移民城市的第一代移民以及他們的子女所常感困惑的一個問題。

“愛我家園，我的家園……”

我輕呼這句話，在房間里來回走動，終于，走累了，躺到床上。不久，我就睡著了，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夢見自己住在一個遙遠而偏僻的地方，好像是西南的邊疆。早上起來，鄰居大嬸給我換上了一套非常奇怪的金色黎族少女的校服后，我就高高興興上學去了。我走啊走，走了很遠的路，翻過大山，蹚過小河，走進一座陰暗茂密的森林。忽然，我迷失了方向。只記得學校很遠，很遠，家也很遠很遠，我呼喚“媽媽”，然而無人應答……就這樣驚嚇著醒來了。

我揉揉眼睛，知道這是一種失去家園的感覺。看到左邊的窗外是白云，右邊的窗外還是白云……我就住在半天空的云端里。我很惶惑，感到生活極不真實。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園呢？看來，不管是夢里還是醒著，我都有一種迷茫的感覺。

“我的家鄉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澀的井水……”

依稀記得的這首歌，把我帶回了舊日的時空。家啊家，原來你在遙遠的北方，淮河以南、長江以北。記得低矮的瓦房后面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我爸爸在后墻開了個后門，修了一個大約５平米的水磨石平臺。平臺周圍種滿了葡萄、絲瓜和辣椒。秋天來了，葡萄紫了，辣椒紅了，絲瓜在頭頂上搭起了涼棚，掛滿了長長短短的青色、黃色的瓜。

穿過林子，往前走不到５００米，就到了美麗的臥龍潭。那里湖水清澈，柳暗花明，不時有水鳥在湖面掠過。過了臥龍潭，就到了漢畫館，長長的展廊，滿目皆是漢代石雕珍品：陽烏（太陽）、蟾蜍（月亮）、手持靈芝的王母娘娘和人頭蛇身的伏羲、女媧……

再往前走就是巨大的張衡地動儀模型、劉秀二十八像展覽，雄偉的秦始皇兵馬俑模型……再前面，就是著名的武侯祠和臥龍先生的躬耕地了。

我從小生在這里，認定了這里就是我的家，就像我家養的那窩小雞仔，睜開眼睛看見什么就認定什么是它們的媽媽，不管是那條溫和的黃毛狗，還是我那雙愛逗弄它們的小腳丫。

哦，這里才是我的家！生我養我的故鄉！春天，百草繁茂；夏天，蟬聲誘人；秋天，色彩斑斕；冬天，一片潔白。小保姆住的房子和我們家有一段距離，最妙的是到那里去要穿過一片長長的樹林。林子的中間大多是松樹和水杉；周圍卻是各種各樣的雜木，使我備感喜歡。

秋天，楓葉紅了，銀杏黃了——巴掌樣的，是楓葉；扇子形的是銀杏。最妙的是在兩棵百年銀杏樹上住著一對貓頭鷹。那對貓頭鷹真是能干，抓老鼠抓蛇樣樣都干得好，晚上它們的眼睛就放出幽黃的金光，好似一對小燈籠，煞是有趣。它們見了人也不怕。現在回想起來，我卻不禁擔心起來那對貓頭鷹夫妻，因為我家鄉的人們愚昧無知，認為吃了貓頭鷹的肉便可以治好哮喘病。唉！我現在只能祈禱那對貓頭鷹能夠安全的躲過那些捕獵者。

爸媽工作忙的時候，我就得和小保姆一起睡，那時晚上就要穿過這片黑壓壓的林子。后來，我家的小保姆和外面的小廚子好上了，不知為什么事情又鬧翻了，結果就遭到她男朋友的暗算。那一天，小保姆抱著我在林子里走，忽然有一個黑影子竄上來對我們噴射硫酸，多虧我家勇敢的黃毛狗沖上前去，才使我們幸免于難，然而黃毛狗卻不幸被硫酸燒壞了前腿。

家啊，這就是我的家園！貧窮與美麗，古老的文明和愚昧的今人，一片等待重新開發的土地……那時，雖然我還不太懂事，然而記憶力卻很超常，就連我一歲左右睡在雪中的大樹下，雪花飄在鼻子上的那種涼涼的感覺現在還很真切。

然而有一天，媽媽忽然把我裝上飛機，朝南方飛去。空中的感覺不是很妙。飛行？坐在一座大房子里好像沒有移動的感覺，那就是飛行嗎？然而，萬水千山，一會功夫就到。

廣州，白云機場，紅色桑塔納轎車，來接我們的是風度翩翩的爸爸……車子好像開了很久，才在一個工業區的一家酒店門口停了下來。酒店里小橋流水，花木森然，輕歌曼舞的女孩不時地向老板樣子的男人們拋著繡球……然而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風景和假的風情一樣惹人煩悶。富裕的陣勢不是生活。

我們暫時被安排到老板的一套裝修華麗的房子里，后來又搬進了爸爸的宿舍，再就是出去租房子，搬過很多次家，我甚至被寄養給一位廣東的老婆婆。那時我還不太會說話，每當想念父母的時候，就做出騎摩托車的樣子來，一面加著油門一面流淚。那時我的父母是騎著摩托車來接我的。可是當爸媽終于來接我的那一天，我卻長了痄腮，雙頰腫脹，并且被貼上了難看的膏藥。

后來，爸爸下決心在那個工業區買了一棟房子，并且更加努力地干活。用我爸爸的話說，就是：“終于，我們能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有了自己的一扇窗子！”

我和媽媽高興得不得了，挖來農民田里的紅土，在天臺上面建了一個大大的園子，種上絲瓜、橘子，甚至從田野里移來了紫色的喇叭花，這些美麗樸實的花兒啊，在南方一年四季的每一天里都開著，那樣勤奮，爬滿了墻頭，爬滿了籬笆……好美好美的花兒，挨挨擠擠，長串地吊著，翹著，使你不禁擔心假如有一天世界上竟然沒有了它們的時候還怎么過活！后來，我和媽媽還養了一條毛茸茸的哈巴狗，可愛而又狡猾的家伙！

家啊家，原來只不過是一套房子，一伙家人，一個園子，一條狗，一種溫馨穩定的感覺！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爸爸就來了深圳，并且把我們接到了這座好像坐落在半空中的房子里。我們就像被裝進了一個巨大的帶有藍色玻璃的盒子里，又像被拋進了隨時都會被出賣的大型集裝箱……頭頂是人，腳下還是人，真好像小時候關于天上、地下和人間的想像。

愛我家園嗎？是的，我愛！可是我卻失去了關于家園的種種美好的感覺。

仔細想來，原來我這種不踏實的感覺，只是因為失去了土地！我們來到城市，住進高樓大廈，卻好像沒有了根基，不能腳踏實地。戶口，權責，這個城市公民的感覺……有人大聲喊著：我們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想像和現實到底有多大的距離？然而，不管人們怎樣理解而又企圖重新定義自己的生活……信念，思考，矛盾！現實就是現實，肚子和房子始終是不肯等待你的。深圳，在這個流動人口遠遠超過常住人口，常住人口也往往還是外地移民的地方，一份腳踏實地的家園的感覺原來是如此重要！

愛嗎——你的家園？以往的和現在的，貧窮的和富裕的——你的家園？

是的，我愛！我都愛！我想不久我就會和我的父母們一起努力，去開發一片房地產，那里面有山，有水，有樹，有房，有人們都能找到的家園的感覺！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美好目標……安得廣廈千萬間，令天下游子盡歡顏！

文學社指導老師簡介：陳建，中學高級教師、深圳市中學生文聯副秘書長。幾年來，一直兼職擔任東湖中學文學社負責人及指導老師工作。愛好寫作，他的論文曾多次獲得國家級、省級、市級優秀論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