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作為翻譯,深深地感受到了毛主席作為一位偉大戰略家的襟懷和氣概、亦莊亦諧的偉人風度和“來如泰山、去如清風”、揮灑自如的談話風格……
在我結束長達十年的國外學習工作回到中國剛一年,就碰上羅馬尼亞領導人德治揭竿而起公開反對赫魯曉夫的事件。1964年3月,他打著調停中蘇公開論戰的旗幟,派毛雷爾總理率羅黨代表團到中國尋求支持。在周恩來出訪亞非歐十四國未歸的情況下,毛澤東要在赫魯曉夫后院“放火”,便派劉少奇、鄧小平率團同羅馬尼亞代表團會談,毛澤東親自出來唱最后會見的壓軸戲。我作為翻譯,深深地感受到了毛主席作為一位偉大戰略家的襟懷和氣概、亦莊亦諧的偉人風度和“來如泰山、去如清風”、揮灑自如的談話風格。
羅黨代表團到達北京以后,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劉少奇首先同羅馬尼亞代表團會談,同他們,特別是當時在羅馬尼亞政壇上嶄露頭角、年輕氣盛、血氣方剛的齊奧塞斯庫,進行了激烈的交鋒。毛主席運籌帷幄,在后臺指揮,召開了幾次政治局常委會。毛主席本著“既要支持羅馬尼亞反對霸權主義,建立世界反霸統一戰線,又要打掉羅馬尼亞一味要求中國停止‘公開論戰’的歪理”的精神,指示代表團“要繼續對羅馬尼亞做說服工作,但要指出他們要我們率先停止公開論戰,這是不公平、不公道的”。
從3月3日到3月10日,中羅兩黨進行了一系列的會談,3月10日下午,毛主席親自出面會見羅黨代表團。
時近五點,羅黨代表團的所有成員均換上深色的禮服,再次走進了人民大會堂雄偉的北門,第一次踏上開闊壯觀的漢白玉大梯,走過《江山如此多嬌》的巨畫,進到“北京廳”。毛主席身著灰色的中山服,端莊和悅地在門口迎接客人。賓主一一握手后,交錯落座。作為代表團成員的齊奧塞斯庫似乎理所當然地坐在了毛主席和劉少奇之間最顯要的位置上,而毛雷爾等三人則在毛主席左手邊依次而坐。劉少奇、鄧小平、彭真也都是一律的深色中山服,分坐在兩旁。
談話在關于氣候的話題中輕松地展開。毛主席像敘家常似地問道,代表團對北京的氣候是不是適應?毛雷爾就勢盡量拉近距離地回答說,北京的氣溫同布加勒斯特差不多,雖然布加勒斯特的緯度要高五度。所以,很容易適應。這一問一答,使談話的氣氛一下子輕松了起來。
會見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毛主席的我非常緊張,因為我不知道毛主席的湖南話我是否能聽懂。但此時,一切顧慮煙消云散了,毛主席講的那平緩的湖南官話,很容易聽懂。而且,他顯然很照顧翻譯記錄,不是大段大段地講,而是一句一句慢慢地講,這就更容易聽懂和記錄了,我的心情也就一下子放松了。
在進入正題前,毛主席顯然是要活躍談話氣氛,他問劉少奇:“你們剛才談得怎么樣?”劉少奇說:“對我們提出的要求蘇聯公開承認錯誤才能停止論戰的條件,羅馬尼亞同志說,他們可以到莫斯科去商量。”
這時,毛主席微微側身朝著毛雷爾,像拉家常似地以極其平易的口吻說:“好,你們去商量一下,看行不行。”接著,毛主席以詼諧幽默的語調對赫魯曉夫的攻擊反唇相譏:“我是‘好戰’出了名的,赫魯曉夫又封了我們教條主義、宗派主義、分裂主義、民族主義、托洛茨基主義等,還有‘假革命’,跟帝國主義站在一起……說我們這么壞。總有一天我們是要回答的。禮尚往來,來而不往非禮也。”
毛主席的談話,充分體現了當年他給鄧小平的贈言:柔中有剛,外面是棉花,里面是鋼鐵長城。談到公開論戰,毛主席輕蔑嘲諷地說:“打文仗,打筆墨官司,寫文章,這件事情還是比較輕松愉快,沒有死一個人。”
毛主席為減輕羅馬尼亞對公開論戰的恐懼感,以極其生動的語言說道:“這種公開爭論不要緊,不要那么緊張。第一條不死人,第二條天不會塌下來,第三條山上的草木照樣長,第四條河里的魚照樣游,第五條女同志照樣生孩子。”毛主席柔中有剛地說:“這叫做公雞好斗。赫魯曉夫說我是公雞,他是母雞么?”毛主席有理有節地指出是赫魯曉夫挑起的爭論:“其實斗也不是我們要斗,是赫魯曉夫先斗起來的。”其后,毛主席又以泰山壓頂不彎腰的雄渾氣勢說:“中國人就是這樣頑固的,這叫寸步不讓,寸土必爭,針鋒相對。……每一篇文章,每一個決議,我們統統要答復。中國人就是‘頑固分子’,首先是我……現在還來不及全部回答他們,要作十年規劃!”
毛主席在講了這番有聲有色、威武雄壯的話,表明了我黨的基本立場以后,就鼓勵羅馬尼亞代表團發表意見:“盡是我談不行,羅馬尼亞同志們,你們也談一談吧!”
在毛主席的鼓勵下,毛雷爾友好且希望求同地表示:“你們有許多問題的看法跟我們是一樣的。但是,我們希望停止中蘇論戰、停止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間的論戰。看來我們沒有能夠把你和你的同志們說服,正如你們也沒有把我們說服一樣。”這時,在羅馬尼亞黨內主管國際共運和黨際關系的中央書記齊奧塞斯庫,立即以代表團的主角自居,開始積極活躍起來。他首先談到,公開論戰的危害并說道:“公開論戰造成了許多損失,甚至造成一些犧牲,有許多在艱苦條件下進行地下工作的共產黨,不得不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為顯示他自己是“年輕的老革命”的資格,他又說:“我是在座比較年輕的人,看樣子可能是最年輕的,但是我做黨員已經30年了!”毛主席稍微轉過身來對齊奧塞斯庫問道:“你今年多大?”齊奧塞斯庫回答說:“46歲,我坐過牢。”由此引出同中國共產黨的傳統戰斗情誼的話題:“我們在多夫坦納監獄里,聽到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勝利的消息,都感到無比歡欣鼓舞。”但隨即又回到停止論戰的要求上來:“執政的黨,公開論戰對他們的影響比較小一些。但沒有執政的黨,公開論戰可能給他們帶來不可彌補的損失。”毛主席馬上詰問道:“有什么不可彌補的損失?”齊奧塞斯庫說:“分散他們的力量,把他們組織搞垮,使他們不能夠集中力量來進行反對資產階級的斗爭。”
齊奧塞斯庫這番言論,立即遭到在場人彭真、康生的交口批駁:“齊奧塞斯庫講話不公平!為什么只說我們答辯不好,不說他們首先攻擊我們不對?這公平么?”
在嚴詞斥責下,齊奧塞斯庫窘態畢露,臉漲得通紅。
此時,毛主席便出來替他解了圍:“你們是不是要打架?還是請齊奧塞斯庫同志繼續講。”
齊奧塞斯庫自我辯解說:“我們很早以前就告訴過這些黨,他們攻擊中國共產黨是錯誤的。”這次,毛主席揪住了他的小辮子:“你們有沒有要求他們公開取消那些東西?如果他們取消對我們的攻擊,我們就不再批評他們了!”
從來就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齊奧塞斯庫,卻又將話題引到他們要求停止中蘇論戰的話題上:“我們只是建議創造一個條件,暫停論戰幾個月。”他還居然引用毛主席剛說的話說道:“停幾個月不發表論戰文章,天也不會塌下來,婦女也照樣生孩子。”他還幼稚地使用激將法說:“幾個月時間應該是能夠等待的,你們是很有經驗的,很有耐心的。”
不出擊則已、出擊則勢如泰山的毛主席,對齊奧塞斯庫的言論,作了嚴厲的批判。他雷劈電掣地駁斥說:“這不對!不是我們欠了他們的債,而是他們欠了我們的債。你說他們有困難,他們有損失。當初批評我們的時候,他們為什么沒感到困難,沒感到會有損失呢?”毛主席揶揄地說:“他們從中央到地方,都通過決議,攻擊我們。我們還沒有回答他們。要講平等嘛!兄弟黨之間應該平等嘛!”
毛雷爾幾次想收場,承認他們以前做錯了。可是,齊奧塞斯庫死不認賬,他繼續說:“那個時候我們也是不贊成公開論戰的。”毛主席當即批駁道:“那后來你們為什么又公開贊成論戰了呢?”齊奧塞斯庫還是不認錯:“我們沒有攻擊中國共產黨。”這又遭到當事人伍修權的當場批駁:“我有記錄,你對我們表示了遺憾。”
經過這一番交鋒后,最后毛主席還是以反對霸權主義、擴大世界反霸統一戰線、團結爭取羅馬尼亞進行反霸斗爭的戰略為重,對齊奧塞斯庫進行了細致的以斗爭求團結的工作。他說:“這次你們來得好。我們的共同觀點比較多。你們跟赫魯曉夫不同,你們可以跟我們發展友好合作。這次會談很好,雙方都感到是平等的。”其后毛主席進一步提出了“聯合反赫”的方針:“我們可以達成協議,反對那些狂妄自大、揮舞指揮棒、要控制別國的那些人。在這一點上,我們跟你們是接近的。”毛主席還鼓勵羅馬尼亞在東歐擴大反對霸權的隊伍:“在東歐,你們的朋友還不夠多,你們還要做別人的工作。人民是會逐步覺悟起來的。包括波蘭,也許還有匈牙利,甚至保加利亞這些國家,你們都可以去做工作,使他們跟你們的觀點接近。”毛澤東以精辟而意義深遠的政策策略思想,高度概括了這次會見的意義,最終結束了這次羅馬尼亞代表團的中國之行。
毛主席的這次會見談話,大大鼓勵了羅馬尼亞反對霸權主義、發展同中國聯合反霸的關系的決心。后來,毛雷爾高興地說,這次訪問打開了同中國公開自由友好交往的大門,“我們不用以旅游者身份去中國了,我們可以公開派強大代表團去中國了”。齊奧塞斯庫則對毛澤東在這次會見中的談話,感佩不已,心悅誠服。他后來對中國大使說:“毛澤東有一種非凡的能力,他能以極簡樸的語言,表述極其復雜的思想。這是不容易學到的。”
我給毛主席作翻譯,對他的風趣幽默、談話生動活潑,印象尤其深刻。1965年9月30日,毛主席、劉少奇接見訪華的羅馬尼亞外長和總參謀長。當羅外長對中國所取得的成就發表了一大通贊揚的話后,毛主席立即說:“我們還有缺點,有錯誤!”毛主席的實事求是謙虛態度,他的一句“大實話”,使在場的人都不禁暢懷大笑,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毛澤東的談話,有時還帶上一兩句英文,更使談話豐富多彩。他在批判當時蘇聯的霸權主義實質時,就直接用英文說,蘇聯是social-imperialism,是社會帝國主義,名義上的社會主義,實質上的帝國主義。他批駁赫魯曉夫時,他有時說反話,但總是入木三分。他曾對羅馬尼亞外賓說,赫魯曉夫多次講,“我們是少數派,他們是多數派。先說他們有六十家,后來又說有七十家,都是擁護他的。我們很孤立,我們大概只有一家啊。他多了不起!現在慢慢看清楚了,他就是吹牛皮。挑起論戰,自己又說要停止論戰。其實他也不想停!”毛主席三言兩語,便把赫魯曉夫批駁得體無完膚。
在給毛主席作翻譯而與毛主席的近距離的接觸中,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毛主席的偉人風范和人格魅力。
(選自《多瑙河之波》/蔣本良 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4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