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流淚,有些人歡笑,有些人的生存方式我一輩子都無法猜到,而有些人從相遇到別離,竟從未感到溫暖早已流過。
那個被我喚做“父親”的人,他的愛深沉卻不加修飾,對于這些,我一概一笑了之。那些我不曾回報的愛,和那些不被珍視的回憶,是我永遠遺失的美好。
年幼時總是愛問老爸一些他不知道答案,并且十分可笑的問題,但他的回答卻總能讓我覺得溫暖。我的名字里有一個宇字,老爸說因為出生那天下雨,所以取諧音。但我卻不怎么喜歡下雨,每每下雨總會有想哭的沖動。那天又下雨了,也許也是因為在學校被老師批評,感到委屈吧,我哭了,但卻并未告訴老爸原因。
我問老爸:“今天為什么下雨?”
“因為你哭了啊。”
“為什么我哭了天空就下雨了呢?”
“因為她不愿意看到你哭,你一哭,她就難過了。”
“為什么她不愿意看到我哭?”
“因為她覺得你是個乖孩子,乖孩子從來不會哭的。”
于是我不再哭了。沒過多久,天空又放晴了,我竟不由得為之驚嘆,從此對老爸的話深信不疑。孩提時代,老爸永遠是最神圣的,他的一切都是正確的,對于他的話,我總是無條件地服從。
我從小就一直很喜歡吃糖葫蘆。依舊記得在那個大雪天,老爸帶我去買糖葫蘆時的情景:那天天很冷,平時一向滿街都是的小商販,今天卻格外難找。零下七八度的天氣里,我并非穿的單薄,卻被老爸用大衣緊緊地裹著。他的步子邁得很大,我很小心地跟著他跑,嘴里咬著酸甜的冰糖葫蘆,回家的路上,身上已不再像來時那般熱了,但心里卻無比的溫暖。
以后的日子里父親工作越發(fā)繁忙,我卻總以想吃糖葫蘆為由,讓他多抽一些時間陪我。再后來父親常年出差,便只有我獨自上街去買了。
小時候,喜歡騎在父親肩上,總有一種“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我俯視萬物,萬物仰視我——那是一種無以言表的快樂。在老爸肩上可以做很多事情:聽他教我念詩,摘掛在樹上的風箏,抓飛起的蝴蝶,甚至是捕捉陽光。
我喜歡有陽光的日子,我說我要捕到很多的陽光供父親晚上讀書寫字,其實他本知道那根本不可能,但他還是任我去做,并且為我特制了一個很漂亮的網。那天下午放學回家,我“捕”了滿滿一網陽光回來。但黑夜依舊是黑夜,什么也沒有,他卻說他看到書上的字了,但是那些字不如我寫的漂亮。
那年,我在學校學會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的道理,于是便想到了種鉛筆,只想省去父親為我買鉛筆的錢,他什么也不說只是幫我一起種。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那天,我哭了,父親卻拿著一把新鉛筆在我眼前晃,“乖女兒,你種的鉛筆結果了!”
3歲時,母親去了國外,從此我便和老爸生活在一起,也許因為從小和老爸一起生活,所以父女感情特別好。我總是不能完全理解慈父嚴母的意義,只知道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更貼切的詞來形容老爸,因為單是“慈父”如何能涵蓋他的所有。對于“嚴母”我則沒有任何感覺,那個單靠越洋電話同家里取得聯(lián)系的女人,除了點滴的記憶和一些想象之外,我在幼年時期對她沒有任何印象,只能從外婆的描述中得知,母親愛我勝過父親。但她為什么不常回來看我呢?也許思念是愛的另一種詮釋吧。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倒也覺得可笑,母親第一次回國來看我時,已是四年后的事。我竟嚇得躲到老爸身后。當那個女人向我伸出手來,我的心跳急劇加速,最后竟放聲大哭起來,老爸急忙拉住我,“乖女兒別怕,這是你媽媽呀!”我還是被老爸從身后拽了出來,當我的臉和母親的臉貼在一起時,竟有淚水從那里滑過——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母親哭,也許是血濃于水的親情終究不能磨滅,我不哭了,只是任她將我抱起。那一刻,我將目光投向老爸,看見他在對我微笑。
母親真的愛我多于父親嗎?也許是吧,不然她為什么看見我會流淚呢?我是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哭的。對于這些,我不懂,也不知道應如何回答。
后來長大了,我對父親不再稱為“爸爸”,而改口為“老爸”,只覺得這樣很新潮,很親切。但他卻依舊叫我“乖女兒”,而我卻更希望他直接叫我的名字,也許他從不會覺得“乖女兒”這個稱呼會“過時”。
11歲那年,我開始有自己的房間,我“命令”老爸進來時要敲門,不讓他隨便動我的東西,翻看我的日記,不允許他吃我的零食,更要求他不要看新聞,要同我一起看動畫片,還有……這一切他都依我。我不知道老爸從哪來的這么好的脾氣,記憶中他是從不對我發(fā)火的。也是從那年起我懂得了任性,更濫用這一“權利”,他卻從不怪我,只因為我是他的女兒。也許也是從那時起,老爸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再那么崇高,我變得不再聽話,不再乖巧。在我看來,我“長大”了,而他則“過時”了,諸如此類的話我不知說了多少遍,他卻什么也不說。我不再認為他的一切都是對的。在我的世界里,我只知道那里有個“我”存在,除此之外一片空白。對于那段日子的記憶,只有我把玩具甩在一邊,他默默地幫我撿起;我大聲抱怨他做的飯不好吃,他告訴我他盡力了;我同朋友出去玩,總是頭也不回地說聲再見,卻忘記還有一個人站在門口看著我的背影……這些他都包容,也許老爸總覺得我的童年缺少母愛,因此,他更極力滿足我的任何要求。
現(xiàn)在回想起這些滲透在點滴之中的溫情,我雖不能說他對我的愛是偉大的,因為這是出于做父親的本能,但卻是千金難買,無可替代的,因為它融化了我童年的全部。
長大后,我再次問他,年幼時為什么可以無數次地容忍我而從不發(fā)脾氣,他淡淡一笑,“不為什么,愛你是惟一的真理……”
即使老爸對我如此好,我卻依舊惹他生氣。第一次被他批評似乎是14歲時的事情,原因是什么已不能清楚記得,只記得他最后對我說“好,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那是我記事以來哭得最傷心的一次。我一個人沖出家門時,早已被淚水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哪里,只覺得路上行人的笑是那么刺眼。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卻又莫名其妙地回了家——父親不在,應該是去找我了吧。我一個人靜靜坐在床上,第一次體會到離開父親的感覺——寂寞,但更多的是害怕。不知不覺睡著了,忽然被開門的聲音驚醒——是父親。我撲了過去,父親的擁抱是所有的歉意與擔心,那一刻,時間定格……哭過,笑過,開心過,失落過,那些成長的日子,已成為無法挽回的過去。在記憶的相冊里,還是父親那張微笑的臉。
幾年后,母親辭去了國外的高薪工作回來照顧我。雖然她不曾抱怨,但卻依舊不斷地給我講述國外的種種,雖然現(xiàn)在的工作也有不錯的待遇,但我卻深知她是個好強的人——這樣的競爭環(huán)境怎能滿足她。在常人眼里,母親擁有無數的贊譽——博士,海外留洋,高薪,慷慨,和藹,漂亮。只是在我眼里,她始終不是個完美的母親。和母親相處的日子里,只覺得她是個很會打扮的人,也許是我過分地要求她:我喜歡整齊,而她卻很隨意,于是家里被弄得亂成一團,她卻說這樣才有家的感覺;她不會做飯,并且從來不會自己收拾家里;她時常出差,很少有時間陪我……總之,和母親在一起總是吵架,我們總是持有不同的觀點,值得慶幸的是父親總是站在我這邊。也許是父親對我過于寵愛,倒讓我覺得總是母親的不是。
后來,母親又爭取了出國的機會,我知道她是決不會放棄的。她終于又要去打拼她的事業(yè),但她絕不是不顧家的人。畢竟與她相處了三年,以至于母親出國后每次打來越洋電話我都要哭,告訴她我有多想她,然后又回憶起同她相處的日子,卻又覺得那些爭吵都是我錯怪了她,也終于覺得父愛同母愛是畫等號的。
上高一時學校要求住校,這樣家里便只剩老爸一人,我便安慰他說:“老爸,我會每天給你打電話的。”其實并沒有那么嚴重,我每周還是會回家一次,只是我從前并未體會過住校的“樂趣”。上初中時總是很盼望住校,可是當這個愿望真正實現(xiàn)時,卻又覺得還是家里好。但畢竟還是要長大,集體生活遲早是要經歷的。但那一次,我哭了。
第一個周末父親接我回家,坐在車上,父親問我;“聽說很多女孩離開家后都哭了,你為什么不哭?”
“哭什么,那都是小女生的做法,我不要學她們。”我還是在父親面前撒了謊。
“人家都知道想家,你為什么不想?”
我沉默不語。
“不管你想不想家,你都還是我的乖女兒。”他的話顯然是在安慰我。
我依舊沉默,可是又有誰知道我不曾流淚呢?只是我不想讓父親擔心罷了。無論流淚,抑或歡笑,都只想告訴父親:我很好,一切都好。
我從不后悔做錯的,只后悔錯過的,錯過了給予,錯過了回報。如果現(xiàn)在還不遲的話,我只想在放筆后大聲說:老爸,我永遠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