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大“黃網”是怎樣撕破的

擺在記者面前的是一組驚人的數字：網站注冊用戶超過30萬人，擁有淫穢色情視頻文件6000多件、圖片10萬多張、淫穢色情文章2萬多篇，還有詳細介紹我國各地賣淫場所的具體信息；至2004年11月份，初步統計其點擊率高達4億次之多，在線人數每10分鐘竟達15000人。服務器在國外，管理體系極其嚴密，分工明確，管理員遍及全國十多個省市區。“九九情色論壇”網站創下了數個中國之最。

2005年新年前夕，在公安部協調指揮和兄弟單位配合下，安徽警方重拳出擊，破獲了我國第一例境內外相勾結、全國最大的淫穢色情網站案件，徹底摧毀其境內組織，還網絡世界一個明凈晴朗的天空。

安徽成立專案組

如同打開窗戶呼吸新鮮空氣，難免會飛進蒼蠅、蚊子一樣，互聯網在帶給人們高效便捷的同時，大量淫穢色情內容也隨之蜂擁而至。對大多數是青少年的上網一族而言，“黃色文化”對他們的毒害甚深，誘發了大量刑事、治安案件，成為一大公害。

2004年之夏，黨和國家領導人審時度勢，決定由公安部牽頭、國務院多個部門參加，在全國組織開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打擊淫穢色情網站專項行動”。各地警方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網絡世界，大小色情網站紛紛被查封、關閉，一大批違法犯罪分子受到了法律的嚴懲。

2004年9月3日，正當專項行動如火如荼之時，天津市公安局網絡監察處接到一條舉報線索，稱一個名為“99bbs”（中文名為“九九情色論壇”）的色情網站仍然非常活躍，不但沒有收斂其行為，反而大量吸收注冊會員，發布淫穢色情電影、圖片和文章。天津警方調查后發現該網站與安徽合肥有關。考慮到案件管轄和屬地原則，天津警方將此線索轉給安徽省公安廳網絡監察處。

接到天津的傳真，安徽省公安廳網絡監察處田揚暢處長憑借多年的工作經驗立刻“嗅”出了其中的特殊味道：敢于頂風作案，一定不是塊好“啃”的骨頭。他立即將傳真轉給了合肥市公安局網絡監察支隊，并和劉聲支隊長通了電話，要求合肥市局組織力量，迅速展開偵查，需要的話，省廳將給予全力支持。

通過外圍初步偵查，合肥網警發現了“九九情色論壇”有3個域名：www.99bbs.com、www.99bbs.cc、www.99bbs.org。服務器位于美國，網站有大量淫穢色情內容，在國內實行會員登記收費制，管理人員遍布全國。該網站在合肥市某銀行開設有專門賬戶，開戶人名叫王陽，河南濮陽人，租住在合肥市包河區南苑新村。

9月14日，合肥市公安局網絡監察支隊正式立案偵查，案件也因此被稱為“2004·9·14”專案。

與此同時，江西公安機關也注意到了“九九情色論壇”的異常活動，也開展秘密調查工作。9月23日，公安部在廣州召開全國網監處長會議，期間，公安部十一局領導專門聽取了安徽和江西兩省關于“九九情色論壇”網站的偵查情況，通過協商，鑒于安徽警方已經立案、收費人在安徽合肥和前期所做的大量工作，公安部決定將此案掛牌督辦，并交由安徽網警負責偵辦，江西等其他省市區警方全力配合。

“金字塔”型管理體系

任務接下了，擔子可不輕。

分管網警的副廳長王靜將田揚暢和合肥市公安局副局長杜明克召到辦公室，研究成立了三人領導小組，定期聽取匯報，具體案件偵查仍由合肥網絡監察支隊支隊長劉聲負責。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9月底到10月底的一個月時間里，合肥網警抽調專人開展24小時網上偵查，并南下福州、東去南京調查取證，查明了王陽和資金賬戶的使用情況，并對“九九情色論壇”網站的構成、組織管理體系等有了初步了解，情況令所有人感到震驚。

“九九情色論壇”網站創建于2002年，創建者網名叫“戲子”，真名叫王勇，男，19歲，在美國生活。網站分為“主論壇”、“買春堂”和“百家故事”三大版塊，每個大版塊里面由若干個小版塊組成。“主論壇”主要傳播淫穢色情電影、圖片，又分為社區、商業、貼圖、游戲、電影、破解、PUB、休閑等12個小版塊；“買春堂”提供介紹全國各地賣淫嫖娼信息以及嫖娼日記，分為北方性息、南方性息、海外性息、交流區、管理區等8個小版塊；“百家故事”則提供大量的淫穢色情小說、文章，有原創和轉貼之分。

整個網站的管理體系模仿學校的管理模式，呈“金字塔”型，塔尖毫無疑問是網站的創辦者王勇，他被稱為“校長”，負責網站的一切事務，分配所有利益，任命各大版塊的“分校長”；其他每個大版塊都有一至兩名“分校長”，管理該版塊的事務，制定版規，考核、提拔、任命“教導主任”、“班主任”，可以進入后臺，增加和刪除會員；“教導主任”和“班主任”負責管理會員，不斷維護和更新版塊內容；注冊會員則由“小學一年級”到“博士生”級別不等。級別不同，管理權限和享受待遇則不同。

合肥網警粗略統計，光“班主任”以上的管理人員就多達40人，涉及全國18個省市區。要搗毀這么龐大的一個組織體系，光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完成的。合肥市公安局提出案件移送省廳主辦，合肥全力配合。

11月3日，安徽省公安廳廳長崔亞東在案情專報上作出批示，同意合肥市局的意見，由省廳網絡監察處主偵，以省廳和合肥網警為主，從部分市網監部門抽調人員，并要求刑偵、治安等部門全力協助。

網警“大海撈針”

安徽網警成立于2000年5月，是一支年輕的隊伍，第一次面對如此重大的案件，田揚暢感到了莫大的壓力。

廳領導給予了網警強有力的支持。崔亞東廳長要求迅速成立專案組，加快取證力度，盡快抓獲涉案人員，請求公安部統一協調，案件破獲前做好保密工作。在網絡監察處設立專案指揮部，由田揚暢具體負責，并從全省網絡監察部門抽調有經驗的民警組成專案組。

網絡案件不同于人們熟知的搶劫、盜竊等刑事案件，它的破案關鍵在于如何取證和固定證據，并從紛繁復雜、虛無縹緲的網絡世界找出犯罪嫌疑人來。

這是一項“大海撈針”式的工作！

“網絡犯罪取證困難，這些淫穢色情網站刷新率較高，如果當時不能取證，即使查獲存放有淫穢內容的服務器，也不能作為傳播淫穢物品的證據。”田揚暢深知取證的重要，因為“九九情色論壇”網站的服務器在美國，他組織專案民警連天加夜開展網上遠程取證。網站24小時開放，民警們24小時上網。兩間辦公室里擠進了十幾臺電腦，20多位民警輪班倒，從11月初到月底，一個個不眠之夜陪伴著他們悄悄地度過。收集的資料、證據裝滿了20個硬盤，漸漸堆滿了辦公室的柜子和抽屜，“九九情色論壇”網站人員構成圖也逐漸清晰、明朗。

通過網上偵查，專案組發現了“九九情色論壇”網站的國內管理人員分為兩個渠道，一個是網站日常管理、維護，另一個是資金收取和轉賬渠道，大多是從網上銀行操作。專案民警從浩如煙海的材料中，梳理、甄別出了該網站在國內10名“教導主任”以上級別的重要人士，并對他們的主要犯罪行為進行了證據固定。因為大部分涉案人員在外省，專案組一方面派人到外省調查取證，獲取當地公安機關的協助；一方面到省高級人民法院和省人民檢察院，協商案件管轄和移送起訴等問題，獲得了檢、法兩家的重視和支持。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十省同時行動

專案偵查期間，“九九情色論壇”網站仍以每天至少上貼兩部小電影、十幾篇文章、幾十萬次的點擊率瘋狂傳播著淫穢色情信息，盡快摘掉這顆毒瘤成了每位專案民警的迫切心愿。

但有一道難題“擋”在專案組面前：

互聯網以信息發布渠道多、更新快而著稱，專案組要抓捕的這10名犯罪嫌疑人無一不是網絡老手，且是各個版塊的管理者，一旦抓捕行動不一致，有人漏網在網上散布警方行動的消息，后果不堪設想。

想要在同一時間、十個省同時動手、抓獲全部犯罪嫌疑人談何容易！

2004年11月18日，公安部在北京舉行全國網警業務技能演練，期間十一局領導又召開了涉案的18個省市區網監處長會議，要求各地做好具體偵查配合工作，全力協助安徽抓捕犯罪嫌疑人。

11月22日，崔亞東廳長在辦公室專門聽取了公安部協調會精神和專案匯報，指示盡快研究，抓緊行動，力爭將這些網絡傳黃者一網打盡。

當天下午，王靜副廳長即召集專案組和相關部門負責人會議，決定再從各地抽調一批網警，加快取證進度；由抓捕經驗豐富的刑警總隊總隊長于振恩和田揚暢共同負責指揮最后的收網行動。

由于前期基礎工作扎實，10名主要犯罪嫌疑人的姓名、住址、網名等信息資料盡在專案組掌握之中。12月6日、7日，專案指揮部派出了10個由網警、刑警組成的抓捕小組，分赴上海、浙江、山西、河北、福建、新疆、河南、江蘇、山東和合肥等地，7日晚全部到達指定位置，并和當地警方取得聯系，獲得支持。

考慮到這些網蟲大多喜歡熬夜上網，上午在家睡覺的多。8日上午10時，確定了絕大多數犯罪嫌疑人在家后，專案指揮部一聲令下，10個小組同時行動。

2004年12月8日上午10時30分，安徽警方河北抓捕小組首戰告捷，公安部掛牌督辦的“九九情色論壇”專案首名犯罪嫌疑人趙巖在廊坊市落網。

11時25分，專案民警在上海市寶山區通河八村居委會“等”到了網名為“蕓”的“99bbs”國內“校長”邵某。其實在此之前，專案組曾經來過上海，摸清了邵某的“底細”。這次只是讓居委會通知她帶戶口本來辦理登記。邵某一進門，就被等候在此的安徽民警請上了車。抓捕行動沒費吹灰之力。

到下午5時許，浙江杭州的蔣建棟（網名“初次”，“買春堂”的“校長”）、史興華（網名“酷少”，主論壇“校長”之一，兼網絡維護），新疆伊犁的王迎軍（網名“簡單人生”，主論壇“教導主任”之一，分管VIP區和BT專區），河南商丘的王廣戰（網名“liuqiu”，主論壇“教導主任”之一，分管文學區），山西大同的龐曦（網名“太陽彝語”，主論壇“教導主任”之一，分管電影區、情色笑話區兼“買春堂”山西版主），合肥的王陽，福建福州的邱某某等人相繼落網，暫扣了一大批電腦主機、硬盤、光碟、磁盤、存折等物證。唯有江蘇儀征的孫宗到第二天還毫無消息。

其他抓捕組都已經凱旋了，江蘇抓捕小組民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專案指揮部當機立斷，由薛躍副處長帶隊急赴江蘇支援。12月10日下午，返回家探聽風聲的孫宗被民警擒獲。

原來，孫宗以前有案在身，當地公安網監部門也在找他。因為孫在當地關系較多，聽說網監找他，他以為是舊事重提，于是出門躲兩天，等風聲一過就回家，被守株待兔的專案民警逮個正著。

經過深挖細查，專案組又查出河北安新的曹飛，網名“我愛花香”，是主論壇的“教導主任”之一，分管文學區和休閑區；網名“chost”的曹峻凱，也是主論壇的“校長”之一，12月10日、12月23日，專案民警在河北安新、山東淄博將他倆緝拿歸案。

至此，“九九情色論壇”網站國內主要人物全部被抓獲，該網站也被迫自動關閉。

與黃網“要人”面對面

2005年1月10日至12日，記者走進看守所，和關在那里的“九九情色論壇”諸多“要人”進行了面對面的交談，了解了一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犯罪嫌疑人中有學生、老師，有干部和工人，只有資金鏈上的王陽、孫宗、王迎軍受暴利驅使，領取“戲子”給他們的提成費，其他人大多是因為精神空虛或愛好，才上“九九情色論壇”的，彼此間大多互不相識，只是在專門給管理員交流、討論的主論壇社區版塊中進行溝通交流，從虛擬世界中找到現實生活中所不能代替的感覺。他們都知道搞“黃色”網站是違法犯罪行為，當得知全國開展“打擊淫穢色情網站專項行動”時，有所收斂，但又心存僥幸，認為服務器在美國，中國警方查也查不到，加上行動過去幾個月沒見動靜，一個個又變得膽大起來。

邵某是此案中唯一一位女性，她離婚又再婚，丈夫長年在外開出租車，寂寞難耐的她開始沉溺于網絡虛擬世界。別看她平時生活中穿著考究、談吐優雅，在網上一旦遇到熟悉的“色情網友”，年方28的她卻極盡挑逗之能事。2004年2月的一晚，她上網時偶然“經過”一個名叫“九九情色論壇”的網站，被其中的內容深深吸引，注冊成為會員。生活無憂的她沒有工作，幾乎全天泡在網上，把網站的經營管理當成“事業”來做，以至于獲得了美國“老板”的欣賞，4月份就提她做了“班主任”，6月份升為“教導主任”，10月份更是當上了萬眾矚目的“校長”。她不但自己寫了“激情”系列色情文章上貼供人瀏覽，而且把自己的裸照也在網上發布，還經常溜出上海約會網友進行淫亂活動，“酷少”就把自己的第一次獻給了“蕓”姐，兩人一直保持著這種不正常的男女關系。

“酷少”2002年畢業于國內名牌大學計算機專業，供職于杭州一家汽車公司，負責網絡維護，月收入7000元。在外人眼里，他屬于典型的白領階層，應該過著非常體面的生活。但他偏偏愛上了“黃色網站”，和邵某一樣，把維護、建設好“九九情色論壇”作為一項“事業”。他利用單位給他配的手提電腦在辦公室和宿舍上網，對網站進行日常維護管理，還用高超的電腦技術破解了20多個國外色情網站密碼，在網上免費發布，號召網友登陸、點擊。

“九九情色論壇”網站被搗毀后，“總校長”“戲子”在網上留了個道歉的帖子，絕塵而去。雖說“九九情色論壇”沒有了，但人們不禁要問：網上傳“黃”、販“黃”為何如此猖獗？怎樣才能杜絕此類現象？

“黃色網站泛濫成災的主要原因是背后有巨大經濟利益在驅動，所有黃色網站幾乎都是收費的，絕沒有‘免費的午餐’。少數電信運營機構、內容服務商（網站）與一些金融部門已結成了利益關系。”長年在一線工作的網警給記者算了筆賬，觀賞黃色電影，參加交友俱樂部，或是在線“性交流”社區等等，都必須通過手機或特制的收費卡或網上賬號買“點”結算。各網站“點”的金額各有不同，為了吸引網民延長在線時間，有的網站還采取返點獎勵的辦法。像一個交友欄目，每個月注冊費要5元，成為會員要交30元，升為星級會員再加10元，自定約會每次另加收費。如以此推算，一個同時在線人數5000人的黃色網站，每月收入至少有數十萬元。

如此暴利，難怪許多人趨之若鶩。

去年大規模專項行動后，國內淫穢色情網站幾乎絕跡，但是由于境外仍存在近300萬個黃色網站，對國內有著巨大影響，公安機關也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

“對網絡犯罪的日常監管，目前主要是公安機關在把關。但現在我們面臨的問題是，這類犯罪大都調查難、取證難、查處難，涉及到許多相關部門。”談到對色情網站的防控、打擊，田揚暢處長說，“所以我們希望整個社會都來參與。打擊網絡色情，絕不只是公檢法的事情，而需要全社會的共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