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余雜感

青春的明證

有人曾經這樣描述自己工作的意義：“為天地立心，為庶民請命，為往昔繼絕學，為后者開萬世太平?！甭犃诉@樣的話，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工作也許是神圣的，他體現了一個人尊嚴的底線，而差別則不言自明。我在鄉村小學服務了十多年，并且還將繼續下去。在那個水鄉城鎮的小學里，灰暗的幾幢建筑物之間，我手植的一棵小樹見證了一個十九歲年輕人的成長，看到他曾經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面對新世界牛犢般躍躍欲試的步履和掠過人頭頂的憂郁而高傲的眼光，然后是歲月的漫漫風塵掩去他眉宇間的英銳氣息，看到他夾著課本年復一年地走在走廊上，苦口婆心地對一個孩子講著什么。好男兒志在四方，好男兒也會在幾幢建筑物之間消磨十幾年的青春歲月。命運留給人的選擇機會有時候是很吝嗇的。盡管天地遼闊，人世茫茫，但是一個人也會在一條走廊上走上十幾年，并且還將繼續走下去。

我對無可挽救回的逝去的青春歲月充滿著無限的留戀，但并沒有多少后悔。畢竟每個人都在生活。他們經歷的風霜雨露與我毫無二致。每個人都在日升月落之間活著。但是生活充滿了無窮的變化，但丁說：“你看太陽已經越過了子午線，黑夜已從恒河邊移到了摩洛哥?！币粋€人容顏的改變永遠追不上心情的變異。今天，當我在深夜敲著鍵盤時，想到往昔歲月，不禁黯然神傷……

知識的意義

王小波留學美國時，看到一位數學教授極其認真地給文科學生傳授高等數學。一位學生課后問大汗淋漓的教授：“我們學這些東西有什么用呢？”這位教授驚訝無比：“知識本身是好的，為什么要問有什么用處？這是在大學，不是在公司！”

王小波深受啟發。“知識本身是好的”這樣淺顯的道理要真正認識，實際上是有些困難的。我們講究的是“有什么用”。歷史上偉大科學家在人類作出巨大貢獻前，也許想過很多“有什么用？”他們想得最多的也許是“為什么”。

“有什么用”想得多了，就缺少了學習的誠意。

學生學習為了升學，教師講課為了升學率，校長管理為了考評，家長督促為了孩子有好工作。他們也許都是對的。但是，有沒有人想過“知識本身是好的”，所以才努力工作呢？

我想起蘇格拉底的一個故事。一位仰慕蘇格拉底的年輕人遠道而來，向蘇格拉底求學。一段時間后，年輕人問蘇格拉底：“先生，我學這些有什么用呢？”蘇格拉底聽了，對邊上的人說：“給他一點路費，讓他回家吧?！?/p>

我曾經見過一個退休工人研究歷史學。他手不釋卷，足不出戶，潛心研究唐史。為了搞清一個節度使官方核定的薪酬，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終于成功了。那天，他手舞足蹈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老伴說：“這有什么用呢？”他說：“我終于明白了，這難道不好嗎？”

我對這位老人肅然起敬。

影響的作用

我發現小學生和幼兒園的孩子相比，有一種能力無疑是極大提高了，那就是感知周圍環境并且作出反應的能力。這所說的環境，自然環境是其次的，主要是社會環境，人越多，他們的這種能力越強。我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尤其是他們對人的情緒的感知能力特別強。幼兒園的孩子不管人多人少，他們總是肆無忌憚地喊叫、玩耍，從來不會顧忌什么，一切言行率出于其本性，所謂的“赤子之心”。但是，小學生就不會這樣。他們很會察言觀色，對同學、老師的情緒的感知迫使他們會壓制本性，收斂自己的言行。也就是說，他們學會了“害怕”。

有時候，一個孩子幼兒園畢業，僅僅過了一個暑假，他們就會適應這樣的變化。

一個在教室角落里睜著怯怯的小眼，握著鉛筆寫字，看到老師的眼光掃過趕緊低下頭的孩子，放學見到媽媽會放肆地哭叫，吵鬧，全身放松甩著雙臂走在前面，讓媽媽拎著書包追他。這個孩子知道，“這是在媽媽面前，不用怕！”

在學校，在大街上，在客人面前，因時因地因人，他們會做出相應的反應。僅僅過了一個暑假呀，他們怎么就這樣能干了呢？我想，他們也許早就具備了這種能力，只是環境會暗示他們，“是”還是“不”。

故鄉、童年、母語對一個人的影響是巨大、深遠的，早已浸潤在人的血液里了。

對一個初涉人世的孩子而言，放在課桌上的教材是微不足道的。他們清澈明亮的眼光面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教材。對于大千世界萬事萬物，孩子們的學習成長是靜悄悄的。那是在我們最容易忽略的地方，點點滴滴、絲絲縷縷，在夜空般的心靈里悄悄地發生。每念及此，我都會悚然心驚。經歷不能替代，歲月不能回轉，當孩子定型之后，一個教育者會后悔當初的漫不經心、粗暴、失誤或者傷害嗎？因為那是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的。

說話的方式

孩子們會很快發現并且掌握人有兩套或者幾套說話的方式。有的是在課堂上開會時說的，有的是和小朋友們說的，有的是和自己說的。弄亂了會帶來嚴重的后果。有的語言，實際的內容和字面上的是不一樣的。比如“還有待繼續進步”，翻譯成“我有很多缺點要改正”；“這件事以后再說吧”翻譯成“這件事黃了”；“我考慮考慮”翻譯成“我拖一段時間，打聽一下消息再決定”，諸如此類。有時候，他們會說“這是書上寫的呀”或者“這是老師面對大家時這樣說說的”。

我想，漢語本身就比較難學，但在實際運用中，還有很多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需要用心領會。別的語種可能也是如此，但決不會像在中國學漢語這樣艱難。

標準的啟示

在現代社會的運作中，講究規模化、可操作、可測量監控等等。在班級授課制的形式下，四五十個孩子像一排排的土坯磚一樣坐在一起。當然，這是提高教育效率，合理利用教育資源的良好形式。問題是，學生的個性怎樣得到最大程度的尊重？

我對標準化試卷極為恐懼。我承認這東西是行之有效的，但是呆板、粗暴、蠻橫，有些東西是不能測量的。除了知識和技能之外，深厚的人文素養的養成，美的熏陶和欣賞美創造美的能力，形成一個人觀念和價值的所有基礎等等，這些都不是一張標準化試卷所能解決的。

人類是所有動物中最高貴的，在整個人類文明進程中，教育是人類高貴行為的佼佼者。事實上，每一個成人都是教師，我們都應該做得比現在更好。巴爾扎克說：“教育是民族最偉大的生活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