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詠時”詩

光陰荏苒，時不我待。兩千四百多年前的孔子對著腳下東逝的流水，發出一聲深沉的感嘆：“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弊源艘院螅瑲v代詩人便以詩歌表達自己的時間觀念。

“人生苦短”是自古以來人們共同的感慨，詩人的憂慮尤勝于一般人?！皝砣湛喽?，去日苦長?！?晉·陸機《短歌行》)日子飛速地流逝，人生在世活一天就少了一天。通過“來日”與“去日”的對比，直白地表露了自己的思想?！皩飘敻?，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漢·曹操《短歌行》)形象地用早晨的露水比喻人生短暫，并引發了沉重的感喟，而這感喟也只有無奈地用豪飲高歌來抒發。“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宋·蔣捷《一剪梅》)通過物候的變化來表現時光的荏苒，而詩人對此只有徒嘆奈何。“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ㄩ_堪摘直須摘，莫待無花空折枝?！?唐·杜秋娘《金縷衣》)世上貴重之物莫過于金縷衣，比起年少時的大好時光亦不足惜。少年時光猶如枝頭上的鮮花，盛開時不采摘，待其殞落后就悔之晚矣。從價值取向上，突出了時光是任何物質財富難以比擬的。

因人生短暫便生出留住時光的奇思妙想。“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屈原《離騷》)“羲和”是神話中為太陽駕車的御者；“崦嵫”是太陽所入之山。命令羲和慢一點趕車，好讓太陽不要很快落山。這幾句隱喻自己老之將至，期望歲月延佇，以實現自己的理想?！痘茨献印分杏涊d有“魯陽揮弋”的傳說：春秋時楚國的魯陽公與敵人作戰，曾揮弋使西斜的太陽退避三舍，因而延長了戰斗時間。“魯陽揮弋”成為典故，常被詩人引用。唐人岑參詩：“惜別津亭暮，揮弋憶魯陽?！?《送裴侍御赴歲入京》)日暮送友人，惜時間短暫，恨不能如魯陽那樣使太陽退避，多一點時間與朋友話別?！盀榫志苿裥标?，且向花間留晚照。”(宋·宋祁《玉樓春》)那西斜的太陽似乎能與人相互溝通，詩人竟懇請其且留住那將逝的余暉，以增加時日?！鞍驳萌f垂柳，系教春日長?！?宋·程垓《菩薩蠻》)癡心地設想用長長的柳絲系住春天的時光，春的足步慢了，時光也就變得長了。“年年除夕側耳聽，爆竹聲聲直到明。今年除夕聽不得，雞唱一聲人六十。大撓甲子已刪除，縱有光陰是羨余。雞若相憐緩開口，依舊還我五十九?！?清·袁枚《除夕》)除夕夜是新舊交替的時刻，為了將自己的年齡停留在59歲，竟異想天開地懇請雄雞不要打鳴，似乎時光就會因此而停滯不前，此詩正是古人所謂“無理而妙”的佳構。

時光總是勻速地、不間斷地流逝，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客觀現實。事實上，只要充分利用時間，也就變相地增加了時日，延長了生命?！皻q月不汝延，努力不暫輟?！?明·況鐘《示諸子》)時間對任何人都是一視同仁的，它不會因特別眷顧某人而變長，詩句體現出一位長者對后輩的諄諄教誨來。青少年時代是人生奮斗的黃金時代，尤其應該珍惜。漢代無名氏的《長歌行》：“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比松臍q月猶如奔流人海的江河，永遠不能回復倒流，年輕時不進取努力，年紀老大時只會白白地留下后悔傷悲。詩句是給不珍惜時間者敲響的警鐘?！吧倌暌桌蠈W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宋·朱熹《偶成》)前二句言少年時代很容易就會過去，而學業是很難有所成就的，因此點滴時光都不可輕易放過。末二句通過季節轉換之快比喻人生的短暫，借此以警醒世人?！按巴庥皳u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少年辛苦終生事，莫向光陰惰寸功?！?唐·杜荀鶴《題弟侄書堂》)書堂的美好環境正堪用功，因此對這位侄兒提出了殷切的期望：少年苦讀是奠定終生事業的基礎，切不可隨意拋置光陰?！拔鹬^寸陰短，既過難再獲。勿謂一絲微，既緇難再白?！?清·朱經《責己》)素色的絲一經染黑，就再難以回復到原來的白色，正與時光的一去不復返相同，因此詩人絕不放過那一點一滴的時光?！叭抡斎眨L光別我苦呤身。共君今夜不須醉，未到曉鐘猶是春。”(唐·賈島《三月晦日贈劉評事》)晦日是農歷的月末之日，今日已是春天的最后一天，曉鐘一響就是夏天了，美好的春光就要別我而去，要盡可能地延長春光，以便吟更多的詩，那就只有徹夜不眠了，死死地守住這殘余的春光。文天祥的《夜坐》：“少年成老大，吾道付逶迤。”通過對時光蹉跎的嘆息，表達了與岳飛相同的愛國情懷。但其處境與岳飛不同，因此沒有了岳飛在《滿江紅》中的那股豪氣。

不過，另有一類人珍惜時間的目的卻與以上諸詩迥異?！叭松囊皇?，奄忽若飚塵。何不策高足，先據要路津。無為守窮賤，坎坷長苦辛?！?漢·無名氏《古詩十九首·今日良宴會》)人生如寄，倏忽而過，必須抓緊時間以求得富貴，否則就要終生窮困。詩句體現了為個人奮斗而只爭朝夕的強烈意志?！豆旁娛攀住分械牧硪皇住吧瓴粷M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這首產生于東漢最黑暗的桓、靈時代的詩歌，表現了統治者醉生夢死、抓緊享樂的思想?！绊毘畲郝┒蹋V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五代·韋莊《菩薩蠻》)醇酒美人，及時享樂，勿使人生虛度，精神的空虛于此可見。

21世紀的人們，生活節奏加快，更加感覺到時間這股東逝水的快速奔流，而人們對時間所抱的態度似乎與古人并無太大的差別，這倒是一個值得我們思索的問題。

(作者單位：重慶市重慶交通學院職業技術學院，400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