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更名的原因和用意

劉向是西漢時期的學(xué)問大家，他卓越的文獻學(xué)成就兩千年來一直澤被學(xué)林。這位學(xué)者流芳百世的名字是他步入不惑之年后自己更改的，這種更名之舉與其人生經(jīng)歷和政治立場密切相關(guān)。

劉向原名劉更生，是漢高祖劉邦同父異母弟楚元王劉交的四世孫。作為“有材行”的宗族子弟，劉更生很早就和政治打上了交道，他十二歲時就因父親的庇蔭官服加身，剛一成年又以通達(dá)經(jīng)典、善屬文辭被漢宣帝視作“俊材”而置于左右，稱得上年少得志。但是他日后的仕途卻荊棘密布。宣帝朝時，尚未經(jīng)世事的劉更生將自己從道術(shù)書中看到的鑄黃金之方上獻朝廷，結(jié)果因“方不驗”被定“鑄偽黃金”罪，差點送了性命。元帝繼位后，他又本著對王朝的拳拳之忠，不滿外戚許、史家族及宦官弘恭、石顯擅權(quán)亂政，多次上書抗?fàn)帲瑓s屢戰(zhàn)屢敗，只能眼睜睜看著同道一個個倒下，自己也數(shù)遭貶官免職甚至身系牢獄，十余年的時間不能為政府所用。這種政治際遇對一個忠正無私、明經(jīng)有行同時又有憂國之心的宗室來說，無疑是風(fēng)刀霜劍。在被廢置的漫長歲月里，劉更生只能將滿腔感慨訴諸筆端，寫成《疾讒》、《撻要》、《救危》等文篇，用以悲悼命運對自己及同類人物的不公允。暗無天日的局面在成帝繼位后終于得到了改變。隨著石顯等人的倒臺，劉更生重新受到朝廷的重用，他先被拜為中郎，后又遷光祿大夫。正是在人生的柳暗花明之際，劉更生更名為“向”，字為“子政”。不難看出，劉向更名的原因，是要同命運多舛的劉更生作一個徹底地告別。

劉向選用“向”與“子政”這樣的新名字，絕非信手拈來，而是大有深意的。古代文人名字的取法很有講究。很多情況下名與表字的涵義密切相關(guān)，如孔子名丘字仲尼，尼是孔子出生地附近的山丘名；顏回字子淵，據(jù)《說文》“淵”字的意思就是“回水”；司馬遷字子長，“遷”與“長”有相通的義項；王莽字巨君，《小爾雅·廣詁》：“莽，大也”。再如劉向的父親劉德字路叔，“德”“路”二字看似無關(guān)，但《說文》有“路，道也”，“道”架起了二者之間的橋梁。此外名與字還經(jīng)常襲用成文，如屈原名平字原，似取自《爾雅·釋地》“廣平曰原”；曹操字孟德，應(yīng)源于《荀子》“夫是之謂德操”。劉向為自己擇取名字時應(yīng)該也遵循這個路子。顏師古在為《漢書·楚元王傳》中“向字子政”一句作注時明確指出其“義則相配”，但對如何相配法，顏氏未作進一步說明。按“向”字的本義是朝北開的窗戶，如《詩經(jīng)·豳風(fēng)·七月》“塞向瑾戶”，毛傳“向，北出瞎也”。后引申為向背之向，如《戰(zhàn)國策·燕策三》“北向迎燕”。“北向”與“南面”正象臣君之位。《論語·為政》有“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邢咼疏釋“共”為“共尊之”。既言尊，必是面向而尊。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也以為共字的古形“有順從之象”。因此筆者認(rèn)為劉向的名與字極有可能取自《為政》的這句話，其喻義是表達(dá)對成帝剪滅奸惡、重新起用自己這一“德政”的感激，同時也昭示自己要象眾星共北辰一樣尊事成帝、捍衛(wèi)王室的決心。事實上劉向也正是這么做的。目睹外戚王氏秉政，他奏上文辭痛切之疏嚴(yán)加指斥(《洪范五行傳論》、《極諫用外戚封事》)；眼見后宮趙、衛(wèi)逾禮，他編寫正反兩面教材苦心規(guī)勸(《列女傳》、《新序》、《說苑》)。對于成帝本人的過失，如營建昌陵過度，他也當(dāng)仁不讓地予以批評(《諫營昌陵疏》)；對于成帝交辦的任務(wù)，如校理群書，他更竭盡心力去完成——不僅完成了份內(nèi)事，還為方便成帝閱讀撰寫了各書敘錄。為何劉向不憚煩也!其實劉向的上述行為遠(yuǎn)不止是麻煩，有些還直接影。向到了他的命運。例如成帝數(shù)欲用他為九卿，而王氏對他的怨恨到底阻斷了他的官程。盡管如此，他始終不忘自己的身份是“宗室遺老”，自己的家族“蒙漢厚恩”，時常以“吾而不言，孰當(dāng)言者”作為行事的準(zhǔn)繩，表現(xiàn)了對漢王室的絕對忠誠。饒宗頤在《西漢反抗王氏者列傳》中列劉向為“反抗王氏”的第一人，這也是對“向字子政”所作的一個形象的注腳。

《顏氏家訓(xùn)》說：“名以正體，字以表德。”劉向用更名的做法寄托了自己的理想，設(shè)置了自己處世為人的道德標(biāo)桿，他的實際行為也完美地詮釋了所更名字的涵義。應(yīng)該說劉向無愧于他為自己的更名之舉。

(作者單位：陜西省西安市西北大學(xué)文博學(xué)院，7100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