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老師說:“文章要平實、樸素,墨色要純,要干凈。”
又一位老師說:“畫畫色要正,不要過,線條要明確,不要拐彎太多。”
老僧說的家常話。我的這兩位老師一個在文壇,一個在畫壇,都屬腕級,相處中總是平實、樸素、溫溫雅雅,既不厲言說什么,也不覺得諄諄教導。有時一塊去山里玩石,去農家吃飯。有回去了南山幾十里的一個古村寨,那里的村落老、木橋小、涓涓溪流、石碾子、大黃牛、頑童、籬笆墻,本身就是一幅田園風光畫。我們美美地感動了一回,嚷喊著要在此建房蓋廈,遠離鬧市,幾人還擊掌立誓,一月最小要進山呆上兩日,讀書、作畫,咱想干啥就干啥。此等事情說得多,落實得少,說說而已。
還是在2000年時,我的這兩位老師說:“咱弄上一個車,沿絲綢之路的痕跡,像古時人那樣吃著煎水,啃著饃,一路下去,該是多么的悠哉悠哉。”后來還真的走了一趟,但比設想的氣派和豪華。一月天氣,回來后文壇的那位老師寫了一本叫《西路上》的書。
有回,我們曾驅車幾十里去耀州城里吃一塊五一碗的鹽湯面,這位老師寫了一篇叫《鹽湯面》的文章,弄得耀州城里一時面貴。小老板捂著嘴偷著笑。我們回來在漢陽陵前大發了一堆感慨,說托舉著西安的并非那十三個王朝,也非華清與曲江,臥在荒原上的這漢刻石雕,不吭不聲,但渾厚、威悍的氣息信號才極強,長安城里多少英雄俊杰,風流才子。肯定都是受了它的影響才顯得大家氣象和不同凡響。那天兩位老師站在石雕前是憋著了氣,謹慎呼吸,表情肅然,生怕驚了那幾尊石神。
老師一次參加一個不小的會議,我發現他的衣服穿反了,急忙提示改過來,老師一笑,咱給咱穿呢?舒服就行。
兩個老師都愛佛、信佛、敬佛,經常你奪我愛,我奪你愛,你請他迎,來來往往,老佛爺輪流坐莊。老佛笑口常開,哪知人世憂怨,敬佛澄心。他們行善事,無邪心。朋來友往,以誠相待,交的朋友鐵,帶的學生好。也以此自豪和自慰。
老師心慧,卻不會駕車和上電腦。惜獨愛筆惜紙,幾年光景,從未送我紙墨筆硯,也不給書籍典章,經常兩、三個好友,一二盤好菜,瞎擺乎一二個小時,坐列無序,言無先后,天南地北諞,信僵由馬吹,智與愚者共歡樂,儒雅與草莽同相聚。簡單,清淡。
一天我見兩個老師逗心眼,一虛一實,真真假假,我心中好笑,這點招數,可不敢與官道商道者玩,定會吃虧無疑。自己兄弟耍耍無妨,要不就太失師道尊嚴,無趣無味。
兩個老師不缺錢,也不花錢。愛自己錢一分,不沾別人銀一文。睡覺踏實,步子穩實,孝敬父母,疼愛娃娃,長安城里數幾家。
吾師心本善,時常遭人欺。想為家鄉辦點事,卻遭來文朋好友一堆怨,都知他未沾一分光,卻落了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朋友都說老師太真、太傻、太軟、太善,只見他總是嘿嘿一笑。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有聞臊不知腥。我常取笑老師:“要取真經,必遭磨難”,他總是笑著說:“你敢笑話老師,還想作文學畫。”
我呼先生為老師,老師稱我為老鄭。相交有分寸,相處知疏密。為學的尊師從命,當師的為學生兩脅插刀,你仗我義,譽滿長安。我也曾辦畫展、上報紙,打著錦旗過鬧市。熱鬧畢了,回家照樣喝我糊湯,吃我的粘面,消遣、悠閑。無不樂哉?
老師對我表揚多,批評少,問時總說:“因人施教,量體裁衣。”我太太說:老師知道你脾氣,我常常把好話當真的聽,把瞎瞎話捂著耳朵過,五十幾的人了,未到耳順之年,孩童之心甚盛。求名心切,歲月不饒人。
吾師有辨經天緯地才,也知魚蟲花草心。但生和活都簡而單,晚睡并未去賞月,只是打牌、看球、吃好茶。遲眠惹的百花怨,懶在床上養精神。午飯是老岳母手搟豆面臥雞蛋。此憂憂彼悠悠。
我自覺心明如鏡,手笨如熊,也知道修行不到。平時也與老師遇節燒紙,逢年敬圣賢。不求有大功,但求無小過。也知道人生短暫,經不起折騰,老老實實過日子,本本分分做事情,寫文作畫虛假不得,哄自己可以,哄世人枉然。
“問海的事去漁家”。
文師賈平凹,畫師邢慶仁,學高當為師,德高自為范。
—孔子授業“文、行、忠、信’。
—老師教吾:“做人、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