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秋季,兒子剛滿月。初為人母的我被幸福重重籠罩著,連睡夢中的呼吸都充滿了喜悅的節拍。不想,我那僅有十來平方米的居室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一夜,當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從睡夢中攪醒,我便一咕嚕坐起來拉開電燈,瞬間,一切又歸于寂靜,只有小飯桌上的一盤豆腐被挖了一個坑,我便意識到可惡的它打算與我們朝夕相處了,它才不管你歡迎不歡迎、愿意不愿意,就那么無聲無息地一頭摻和到你一日三餐一枕清夢的生活之中。
我買來兩小瓶藥水,均勻地分別撒在一塊又香又甜的薩琪瑪和一只剝了皮的香蕉上擺好。我認為自己很明智,要將隱患消滅在萌芽狀態。望著熟睡中兒子蘋果般迷人的小臉,我很欣慰:寶貝,媽媽會用世界上最深最深的愛乃至生命來呵護你!
事情的進展全在意料之中,次日起床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檢查自己親手炮制的毒餌,很好:香蕉和薩琪瑪都被一掃而光,沒留下一點點殘渣和痕跡,仿佛它們根本就不曾在這個空間出現過。我心里掠過一浪得意的笑,那晚果真睡了個踏踏實實的安穩覺。
大約兩三天后的一個深夜,正在作好夢的我忽然感到放在枕上的右手大拇指像是被電猛烈地擊了一下,我一個激靈翻身坐起,聽到了一個東西滾下床去撞擊尿盆的聲音,只一瞬間又消失了,我急忙打開電燈,看到大拇指上留下了兩道細細的齒痕,我全身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天呀,這該死的老鼠不但沒有歸天,居然對我們母子展開了報復!假如那天晚上我不是鬼使神差地將兒子從往日睡的右側換到我的左側,那他的嫩得像豆腐似的小耳朵或是小手指豈不是成了這可惡的斗室大盜的戰利品了嗎?后果簡直不堪設想。我一把抱起尚在熟睡中的兒子摟在懷里,睜著眼一直坐到天亮……
當遠在二十公里外工作的丈夫被我一天8個電話叫了回來,一場你死我活的家園保衛戰開始了。
我們先找來兩根木制的拖把把和一把大號的鳳尾掃把,然后將木床、沙發、飯桌等凡是能搬動的家具都往屋子中間攢攏,爭取房間的每個角落都能被我們的武器探尋到,當然,兒子被放在床上用兩床被子四個枕頭重重保護起來。
殲滅行動開始了。只幾個小小的搜索動作,老鼠就肯定知道了今晚的在劫難逃,一下子現了真形,像團灰蒙蒙的霧氣似的四處奔逃,其動作之靈巧、奔跑之神速,卻使我們夫妻倆在圍追堵截中一會兒就氣喘吁吁卻難以碰到它的一根毫毛,倒是乒乒乓乓的響聲將床上的兒子嚇得大哭起來,仿佛在為他的父母助威吶喊,卻使我們感到有些心煩意亂。
“與其這樣興師動眾,不如將它轟出去算了。”丈夫心疼地望了一眼兒子哭得通紅的小臉說。在兒子的哭聲中我也動搖了報仇的心思,將房門輕輕打開了。
于是我們再度配合,一人從一角進攻,在只有十來平米的小屋中很快將這只狡詐的老鼠捅了出來,它又開始了東一個兩米沖刺西一個翻滾跳躍的亡命奔逃。然而事情的進展卻更加出乎意料:它幾次沖到門口,本可以輕而易舉甚至可以慶幸為絕處逢生地在我們的視線甚至整棟樓中立即消失,逃脫這場浩劫。奇怪的是它竟然幾次立馬調頭,又回到屋子中四處亂躥。
“這只老鼠瘋了。今天不消滅它我就搬到大街上去?。 蔽艺f,我知道我的話語和眼睛都在噴火。
于是,“啪”的一聲脆響,我們小屋的門再次被重重關上。這回,我按老輩人教的經驗重新布置了“工事”,將兩只長筒雨鞋分別橫放在東面和南面的墻根腳,準備讓逼急了的老鼠自投牢籠。我們占據著屋子中央,每人手持一根棍棒分別從北墻和南墻相向著開始搜索,一敲一打一捅一攪,一會兒就將襲擊目標趕了出來,只見它左一個沖鋒,右一個突圍,勇猛無比,但奔到我們設置的鞋籠前卻突然來個縱身跨欄,越過障礙繼續前進,好一個智勇雙全的對手!這樣更加激發了我們的斗志和憤怒,索性找來一些磚頭,將墻根腳的道路層層截斷,然后又再度進攻。這一招果然有效,只一會兒目標就消失在我們的書柜后邊。
頓時,整個屋子寂靜異常。
這個書柜是惟一一件未被搬離墻根的家具,上面擺滿了我們多年來積累的各種書籍,死沉死沉的難以挪動。我找出手電筒,換上一對新電池,將頭緊貼在書柜旁邊的墻上,用電筒光順著書柜背后的縫隙細細查看,我就不相信這只老鼠會成精變作一股妖風飛出去!
突然,兩道電光沖我的眼睛直射過來,雖被雪亮的電筒光所籠罩,卻像星空里的月亮般格外醒目,具有異常的穿透力,仿佛將所有的自信、勇氣、抗議、嘲笑全都集中在兩束藍幽幽的光柱里,閃都不閃一下地與我對視著。
我渾身一顫,我知道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對手了。
“在書柜上邊第二層那本《新華大詞典》的位置,我盯住它,你趕快動手。”我沉住氣小聲說,但我知道我的全身都在微微發抖。
丈夫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將我指定位置的書搬開,然后找來一把鐵錘。此時,老鼠依然像只碩大的壁虎一樣緊緊扒在書柜后壁上,兩道幽藍的目光保持著明亮的火焰的同時,似乎摻進了一絲憂傷卻仍然那么頑強地與我對視著,它與丈夫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木板,一錘下去,定叫它粉身碎骨!
“嘭”的一聲巨響,我虛弱地放下了手電筒。
木板沒被擊穿,我卻意外地發現不知何時這只大老鼠居然爬到了書柜旁邊的玻璃窗上,因玻璃太滑又迅速地摔了下來,緊接著它又再次奮力往上躥,不知疲憊地重復著同樣的動作……好!我冷笑一聲,你終于到了只有光明沒有前途的時候了。我慢慢地抄起掃把,像欣賞雜技表演一樣地看著它再一次虛弱地爬上窗框,猛然間用掃把雨點般地砸下去,連同旁邊的臺燈、口缸、攢錢罐、墨水瓶等一起砸了個落花流水,頓覺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
丈夫用火鉗在廢墟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戰俘:這是一只肥碩的大老鼠,全身毛色發亮呈淺黃色,即便死之將至,一雙鼠目仍炯炯有神發出藍幽幽的光,讓人不敢對視。
我們處決戰犯自然用了最為解恨的手段:在我的指揮下,丈夫先用鐵錘將它尖尖的小腦袋砸得像絲絨一樣柔軟,然后找來一個大號玻璃罐頭瓶,將它頭朝下塞進去,再澆上剛剛燒開的燙水,我要讓它那一雙賊亮的眼在自己皮毛的一片混沌之中永遠永遠地消失。
打掃戰場時,在小小的床頭柜的下面出現了大大的意外:幾塊柔軟潔凈的嬰兒尿布圓圓地圍成一個溫暖的小窩,6只粉紅的小鼠崽正緊閉著眼哼哼唧唧地叫著,用尖尖的嫩嫩的小嘴互相拱來拱去,有的還不時翻個身,撒嬌似的張開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