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的自由

當下的散文寫作可謂風光無限，各類人群的參與和各種媒體的推波助瀾促使它迅速“散”至亂麻麻的程度。“散文領域幾乎是一個喪失了藝術標準的領域?！边@樣的景況一方面不經意地恢復了散文自由的本性，想怎么寫就怎么寫，想寫什么就寫什么，中國散文的寫作者、閱讀者和編輯者從來沒有這樣大眾過。但是，繁榮的表象下涌動著龐雜的噪音，那就是“自由”的不純粹性。

近些年來我們一直在懷疑傳統散文的自由精神，指向最明確的莫過于長期被熱捧的“楊朔模式”。捧得最高也跌得最低的道理讓批評者們慷慨陳詞，革命的唾沫淹沒了無助的辯白。那種將讀者統統視作傻Ｂ的說教式時代似乎已經壽終正寢，那種靠刻意升華來達到發表目的的風氣似乎已經一掃而空。但是，如果我們不是盲人或者聾子，就不難發現身邊的問題；很多作者并不感激散文寫作領域和寫作方式的解放，恰恰相反，他們對自由的理解就是：匆忙地表明自己低下的貞操觀。

稿酬是應該付給思想和真誠的，而不能毫無原則地發放給“初為人父”、“某某節抒懷”、“某某到此一游”等新聞通稿式的巧取之作?！皸钏纺Ｊ健惫倘徊皇軞g迎，而當下的很多喧囂更加讓人生厭，甚至良心大大的壞了?！爱斣姼琛⑿≌f、戲劇先于散文進行自我解救，散文革命的急迫性就更加突出”，散文界的魚龍混珠和虛假自由應該清算，文學不容忍沽名釣譽，甚至連“老老實實”的穩妥態度也無法立足。大眾話語和現實功用不能充當散文王國的入場券，純粹自由和尖利思想必須引領著散文前進的方向。

新散文就是對上述種種通用規則的叛逆和顛覆，是心路的果敢探索。

新散文是一枚穿透時空的釘子，充當著領跑者的角色。它的自由十分純粹，幾乎完全是自選動作，無論是否符合既定的規則，我們都能夠感覺到它的速度和力量，感覺到被它擊中的疼痛。它不是教練，而是前鋒，它不承擔指手畫腳的職能，而是要一直站在前面，哪怕是出頭的椽子或者出頭的鳥。這種姿態的確立得力于它個人化的思想開掘和技巧創新，盡管我們一直回避散文寫作的技術性因素，但目前新散文的代表作品大都依靠自由的平臺，從第一視角上呈現出表達手法的大膽變化。比如龐培的《五個音符》、黑陶的《夜晚灼燙》等作品，寫法十分詭異，他們似乎已經忘記了讀者和媒體的存在，完全進入了心靈的烏托邦。在他們看來，“散文永遠存在于發表、評獎、評論、編選、排行這些偶然事物之外，自在地歌唱吶喊?！币簿褪钦f，他們的寫作基本是為了心情的需要，絲毫沒有遷就大眾閱讀習慣的意思，或者如杜麗所說：我是想大眾的，可是大眾不尿我！但是，如果我們泡上一杯清爽的下午茶，在暖暖的陽光下捧起這些看似生澀的文字魔方，就會被它怪誕的氣息牽引著，變得不顧一切。這些作品簡直就是為時間而寫作的，帶著神的意志，直接抵達我們內心的最深刻處，讓我們忽略了“讀得懂”這樣的傳統標準。相比之下，祝勇的《舊宮殿》、張銳鋒的《算術題》、汗漫的《自由的燈盞》等作品則相對容易讀懂，但他們的表達依然與眾不同，即使編輯忘記把他們的名字寫在標題下面，我們也能夠聽出是誰的聲音，因為他們的聲音始終出現在我們的前面，而且保持了十分的不一樣性。這種拋棄了通用規則的態度使他們得以獲得最大的自由，其結果是：散文界終于像移公那樣直面了權威。對于挑剔的讀者和執著的后繼者來說，每一篇被媒體、中學課本或評論家指出過的作品都可能是范本，也可能不是。新散文探索者們所引領的只是方向，至于怎樣抵達，完全是個人的事情，與口令無關。

新散文的自由是建立在真誠基礎上的，這一點不容忽視。在這個謊言比真理還大拽的年代，保持心靈的真誠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真誠是散文自由的重要前提，一旦缺失，就要亂套。新散文作者無疑被時代強加了堅守真誠底線的責任，有什么辦法呢，非虛構的文體和文本都太少了，我們可以輕易地相信虛構出來的真誠嗎？新散文的探索者們十分強調個人經驗的重要，因為它最容易為我們所把握，就像影子一樣見證了生活的每一個亮點，又如黑色一般占據了生活的每一個暗處，使一切暴露無遺，讓真誠司空見慣。更深入地說，它簡直就是我們身體的一個部分，充滿了絕對的自由。就云南本土而言，于堅的昆明城市經驗、海男的跟著母親進入小城園藝場的經驗、雷平陽的滇東北鄉村生活經驗，都極具代表性。在這種深刻經驗的驅使下，他們像皰丁一樣掌握著語言的彎刀，形成了各自的路數。于堅行云流水的敘述和充滿哲理的俗語、海男對語言魔方的神奇解構、雷平陽對詭秘氣氛的輕松營造，都顯得合理而自由。由此，他們得以像云南出產的雞

那樣雨后獨立。

當然，真誠和自由都是十分巨大的概念，它滲透于散文創作的每一個構件和步驟，使散文的韻味像風一樣自然地流淌。這是新散文的巨大貢獻：它已經擺脫了沉重的主題枷鎖，擺脫了“激勵”、“斗志”、“鞭策”等主題詞的硬性束縛。它只對最美好的生活經驗和最單純的良知負責，這是它自由飛翔的理由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