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夜行的火車

冉冉

夜行火車

多少趾頭

多少腳踝多少膝蓋

在火車的轟鳴里

聽不見趾頭間的低語

聽不見腳踝與腳踝的碰觸

膝蓋與膝蓋的摩擦

聽不見腳掌下面的沉默

這之前雙腳翻動不止

現在歇了下來

它們踩住的沉默

比轟鳴的火車還要響

暗處轉動的頭顱

模糊一片

那是無聲的車頭

搖蕩的車廂裝滿沸水

游戲

讓我像瞎子摸象

摸出車廂里任意一個人

讓我抓住他的一條腿

說出他曾經是瘸子

他走過了很多路

有一半高低不平

有一半晦暗不明

讓我抓住一個人的手

那只手還在抖顫

我還沒有用力

她先說疼

我還沒有感覺到溫度

它就變涼

那是理發師的手

我猜出來了

她剃過的頭都已枯萎

讓我抓住一個人的耳朵

指出他是爆破手

（他說他不是，而是樂師）

好吧，一個爆破手其實就是樂師

他把聲音引爆

又裝得若無其事

對聲音仿佛已麻木

當他將小指伸向耳道

他要剔除的是污垢

而不是雜音

最后讓我抓住一個人的頭發

現在我看清了他張開的五官

他黢黑的身體井一樣立著

里面正冒出裊裊霧氣

跑馬

我是母親

我叫著一個人的乳名

他不是我的兒子

他是火車的兒子

嘶喊著在大漠奔馳

沙是液態的沙

黑得像石油

顏色相同的還有他的馬

他的臉頰

（我用水澆心中的塊壘

我用酒澆心中的塊壘

我誤吞了一枚果核

孕育出一個劇場）

我是母親

乳房因閑置而憂傷

而他奔馳著

飛動的馬尾超過了車頭

我怕他太快

不經寧夏直達西北

眺望

內衣里的乳房還在長

螞蟻翻身，沙擠奶

黑色的乳汁流向地心

蕩漾的湖泊

黑色中的黑

厭煩看戲的人

在沙漠種樹

騎慣駱駝的人不愿坐車

他們自窗口眺望

粗糙的手摩挲玻璃

天底下的沙漠

天底下的石油

黃色和黑色

已經混淆

幾十年

種下一堆白骨

長出一片胡楊

想起沙

不再成長的是沙

沙不衰老

也不回憶

沙沒有嘴

但它吹拂

沙吹拂傷口

傷口水一樣合攏

沙埋著頭

（不是慟哭）

痛楚時它就跑

不是孤獨的跑

而是集體的飛奔

那樣的速度

火車也望塵莫及

沙不懷孕

但自我復制

在深夜

一顆沙是另一顆沙的鏡子

沙永遠醒著

醒著做夢

沙是自己的根

自己的花朵和果實

空位

缺了一顆牙

咧嘴就見一個洞

他不是常常記起

一顆牙丟了

那天天晴

鼓著腮從醫院出來

熟人說他又胖了

鄰座的是誰

錯過這一趟車

時間慢慢過去

禿頭 身子變矮

不大做夢

身上的東西一樣樣減少

空出的座位誰來

誰用坐 站 嘮叨和打鼾

將它填滿

晴天坐三輪

車黑咕隆咚

像陽光中的一個洞

傍晚 他又回返

站在它騰出的空位

他吃過飯

手里提著東西

他拼命地吸氣 仍不能

將那個空穴充滿

拔掉的牙不知去向

他卻在人群里胡亂鑲嵌

他喜歡跟身邊的人聊天

因為他 左右的人

也互相搭訕

蘋果

不要去碰那個蘋果

那個光溜溜的

削好了的蘋果

它像少女一樣白

海綿一樣吸飽了水

還有天然渾成的圓

削皮之后的濕澀

淡淡的酸甜

一個無縫的蘋果

是純潔的 她應該

和成片的樹葉蘋果花

在一起

盛裝的葡萄

紅衣的棗

儲滿寶石的石榴

圍攏一些

蘋果在中央

仿佛受了傷

還有一個蘋果在高處

星辰圍著它

群星中它不斷地吮吸

它釋放的水色

我們叫白銀

老虎在圖書館里（外一首）

余曉

那一天，電腦里的閱讀

會成為今天的書籍之后

一個良知的女人對博爾赫斯說

老虎在圖書館里

那時，書籍消失了

內心里連一粒沙都沒有

內心里連一盞燈都沒有

廣告和實用，就是性命

神和時空，都變得淺薄

如同面具，如同蝴蝶的標本

如同我走路時，不攜帶靈魂

在這種時候，回憶書籍

回憶那些鉛字

它們如靜謐的林木在萌發

我會為此幸福而流淚

現在、未來、過去

書籍向我涌來許多快樂

但某天老虎會從電腦里出來

站在圖書館的桌上

不見讀者在讀紙印的書

而是電腦養大的老虎

跳起來，一口把讀者吞掉

競技

我走在前了，你在模仿，我不

潔白的飛行是天鵝的飛行

鴨子卻在沼澤里叫

我在前了，你叫什么

用聲音把自己放大，但沼澤的污黑

不是天空，我在你上面

天空，如同長笛，我是它

悠揚的不可代替的樂音

我繼續在飛，把云做成大風景

你看不見的，我有，又不可比仿

如詩的懸崖上，開著最好的花

走你的吧，在一個缺乏意義的

散文時代，許多文字和鴨子

都走進了屠場，因為值錢

我的俯看，并非虛擬的高度

我在前了；競技，肯定報謊

漫游者（外二首）

李拜天

迎面而來的事物

激發了漫游者

城市在突發奇想的

揣測和虛構中迷人

深夜，漫游者遇到的每一個臉

背后隱藏著的數字詭秘、神奇

一如門牌，一如電話

或者年輕的ＱＱ號

漫游者穿過本雅明的商業街

穿過政治、經濟、文化的陰影

向著夜晚，向著

城市的腹地挺進

酒吧伴著奢侈

熱帶雨林纏繞著灌木叢

敏感纏繞著音樂

漫游在此時意義叢生

老照片

過去是一堆老照片

褪色的河南發黃的廣西

絕望的河北沉默的成都

交織著廝打著

這些凌亂的時間

整齊的呆在我書柜的一角

三十年啊，三十年的時間

我的一只手甚至一根指頭

就能輕易的提起

如此之輕的沉重

或許會被不孝的子孫

丟垃圾一樣丟掉

今夜，我回河南

今夜，巴山夜雨敲打著遙遠的唐朝

也敲打著漫天星斗的河南

父母可能睡了，或者沒睡

鄉村可能睡了，或者沒睡

今夜，河南留給我的僅剩下幾張照片

和床的輾轉難眠

時間只是數字的變化和時針的轉動

夜深了，夜更深了

我的床突然就飛了起來

我開著我的床眨眼就回到了河南

我的駕駛技術是如此的嫻熟

汽車飛機甚至宇宙飛船的速度與我的床相比

都相去甚遠

我把我的床降落在我的院子里

我久久地佇立

竟忘了下床

竟忘了打開生銹的房門

竟忘了構思了兩年的腹稿

走進聶耳的故鄉（外一首）

魏可

把三月的陽光集中起來

用好心情 做一路風塵的洗禮

到滇中腹地 尋覓

濕潤的土地上

迎風招展的春色

眼神也正茁壯成長

葉綠花紅的聶耳公園

激昂的人民音樂家，正在

指揮一場音樂盛會

聆聽《義勇軍進行曲》

每一個跳蕩的音符 如同

一段燃燒歲月 硝煙滾燙

聲聲吶喊洶涌澎湃唱得了

人民 前仆后繼 英勇戰斗

不屈不撓的風采 震撼人心

他的神韻唱紅了東方的太陽

大營街的夜

勞累了一天的夜晚

終于回家 洗去汗味和困倦

身著西裝革履

心情正好 瀟灑走一回

甜蜜的歌聲裝滿匯溪公園

煙盒舞跳得 熱熱鬧鬧

成為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夜光照耀的燒烤攤飄著

誘人的芳香

大營街的歡聲笑語正做健身運動

執著的追求正在保齡館舉行對抗

比賽 自由的遛冰場激情穿梭

小小茶館 談天說地的故事

泡在杯里 漫漫品嘗晚間新聞

水煙筒 星星點點燃燒著憂患意識

在希望的田野上 這歌聲傳來

收獲的季節

啊云南首富第一村

滿足的喜悅和心情怎就這么多呀

媽媽，我曾經愛上一頭母牛（外一首）

周鳴

媽媽，我曾經愛上一頭母牛

那是三十年前，茅草青青

我在故鄉的北坡上，放牧

一頭金黃的母牛

媽媽，我在北坡上放牧

那一天，突然大雨傾盆

曠野無處躲藏，我驚慌失措

急忙鉆進母牛的胯下，不停地哭

媽媽，那一天我不停地哭

空中響起一個又一個炸雷

老天爺揮舞手中的銀蛇

嚇得我頭頂牛乳，直打哆嗦

媽媽，那一天我好幸福

母牛把我當成了吃奶的小牛

它用大舌頭，輕舔我的小屁股

多像小時候，您那親切的愛撫

媽媽，我就這樣愛上一頭母牛

那是三十年前，雨過天晴

我在故鄉的北坡上，放牧

一頭金黃的母牛

烏點

我的屁股上

有一個小烏點

那是我剛誕生時

從母親的胎盤里帶來的

母親把我什么都洗干凈了

就是洗不去

這小小的烏點

幸好蒼天有眼

把它暗藏在

我身上最隱蔽的地方

時間一晃

幾十年過去了

漸漸的，我都將它忘了

想不到有一天

妻子突然告訴我

烏點，你的屁股上有烏點

面對她驚奇的表情

我像一個快樂的孩子

終于幸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