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做秀

范家塘

不出意料之外，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一位女性作家，埃爾弗里德·耶利內克，但是 出人意料的是，她居然拒絕去瑞典文學院領獎。她給出的理由不止一條，這些理由對國人來 說有點匪夷所思。她一會兒說自己身體的健康程度不適宜于跑去領獎，一會兒說她覺得另一 位奧地利作家才配獲獎，一會兒說她有社交恐懼癥，一會兒又說她不愿意使她的獲獎成為“ 奧地利的花環”。

拒絕領獎，在諾貝爾文學獎授予歷史上也曾發生過不止一次。最著名的一次大概是薩特， 他聲稱自己作為資產階級的敵人，拒絕來自官方的一切榮譽。當然很多人以為他是做秀，從 他把對此獎的拒絕轉化為一個對資產階級體制的批判姿態的表演機會來說，他當然是做秀。

耶利內克最后究竟是拒絕登臺演講的機會，還是拒絕這次頒將行動本身，我們暫且還不得 而知。但在我看來，她的這番瑞典文學院聽了未必高興的表白，不妨同樣可以理解為一種偉 大的做秀。耶利內克在認同諾貝爾文學獎權威的基礎上，對此次授獎的公正性提出了釜底抽 薪式的質疑。對局外人來說，作為一個受益者，沒有人比耶利內克更有資格挑戰此次授獎的 正當性。我猜想，當耶利內克宣稱自己不如另一位具有國際聲譽的作家漢德克時，她不過是 在借用自己瞬間獲致的超級話語權來傳布自己的文學信念。眾所周知，耶利內克是一個激進 的女性主義作家，而令人玩味的是，媒體上的宣傳一直把她定位為一位女性作家，潛臺詞是 她不過是通過其女性身份來賺得了這一巨大的符號利潤。而耶利內克的應對策略是，通過拒 絕男性對于女性的恩寵和恩賜，她捍衛了女性話語的獨立性。對她來說，我們應該尊重文學 成就的客觀性，惟其如此，女性主義文學寫作真正實現其理想才是可能的。因此，當諾貝爾 文學獎花落她手而不是她認為更杰出的作家漢德克時，她感覺得更多的不是高興而是絕望， 因為把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作為女性的但并無相應實力的她，無疑是一種收買或收編，并由此 暗中將男女不平等正當化了：如果她這種水平不夠的人可以得獎，這無非是說，女性的文學 寫作總是次一等的寫作，她們需要我們的政策傾斜才能看上去和男性作家程度相當。

這種做法與薩特的做秀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們利用世人關注的話語舞臺，為自己擁護的主 義進行了一次現身說法。與政客之流的做秀不同，他們在做秀過程中追求的不是一己之私利 ，而是具有普遍性的公義，并且在此過程中，他們愿意付出代價，薩特愿意放著唾手可得的 百萬美元不拿，而耶利內克愿意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想一想我們讀書界上次也搞了一個最高 獎金只有區區十萬元人民幣的什么獎，盡管是非蜂起，也沒聽說哪個就因此金盆洗手；想一 想我們那些女士們一邊高喊女性主義，一邊等著男朋友、男同學或男同事在給自己買單，我們就知道知行合一并非易事。所以我們不妨說，耶利內克的拒絕領獎，如果是一種做秀，那 么它是一種偉大的、值得尊敬的做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