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

柯于明

兩鬢微斑的簡主任皺著眉頭，反剪雙手，在辦公室里來回踱著方步。他不時踱到臨街窗口，望著街上亂紛紛鬧哄哄流來涌去的人群，目光一片散亂。

按照縣里部署，金山鎮從前年就設立了“金山開發區”。幾十畝的地早已圈起，醒目的標志牌早已樹起。梧桐樹是栽好了，怎奈金山鎮太偏僻，別說引來“孔雀”，就是一只“麻雀”也引不來。最近，縣里催得更緊，要他們年前消滅招商空白，并以此對該鎮全盤工作實行“一票否決”。

簡主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突然，他收緊目光，盯住了正在街中心手挽手走著的一對年輕人。那女的卷發金黃，豐乳肥臀，眼圈烏紫；那男的滿頭“紅絲”，腦后還吊一小辮。“老外！”簡主任驚喜得差點叫出聲來，顧不得喊手下人，就獨自往街上跑去。簡主任氣喘吁吁追上那對男女，學著外國人見面時的禮，大叫一聲：“哈口羅！”

那男女先是一驚，繼而從簡主任那虔誠恭敬的神態中判斷，對方是把他們當成“老外”了，就忍不住笑起來，那女的也開玩笑地“Hello”了一聲。簡主任為他的“哈口羅”得到了回應而高興，但下面再吐不出一個外國詞兒，只好焦急地用漢語問：“你們會講中國話嗎？”

那男女一聽笑得更厲害。男的故意說：“中國話，會一點兒。”

“這就好！”簡主任連忙掏名片，彎腰作出邀請的姿勢：“請先生小姐到我們開發區作客！”這一下使他們愣了。但轉而一想，也在理，開發區不就是對口接待外賓的嗎？但他倆不能去，一則他們不是老外，二則他們從縣城“逃”到小鎮來，本是為了過一個輕松自在的周末。

簡主任見他們不愿去，急煞，這可是撞進籠子來的麻雀，怎能讓它飛走？就好歹相勸，硬要他們賞臉。

那對男女被纏不過，把話挑明，說他們不是老外。簡主任哪里肯信：“莫把我當苕。這些年我英國美國都去過，還能認不出老外？”說著就動手拉他們。怎奈年高力衰，強迫不了兩個年輕人。正無奈，卻抬頭看見“美食城”三字，便靈機一動，何不到酒桌上談？就把他們往“美食城”里推。

菜是最好的，酒是最貴的，簡主任話也是最甜的。金山鎮環境如何好啦，政策如何優惠啦，一股腦兒往外倒。那對男女只顧狼吞虎咽，很少搭話，在簡主任看來，老外都是這么深沉傲慢的。

酒過三巡，那男的再也憋不住了，就問簡主任，招商搞項目，又是免稅，又是免費，難道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有？“有哇！比如有了項目，我們就可以出國去溜達……你看我喝多了瞎說，反正一句話，這是上頭布置的政治任務！”吃飽喝足，那男女說：“感謝簡主任盛情款待！我們雖無力來投資，但回去后，一定要介紹更多朋友來金山鎮。”

簡主任大喜，要他們題字留念。那男女都猶豫，怕留字留下麻煩。簡主任見他們為難，估計不會寫中國字，就說：“就寫外國字吧！”男的嚇了一跳，他哪能寫外國字？女的卻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簡主任如獲至寶，將那題字請人裱好，高高懸掛在辦公室正墻上，作為自己實績向眾人炫耀。

一日，簡主任上小學一年級的小孫女走進來朝那幅題字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簡主任捉住她，問她什么莫名其妙。她說：“那上面寫的呀！”“什么，你認得外國字？”小孫女大笑：“什么外國字？那是漢語拼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