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奔

毛永健

一

豪情公司的老板秦篆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被林藍的丈夫王大力活生生地捉了奸。秦篆和林藍相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也不是一月兩月的事情了，可是這之前那么長的一段時間，王大力都在他媽的干些什么呢？秦篆想，他跟林藍有那一腿本來可以追溯到林藍跟王大力結婚以前，而在林藍結婚之后，他們依舊保持著從前的那種不明不白的關系。在某些特殊的日子里，他們便會小心謹慎，狡兔三窟，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地浪漫一次，銷魂一回。因為防微杜漸防患于未然的緣故，他們之間的幽會也一直平安無事，事事如意順心、如魚得水、如膠似漆，可是這王大力怎么說捉奸就果真捉奸了呢？弄得他秦篆一點警覺性也沒有，一點被捉奸的思想準備也沒有，以至于在這天下午當秦篆理直氣壯地剛剛掏出家伙準備實彈射擊而被捉奸之時，就顯得相當的被動，對當時的場面因沒有充分的估計而顯得難于應付。秦篆驚恐的眼睛里除了慌張之外仍然是慌張，除了羞恥之外還是羞恥，他真希望自己的腳下突然出現一個地洞來，好讓自己鉆進去。但當時的事實是，赤身裸體的秦篆不但沒有地洞可鉆，連抱頭鼠竄的機會也沒有。門被一個滿臉橫肉兇神惡煞的人把守住，在秦篆的身邊，是五個手持斧頭棍棒的彪形大漢。秦篆絕望地把頭低著，瑟瑟發抖的雙手膽怯地捂住自己已經老實巴交耷拉著腦袋的家伙。

與秦篆的不良表現相反，林藍的表情倒是十分的冷靜。林藍的冷靜是一種蔑視的冷靜，而不是破罐子破摔的無聊抵賴，但是林藍的身邊也站著三個彪形大漢，這就使林藍的冷靜失去了應有的作用。林藍也沒有想到，這王大力平時是個毫無主見、半天不放一個響屁的悶葫蘆，是個“妻唱夫隨”的嚴重“妻管嚴”患者，可是怎么在捉奸這件事情上卻表現出了出人意料的果敢和決絕呢？和王大力結婚這么多年以來，林藍還是第一次認真地審視王大力，而審視的結果林藍悲哀地發現，其實王大力是大智若愚，并不真傻，真傻的是自以為是的自己，以至于弄到這種萬劫不復的境地。我操，林藍在內心深處大罵自己，你狗日的是豬腦子。

王大力嬉皮笑臉地將雙手反背在背后，一邊使勁地吸煙一邊在林藍的面前晃來晃去，晃到后來，王大力突然就收斂了笑容，突然就不再晃了，而是冷冷地站在林藍的前面，伸手輕輕一拽，林藍用來遮住羞處的天藍色床單便毫不猶豫地滑落下來，停靠在林藍的腳踝處，于是林藍誘人犯罪的胴體，便一覽無余地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林藍媽呀一聲驚慌地癱坐在木質地板上，趕緊拉過床單來覆蓋住自己的羞處，一對活蹦亂跳白如凝脂的乳房，像兩座蒼涼的雪山，讓男人們的眼光放射出邪惡的光芒。而那兩雪山之間的深邃溝壑，則神秘地通向了充滿腐爛的沼澤氣息的湖泊。林藍的臉氣得慘白，一點血色也沒有，她惱怒地逼視著王大力，說，事情都這樣了，你想怎樣？王大力用手指彈了彈林藍變得暗紅的乳頭，說，我首先想通知你的父母來看看，其次通知你的同事來看看，最后再通知你的朋友來看看，你是以一副什么的姿態在我的眼皮底下風騷浪蕩的，你是憑借著什么而不把我王大力放在眼里的，等他們該來看的都看過之后，我們再離婚，協議離婚也罷，法院判決離婚也罷，反正離婚之后，我們之間當然就沒有任何關系了，你想和誰睡覺我當然也就都不會干涉了。說完，王大力就從自己的腰間皮套里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林藍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說，王大力，你他媽的怎么能用這樣缺德的手段，虧你狗日的想得出，你打電話，無非就是逼老娘放棄財產權嘛，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我自認栽了，你想要的都拿去吧。王大力皮笑肉不笑地說，要是早知道你有這么爽快，我還廢話那么多干啥。說完，王大力就從自己貼身的口袋里摸出一張事先擬定妥當的合同協議和一枝派克鋼筆，要林藍在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林藍飛快地掃了一遍合同的內容。合同上的意思非常明顯，即要林藍將本該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房產、車子、家具、存折等等全都無條件地贈予王大力。林藍心有不甘，但現在她一點辦法也沒有，于是林藍咬了咬嘴唇，拿過派克鋼筆，在合同上顫抖著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看著林藍簽完了名字，王大力小心地將合同折好，揣進貼身的口袋里，然后向那個踩住林藍衣褲的大漢點了一下頭，那個大漢便一腳將衣褲踢給林藍。林藍接住衣褲，顧不上羞澀地胡亂穿上，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在林藍的身后，是王大力他們粗魯的笑聲。

二

王大力其實名不符實，他是一個矮個子的小男人，力量并不大，戴一副眼鏡，文縐縐的書生模樣。王大力技校畢業，在要死不活的豪情公司上班，僅僅能夠養活自己。當然那時候，王大力也就是一個人，一個人的生活是一人吃飽反正全家就不餓，因此王大力活得雖然并不舒心卻也并不怎么的潦倒。閑暇的時候王大力偶爾還會無病呻吟地寫一些狗屁不通的新詩，他大多都是臨時寫在紙煙盒子上，經常寫完之后就弄丟了，因此王大力從來沒有向報刊投過稿，他熬更守夜所寫的新詩，自然就沒有任何讀者。后來，公司里招聘來了一個叫吳衣的女孩子，容貌一般，但在王大力看來，倒是有幾分的可愛，于是王大力的新詩便派上了用場，他一改過去的弊病，莊重地將自己的表達愛情的新詩分行抄在文稿紙上，然后通過郵局投寄給吳衣。可是王大力那些味同嚼蠟的新詩，全都被原封退回，信封上赫然印著郵局的綠色長方形印章，印章的內容全是“查無此人”。饑不擇食的王大力陡然受挫，便有了一些失戀的痛苦。當然王大力的痛苦和他寫的新詩一樣，全都是無病呻吟。

這天王大力感覺到自己真實的痛苦無法釋放之后，便去了距離公司很近的快樂潘多拉酒吧。在王大力的印象中，他去過的酒吧只有快樂潘多拉。王大力對于快樂潘多拉酒吧情有獨鐘，是因為他第一次去快樂潘多拉酒吧便發現了一幅愛滿金秋的漫畫配詩，愛滿金秋是誰王大力并不知道，也沒有必要知道，但那幅名為《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的漫畫配詩的確一下子便打動了王大力的心，漫畫畫的是在一片鋪滿芨芨草的草地上，漂浮著許多憂郁的月光，一個無所適從的女孩，穿著咖啡色上衣、牛仔褲，目視遠方像在尋找什么或者期待著什么……畫面呈長方形，在畫的右邊，配著這樣的一首傷感柔婉的詩：

月光潑下來，覆蓋著千年萬年的驚嘆

開始與結束，這死亡的回歸啊

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

繞過感情，你始終走在我的面前

在你手指疊出的風韻里

我僅是一只遠行之雁，那些

姹紫嫣紅的景致，與我無關

在一個很瘦的黃昏，我握出了

傷心的細節。于是

我讀你遠去的背影，恍如隔世的夢

愛你，最終無法逃出塵世的困擾

漫畫配詩掛在酒吧靠近湖水的那面墻壁上，蒙 目龍曖昧，如煙似霧，當湖風拽動窗簾，拂人臉面，更是會平添幾分浪漫情致，作為性情中人的王大力，豈有不如癡如醉之理。因此每次王大力到快樂潘多拉酒吧，他都選擇那個面朝《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的漫畫配詩的座位，以便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芨芨草、月光和卡通般打扮的女孩。

當王大力抵達快樂潘多拉酒吧找到自己的那個座位，他看見了在自己座位的對面，已經端坐著一個留著長發的女孩。女孩穿一件紅色茄克，一條水磨牛仔褲，眼睛正聚精會神地注視著她對面的墻壁。王大力不自覺地抬頭仰視自己的頭頂，發現自己背靠的頭頂之上，居然也有一幅漫畫配詩。王大力深感慚愧，自己在《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的對面坐了無數次，竟然沒有發現自己的頭頂之上也有一幅漫畫配詩。那幅漫畫配詩的名字叫做《懷念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作者依舊是那位愛滿金秋，漫畫上畫的是一個女孩無限傷感地將一盞路燈吹熄之后，正從木質的樓梯上緩慢下來。畫面構圖非常的簡單，其背景是無數緋紅色的云，在遙遠的天際浮游。詩配在漫畫的左面，是這樣的：

重返孤獨，在一角豐盛的草地上牧羊

一陣柔情似水，滋潤我的眼睛

成為飽含熱淚的思念。在這無人問津的地方

為你廝守一方純凈的天宇，不也是一種幸福嗎

于是，我將熄滅所有苦難的火焰

也將熄滅遠方的呼喚和相思

在我即將離開之前，再聽一次牧笛的吹奏

探戈，波爾卡，或者倫巴

那些熟知的音韻，漸漸深入草原的腹地

這時，悠揚的笛音在懷念里是一種至愛

很長，也很短地響徹我生命的里程

讀完了配詩，王大力的內心深處不禁一動，那種疼痛的感覺再次浮出水面，不覺淚流滿面。他抬頭看對面的女孩，女孩也和自己一樣，淚流滿面。兩人互相對視，便都有一些不好意思。王大力說，《懷念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的漫畫配詩的確是太感人了，太啟人心扉震人心魄了。女孩說，是太感人了，簡直就是比好還好，我每次到快樂潘多拉酒吧，看到這幅漫畫配詩，就會情不自禁地流淚。王大力說，我從前還自作多情地以為只有我才會為愛滿金秋的漫畫配詩流淚，沒想到你也會。女孩莞爾一笑，這大概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吧。王大力忙不迭地點頭稱是，有些受寵若驚的無措。最后王大力告訴女孩，自己叫做王大力，并借機詢問女孩的名字。女孩說，我叫林藍，森林的林，藍天的藍。王大力就說，林藍這名字挺富有詩意，不像我，別人一聽見名字就以為我是那個霍元甲踢翻的俄國大力士。

王大力給林藍要了一杯名為“藍色憂郁”的咖啡，自己則要了一杯“夢幻”果汁，果汁呈橘黃色，色調相當的和諧。兩個人在快樂潘多拉酒吧一邊喝飲料一邊閑聊，時間恍惚間便從手指縫里溜走了，等兩個人都意識到時間已晚，窗外夜的幕布已經是很深了。王大力到吧臺前買了單，目送林藍坐上紅色云雀出租車，絕塵而去，自己才慢慢地步行回家。

三

相遇林藍之后的第三天，王大力正要下班回家，老板秦篆友好地拍拍王大力瘦小的肩膀，笑著說，王大力，我想問你點事。聽說老板要問自己的事，王大力由于不知道是好事壞事，想著前些天自己曾經在公司里順手牽羊地拿走過一只保溫瓶，心里就有些緊張，哆嗦著嘴唇說，老板，你問吧，到底是什么事？秦篆看著王大力一副緊張的樣子，就忍不住笑了，說，沒想到你王大力也會怕老板，實話告訴你吧，我找你，是想給你介紹一個女朋友。王大力一聽說是給自己找女朋友，心情便放松下來，笑著對秦篆說，我代表自己十二萬分地感謝老板對員工的關心。秦篆說，那就說定了，姑娘是我的小姨妹，大學畢業，人很聰明漂亮，明天下午五點你們就準時在快樂潘多拉酒吧見面。說完，秦篆又在王大力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兩下，才坐上黑色奔馳離開了豪情公司。

第二天下午，王大力早早地趕到快樂潘多拉酒吧，點了一杯“夢幻”果汁，坐在那幅《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的漫畫配詩的對面座位上，想著即將見面的姑娘，是柔情似水還是蠻橫潑辣，王大力的內心居然就有了一些難以抑制的激動和渴求。五點鐘，老板秦篆帶著姑娘準時趕到快樂潘多拉酒吧，王大力一看那姑娘，眼神頓時傻了。王大力結結巴巴地說，林藍，怎……怎么會是你呢？林藍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她微笑著平靜地說，為什么就不會是我呢？不過，我也沒有想到姐夫要讓我見面的人會是你。老板秦篆看他們認識，就如夢初醒恍然大悟般地指著他們兩人說，你們居然認識呀，看來我這個月下老人是多余的了，我先走了，你們慢慢地交談吧。說完秦篆果真就離開了快樂潘多拉酒吧。

秦篆離開快樂潘多拉酒吧之后，王大力和林藍之間的氣氛突然顯得有些尷尬。王大力身材本身非常瘦小，他那套花掉八百元人民幣購買的神鷹西服，穿在身上就顯得空空蕩蕩，無著無落的，酷似田野里守候鳥雀的稻草人。林藍穿著一襲白色連衣裙，胸前別著天藍色的胸針，倒是相當的典雅和高貴。看著王大力的那副滑稽模樣，林藍就忍不住笑了。王大力不明就里，也跟著莫名其妙地傻笑。笑過之后，他們就又討論愛滿金秋的漫畫配詩。林藍說，我特別喜歡《懷念一場無疾而終的愛情》的最后兩行，實在是太美了，讓人不共鳴都不行，說著，林藍就情不自禁地念起那兩行詩來：“這時，悠揚的笛音在懷念里是一種至愛／很長，也很短地響徹我生命的里程”。王大力則認為，他鐘情《我將牽誰的手一起共度》的原因是因為那“在一個很瘦的黃昏，我握出了／傷心的細節”的兩句詩。一談論起愛滿金秋的漫畫配詩，兩人就有了許多的共同話題，仿佛他們都是愛滿金秋神交已久的知音，于是因為愛滿金秋，他們之間也就成了知音。

在老板秦篆的極力撮合下，王大力和林藍的戀情迅速升溫，才過一個月，他們就準備結婚了。談到結婚，王大力就開始為結婚的房子、電器、家具等諸多事情愁眉不展、焦頭爛額。他一個窮光蛋，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錢呢？就在王大力無計可施之時，老板秦篆再一次向王大力伸出了援助之手，他對王大力說，你和林藍一個是我的姨妹，一個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將，我怎么能虧待你們呢，這樣吧，我將自己的小姨妹嫁給你，嫁妝就由我操辦，主要是給你們一套房子、一輛桑塔納轎車，其余的譬如說像電器、家具之類，就由你們自己去解決吧。王大力聽說老板要給自己一套房子和一輛桑塔納轎車，激動得差一點給秦篆下跪。王大力給林藍打手機，告訴她秦篆準備送房和車的打算，沒想到林藍一點也不吃驚。林藍在手機里平靜地對王大力說，不是打算，房產證和桑塔納鑰匙已經在我的手里了。王大力沒有往其他方面多想，只顧一味地激動，他忘形地說，林藍，你姐夫真夠意思。林藍嗔怪地說，他不夠意思行嗎？誰叫他是我的姐夫呢。王大力趕忙附和著說，是的，是的，誰叫他是你的姐夫呢。

王大力和林藍閃電般地結了婚，公司里的人知道王大力成了老板的姨妹夫之后，都感覺到有些困惑不解，他王大力算什么東西呢？一個不倫不類的小男人，要文憑不得文憑，要長相不得長相，居然會攀上老板這枝高枝，真他媽的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后來，王大力就支離破碎地聽說了一些有關于林藍和老板秦篆的風言風語，但王大力認為那是那些得不到葡萄吃說葡萄酸的小人們的杜撰，挑撥離間，純屬空穴來風，因此往往當作耳邊風，不予理會。直到結婚之后六個月，林藍就生下了一個酷似老板秦篆的胖乎乎的男孩子，王大力才恍然大悟，自己的確是被別人狠耍了一把，但王大力是一個死要面子的人，加之林藍對自己也不錯，他就只得打落門牙肚里吞，自認倒霉了事。而在暗處，王大力則在緊密地觀察著妻子和老板的一舉一動，尋找蛛絲馬跡。王大力甚至悄悄地在自己的臥室里安裝了攝像頭，他想只要狗男女們有所行動，都必將處在自己的嚴密的監視之下。終于在一個出差回來的晚上，王大力在自己臥室的攝像頭里看到了老板秦篆和妻子林藍像狗一樣來回拉鋸的一幕。那一刻，王大力痛恨得將自己的嘴唇都咬出血來。王大力發誓，他一定要討回自己作為一個男人的全部尊嚴，一定要讓那對茍合的狗男女付出相應的代價。

四

當老板秦篆和妻子林藍這對發情的獵物按照王大力的設計進入套子之后，事件的發展就只能依照王大力的意志而有序進行了。王大力放林藍一馬，是因為王大力不太想和一個犯了作風錯誤的女人計較，特別是因為這個犯了作風錯誤的女人，曾經也給過自己一些柔情和溫暖，所以王大力在取得一切財產權利之后，他就放掉了林藍。但老板秦篆和林藍的情況不太一樣，王大力覺得，秦篆最不可原諒的地方，是他徹頭徹尾地侮辱了自己的人格，讓自己失去了起碼的做人的尊嚴，因此，王大力準備以牙還牙，讓秦篆也嘗嘗失去人格尊嚴的滋味。他媽的，這就叫做種豆得豆、種瓜得瓜，王大力惡毒地想，你狗日的秦篆再風光得意，也會有這么遭報應的一天。

王大力玩世不恭地站在秦篆的面前，他使勁地一扒拉秦篆的雙手，秦篆那軟不拉嘰的家伙便垂頭喪氣地懸掛在兩腿之間。秦篆趕緊用雙手護住襠部。王大力哈哈大笑著說，秦老板，你也玩得太過分了一點吧，居然玩到了我的頭上，我的家里，我看這回你算是玩到頭了。秦篆垂喪著頭說，王大力，你要什么你就開口吧，只要是我能辦到的，我都照辦。王大力惡作劇似地說，你的財產我一點都不要，我要那么多的財產干啥，我只要你干一件事就行。秦篆急不可耐地說，到底是什么事，你快說。王大力則慢吞吞地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你赤身裸體地回家。聽說要自己赤身裸體地回家，秦篆的臉馬上脹得青紫，他說，王大力你他媽的瘋球了，你讓我赤身裸體的回家你能夠得到些什么？王大力說，我本來就不想得到什么，我只想讓你赤身裸體地回家。說完，王大力就向把守房門的大漢揮了揮手，大漢哐當一聲打開防盜門，秦篆還想做最后的掙扎，可是王大力再次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大漢們一擁而上，推推搡搡地將赤身裸體的秦篆推出了防盜門。

秦篆用雙手捂住下身的家伙，從四樓樓道慌里慌張地小跑下來，他非常擔心突然會從對面過來一位女孩，那她不被自己的形象嚇個半死才怪。這么想著，秦篆就覺得當務之急的事是首先弄到一套衣服褲子穿上。秦篆記得這個單元二樓住的是自己的女同學方麗麗，向她借一套衣褲救急應該沒有問題，于是秦篆心急火燎地跑到二樓，正準備舉手按門鈴時，猛然間看見自己那軟不拉嘰的家伙，在襠部蕩秋千似地晃來晃去，秦篆的心一下子就冰冷了半截。自己的這副尊容，好意思見方麗麗嗎？秦篆想，肯定不行。于是秦篆繼續用雙手捂住自己的下身。秦篆還想，其實可以讓家里的人送一套衣褲過來的，但是自己赤身裸體的，沒有了手機，又拿什么去通知家里的人呢？如果到大街上去打公用電話，那還不把滿大街的老太婆嚇暈。想來想去，秦篆怎么也想不出一個好的辦法來。這時樓道上清楚地傳來咔嚓咔嚓的腳步聲，緊接著是兩個女人說話的聲音，秦篆心頭一急，就小跑著跑到一樓的大街上。秦篆的耳朵里頓時全是啊呀啊呀啊呀地驚呼的聲音，眼睛里呢，則全是奔跑的人影。秦篆的思維一下子變成了空白，他想，管他媽的，反正這大街上不一定會有人認識我，只要我跑回家里，就沒有事了。

從王大力居住的那座樓房到秦篆的家必須經過中華路、遵義路、南京路，才能到達秦篆居住的客車站路。秦篆赤身裸體地在中華路上飛奔，然后再在遵義路上飛奔，他的耳朵里只有呼呼的風聲，他的眼睛里只有被截開的人流，他的內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跑到家里，就沒有事了。可是當秦篆飛奔在南京路的時候，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他的下屬吳衣的一聲驚呼。吳衣大聲地喊，秦老板，秦老板，那是我們豪情公司的老板秦篆。秦篆的腦袋頓時就轟的一聲暴響，眼冒金星，他知道有人認出了他，就會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在大街上裸奔的丑事，他這一輩子，算是毀了，徹底地毀了。一想到自己真的毀了，秦篆奔跑的速度就不僅僅是尋常意義上的跑了，而是飛了。秦篆果真是飛了起來，他飛過了摩托，飛過了出租車、飛過了中巴、飛過了大客、飛過了警察的呵斥、飛過了綠燈和紅燈……在南京路和客車站路交界的十字路口，飛起來的秦篆突然被一輛ＱＱ出租車撞了一下，于是他的身體頓然像一只斷線的風箏，在空中抽搐著，然后落在另一輛奔跑的ＱＱ出租車的車頭，大概是由于慣性的作用，秦篆的裸體在車上打了幾個翻滾之后，才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秦篆的裸體落在地上，交通馬上就中斷了，警報的叫囂聲在整個城市的上空凄厲地回蕩。處于南京路和客車站路十字路口的豪情大廈，便是秦篆的豪情公司本部，他的員工們聽說在十字路口發生了車禍，就都停下了各自手里的工作，從不同的窗口伸出頭來，興致勃勃地觀看發生在樓下的車禍。五分鐘之后，員工們得到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在車禍中死亡的人居然就是他們豪情公司的老板秦篆。只是大家始終都沒有弄明白，老板為何會在大街上一絲不掛地裸奔呢？這對于許多與事件本身無關的人而言，的確是一個十分費解的問題。